午夜飞行

@gaozhi

午夜飞行

01

夜幕降临后,位于市中心严谨呆板的商业区摇身一变,亮起各色灯牌,照得整个街道亮如白昼。衣着大胆的人像金鱼在这个庞大的容器里自由地摇曳,路边店里营造氛围的暗调香薰、行人吞吐着的烟雾和美酒诱人的香气,一同融为空气中成分复杂的芬芳。哪怕几百米外就是脏乱的贫民区,奢靡的夜晚还是每天如约而至。


这一片街区特意被塑造出了鲜明的亚洲元素——街口写着“杜王町”汉字的牌坊,左右两侧中式屋檐下飘动摇摆的旋转灯笼,步道尽头一棵挂满油纸伞、发着盈盈光芒的古树,无一不在彰显这一点。


东方仗助站在这样的环境里,表情茫然,却没有什么违和感。从眉眼,能看出他有东亚血统,使得画面有种奇异的和谐。但他没来过这一片,在今天之前,甚至不知道离他最钟爱的VR游戏店不过隔条街的地方,其实别有洞天。


此刻他靠着一间装修雅致的和室门口,无聊地把手里的几颗小钢珠抛到空中又接住。他眉头紧锁,似在沉思,但看起来心不在焉。


“哎呀真是的,松井先生太幽默了,您这样会逗人开心又充满魅力的男性,人家最喜欢了……”


走廊里时不时有穿着暴露、样貌秀丽的年轻男女,搂着兴致盎然的客人嬉笑着从他身边走过。“交易达成”的提示音响起后,挑逗味十足的对话就逐一被隔绝在和室的拉门后。


没错,仗助正在杜王町街区的风月场所里,无奈地等他的新长官“完事”。


几天前,他突然接到通知,被调到这位岁数不小的新长官手下。没有任何征兆,这次升迁了还算是跳了一级,他实在有点一头雾水。


事实证明,天上不会有白白掉下馅饼这样的好事。


需要陪同长官出入风月场所,是他完全没有设想过的场景。他对风月场所本身,倒没有任何意见。工作以外的时间如何支配,合法收入如何消费,完全是个人的自由,在这个时代也早已司空见惯。


况且,仗助本人并不算是什么遵纪守法的良民——喝多了还硬要驾驶飞行仓去看夜景,或是偶尔去赌一把之类的事,也不是没干过。只是寻欢作乐这种事情,多少还是觉得勉强。


高大帅气一身制服的东方仗助,凭着混血儿的醒目长相和出众的男子气概,走到哪里都不缺动机不纯的露骨目光。但他懒得把多余的精力花在取悦任何人身上。


单谈需求的话,太容易被满足,仿真电子歌姬、硅胶人、个性化定制玩具、沉浸式直播,在市面上应有尽有。


虽然外表上看不出来,但仗助骨子里意外纯情。人不该沦为欲望的奴隶——如果相互拥抱,应该是出于感情,否则太对不起人丰富敏感的内心——也许他是这样想的吧。


不过,这种轻微的厌恶无伤大雅。保护长官的安全,比他个人的价值判断重要得多,他还是分得清主次的。


“那家伙是在这间吧……”


“虽然是花魁,但根本无法对他尊敬起来呢。到底为什么要让那种东西接客啊!”


门面内非常安静,三三两两端着盘子从走廊进出的少女,经过仗助守着的这间屋子时面露不悦的窃窃私语,也被他分毫不差地捕捉到了。


他皱了皱眉。再讨厌,也不至于用“那种东西”这么没教养的词汇吧。


但他猜到了他们议论的对象——应该是刚才迎接长官进屋,现在想必正用尽浑身解数取悦他的青年吧。


很漂亮,很会撒娇,是他对那个人的第一印象。


几小时前,长官刚在这间屋子入口处站定,拉门就被从里面“哗啦”一下猛地拉开。仗助拖拖拉拉跟在后面,只看到一个套着发带的绿色脑袋使劲往长官怀里钻,嘴里咕哝着,“怎么才来?”


也不知道是皮肤有多光滑,动作间单薄的浴衣滑脱了一半,光洁的肩头暴露在空气中,带着珍珠般莹润的光泽。


“露伴,想我了没有?”长官拍拍他的脑袋,表情都柔和不少。


名叫露伴的男子这才慢吞吞把脑袋抬起来,扫了一眼长官身后的仗助,金色笔尖形状的耳夹随着他的动作一闪,“这位是?”


“东方仗助,是我的新部下。”


露伴扫了仗助一眼,意味深长的表情只维持了一秒,又切换回了刚才客套淡漠的笑。这不是该对初次见面之人露出的表情,仗助差点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那么,仗助,一会儿见。”露伴拽着长官的袖口,脚上的木屐随着“哒,哒”两声被随意地踢在地板上,门从里面拉上了。


房间的隔音效果很好,仗助贴着墙根站着发呆的数个小时内,什么也没有听见。


门再次打开的时候,露伴慵懒地靠在门框上送客。


“露伴酱,只有你能懂我……我已经开始期待下次见面了。”长官半搂住露伴的肩,怜爱地摸摸他的头,语气十分不舍。暧昧的气氛把仗助激出一身鸡皮疙瘩,暗骂“衣冠禽兽”。


调职第一天,仗助见到了只在照片上见过的长官。和照片上的威严不同,这位功名赫赫的长官本人倒很是和蔼。他两鬓斑白,慈眉善目,伸过来的手掌宽大温热,表情也十足诚恳,“敬语就不用啦,叫我乔斯达先生就好。你看着非常亲切,我们一定可以好好相处。”


“你叫仗助君,是吧?接下来我们要去个好地方。”乔斯达先生有点调皮地冲他眨眼。


谁会猜到是陪这个看似正经的老家伙出入“杜王町幻梦”呢?他还真以为自己撞了大运,因为某项未被发掘的过人才能,要被委以重任呢。


话又说回来,到底是享受了怎样无与伦比的至尊服务啊?仗助扫了一眼乔斯达先生紧握的露伴的手,暗自腹诽。


驶离明亮优雅的日式建筑,自动驾驶车兀自在凌空的高速轨道上奔驰,仗助则倚着防弹车门的玻璃发呆。拥挤都市的霓虹色块争先恐后地划过眼角,没多久就归于一片漆黑的寂静。


闹市区以外没有供电,这是人类最擅长的自欺欺人的把戏——只要肉眼看不见,就能假装饥荒、疾病、资源匮乏和为温饱痛苦挣扎的人们不存在一般。


岸边露伴方才若有似无瞟来的那一眼,让仗助没来由的在意,像是被刻在他的脑子里似的,循环播放。


露伴有话想说——说不上来为什么,仗助就是这么觉得。


正在出神,通讯器上传来一条简讯,已经退伍的兄弟虹村亿泰的大脸弹出来。“哟!仗助,好久不见!今天晚上一起喝酒啊!”


02


“最近在哪发财呢?”亿泰也才刚落座不久,点击桌面上的触屏,要了两杯啤酒。


“啊,换到了新的长官手下。”仗助脱下制服外套,桌边的机器服务员殷勤地滑过来,接过替他把外套挂在一边。


“哦哟仗助,升官了嘛!真不够意思,有步步高升的门道,怎么也不传授给你好兄弟啊。”亿泰给了仗助一肘击。


“也不算什么好差使啦,还得陪着长官去那种地方呢,他常去的地方叫什么来着,杜王町幻梦吧。”仗助仰头灌了口酒,抹了抹嘴,不以为然。


“哦!说起来,”亿泰惊讶了一下,立马挤眉弄眼,“我听说过那个地方哎。那里的头牌,身份很不简单。有传言说只要试过一次的人,那滋味怎么都忘不了呢。”


“为什么?”仗助又喝了口酒,无端地想起岸边露伴那张无可挑剔的脸。


“他是个人造人。”亿泰嘿嘿一笑,“虽然私用人造人是非法的,但有钱人什么东西搞不到?听说那个头牌是专门为那种服务打造的哦!不光是琴棋书画、茶道花艺样样精通那种程度的啦。”


亿泰把脑袋凑近,神秘地压低声音说,“有传言说他那里可以随意改变大小,还能自己分泌液体呢!他只接待有身份地位的人,要价很高,普通人有钱都不一定见得到的。啊……真想试试是什么滋味啊,一定比仿真电子歌姬强多了吧。”亿泰遗憾地咂了咂嘴。


原来服务员们口中“那种东西”的蔑称是这么来的,仗助懂了。


战场上见过的,多是军用人造人,重在实用性和功能性。虽然同样和人类难辨真假,本质上却没有太多的情感表达,智能体现在灵活处理命令和强大的判断力执行力上。某种程度上来说,感情淡薄的人造人更能满足各类残酷的作战需求。


只是没想到,私用人造人可以逼真到这个程度,不知情的光看两眼,根本无从分辨。


仗助一时间无话可说。他不想对乔斯达先生不同寻常的情感需求指手画脚,他自己也没抱着想尝鲜猎奇的心思。


格格不入,对,这种感觉是格格不入。


从他记事起,世界似乎就一直这么光怪陆离,科技的发展从不因为任何人的主观感受慢下来、停下来。人造人、高速车、靠精神链接的幻视系统,逐渐融入人们生活的发明更新迭代、层出不穷。但他却始终好像一个迷路的时空旅行者,隔着一层模糊的滤镜,看着周围人习以为常地忙忙碌碌、追逐潮流,没有人和他一样,对这个日渐离奇的世界充满警惕。


“再像个人,也不是人吧。对那种东西沉迷,难保不损害身心健康。”仗助撇了撇嘴。


话一出口,才发现自己下意识也用了“那种东西”这个词。仗助刚想改口,看亿泰自顾自沉浸在想象中,也没听到他究竟说了什么,便作罢了。


和所有闹市区如出一辙,酒馆的窗边一眼望出去,除了灯火通明的高楼林立以外,视线里挤满了在半空中翻转闪烁的招牌和广告。


仗助视野里,正播着电子歌姬的全息投影。黑漆漆的夜空是绝佳的背景板,栩栩如生的电子歌姬身着女仆装,在欢快的音乐中蹦蹦跳跳,转身朝仗助抛了个媚眼。


“仗助,你有时候真的很老土哎,”亿泰哈哈一笑,“我倒是觉得,偶尔试一次也没什么坏处啦。话又说回来,我这种普通的打工仔,想试也没有机会啦。”


仗助闷头干了手上那杯酒。


03


日子没什么变化,乔斯达先生定期去找露伴的时候,依然会带上仗助。


自从知道了露伴的身份,仗助每次能见到他的几分钟里,都会默默多打量几眼。谁都会承认露伴是难得一见的美人,但要细看几次才能体会到美在哪里——露伴的外貌融合了几乎所有不同口味的审美。他白皙纤细,腰肢盈盈一握,但肌肉和骨架却匀称有力;五官立体耐看,还有双会说话似的翠绿色的眼睛。


他看起来健康而自信,像只漂亮又骄傲的绿色孔雀,无时无刻不在吸引你的注意。


每次见到露伴,仗助也就愈加感慨,私用人造人技术竟然能精湛到这个地步。他好几次出于好奇,想直接问露伴一些问题,碍于长官在场,又不知道是否会冒犯露伴,完全没找到主动开口的契机。


不过今天,他直觉有哪里不对。露伴的嘴唇没什么血色,脸色也有点苍白。仗助仔细端详才发现,露伴的左手没有穿进袖子里,无力地耷拉在身体一侧,腕部有像被什么东西勒出的,深深的红痕。


“喂,你,手怎么了?”仗助趁着乔斯达先生在和恰巧经过的老板客套寒暄,一把抓起露伴纤细的手腕仔细查看。


“上位客人稍微有点粗暴,脱臼了。不必担心,这不会影响我给你长官提供的服务。”露伴有点恼怒地抽回手臂。


“不是这个意思!”仗助有点着急对方误会了自己,“我不是在质疑你的……业务能力。你受伤了,店里不管你吗?”


“维护成本很高,一般不是什么大问题,他们只做每月一次的定时维修。”露伴似乎习惯了,并不在意。“喂,飞机头,你少在那装正人君子了,以为我没发现你都用什么眼神在打量我吗?你和那些男人也并没什么本质区别吧。”因为仗助不是客户,露伴连假客套都懒得,满脸不耐烦。


“你这家伙,我好心关心你耶!”一个人造人脾气还那么大,仗助说话不免也带上了怒气。“虽然……但是你还是会疼吧。长官没有要求我今晚继续陪同,你们……结束后,我可以帮你。”


“你?你这傻大个能做什么?我身上的每个部件可都是精细活。”露伴不屑地冷哼。


“在部队,很多改造人受伤和零件失常,都是我帮忙修复的哦。我好像在这方面格外有天分呢。”仗助傻笑着摸了摸后脑勺。


“哼。”露伴不置可否。


送长官上车后,仗助取了自己的维修工具箱,跟着露伴进了他的休息间。与接待客户的精致和室不同,这间属于露伴的屋子狭窄而单调,只有简单的装饰和零星几个显示着数字指标的液晶屏,没有太多露伴的个人物件。


露伴关上门,调出手臂上的操控面板,按了几下,他身上的衣服就消失了。


仗助眼神一下不知道该往哪看,也顾不上太多,手忙脚乱地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露伴身上。“只,只要露出手臂就可以,不需要光着上身啦!”


“呵,你倒是意外的纯情嘛。不会除了电子歌姬,都没来过真的吧。”露伴毫不掩饰语气里的嘲讽。


仗助居然好久没出声反驳。露伴抬头一看,飞机头嗫嚅着,脸都红透了。


“哈。”


“要开始咯。”仗助选择不迎战,先干活。


他熟练地从工具箱里取出一个微型控制器,带磁性的端口“啪”地一下吸附在露伴胳膊的隐藏接口上。仗助在显示屏上查看,找到负责左臂的模块,点击“disable”。


露伴的手臂仿佛断了电一样垂下来,他不再和平时一样趾高气扬,甚至看起来有点乖巧,有点……脆弱。仗助心头没来由地一跳——绝对是因为第一次修理私用人造人啦,不是因为他这样特别好看的说!


他边轻手轻脚地从接缝处分离露伴的左腕,边忍不住唠叨起来,“只是简单的外部修理的话,不需要高级权限就可以操作,但你以后还是要多加小心,更严重的伤我可就没办法了哦!”


露伴因为暂时没有了左手的知觉,神情平静,不带一丝痛苦或扭曲,只是轻轻呼吸着,低头看着仗助认真的侧脸,不发一言。


仗助仔细校准了手臂和手腕连接处,才把左腕小心地安了回去,用电子螺刀拧紧了所有关节。重新点击完“enable”,仗助紧张地看了看露伴,“好了,试着动动看?还疼吗?”


只穿着黄色背心的健壮青年满头大汗,抬起湖蓝色的眸子望向自己,眼里满是殷切的关注。虽然视线同样带着直白的热意,却让露伴觉得,他多少还是和那些男人不一样。


“不疼了……谢谢。”露伴叹了口气,细长的手指攀上仗助的肩,翠绿的眼睛追随着对方越来越不自然的表情。“我可没有钱,但我不想欠你什么。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倒是可以……帮你。”


露伴身上好闻的气味一下子涌进感官,细腻洁白的肌肤显得格外诱人,仗助不自然地向后缩了缩腰,但根本掩盖不住自己下面诚实的反应。“不,不用……我不是为了这个才……”


他的脑子里莫名响起了亿泰的声音,清晰得如同360立体环绕声,“只要试过一次的人,那滋味怎么都忘不了呢……他那里可以随意改变大小,还能自己分泌液体……普通人有钱都不一定见得到的……”


仗助的眼神不受控制地移向露伴圆润饱满的臀,咽了口口水,声音大得他自己都不好意思了。


“真的不用了啦!”像是要证明什么似的,仗助还闭上了眼睛。可惜下面支着帐篷的时候说这种话,毫无说服力。


“真是个口是心非的傻子。”露伴不再废话,干脆利落地圈住仗助的脖子,坐到了他的腿上。


04


露伴的手摩挲着仗助耳后,忍不住轻笑出声,把脸埋在仗助汗津津的颈窝。


“和服……吗。”


露伴不知又点了几下什么,他身上多了几件层层叠叠的织物。


“呜哇!”仗助忍不住惊叫出声,“这不是我的电子歌姬穿的……!”


露伴活脱脱就像从他的电子歌姬终端里走出来的一样,虽然是歌姬的和服,在露伴身上却一点也不违和。墨色的和服上金色的花朵在怒放,金色的腰带勾勒出赏心悦目的腰线,柔软的发丝反射着墨绿色的光泽,脖颈被衬得格外纤细白皙。他像从画里走出来的人。


仗助看愣了,呼吸也急促起来,露伴金色的耳坠在他眼前晃得他视线模糊,升腾起来的欲念压都压不住。


自己会对人造人有这样的冲动,会对一个男人有这样的冲动,简直不知道哪一件对他的冲击更大。


仗助闭上眼睛拼命想要冷静下来,但露伴身上的味道不依不饶地缠上来。就像饿急了的人无法抗拒面包店外的香气,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想要立刻侵犯这位花魁的念头。


更要命的是,露伴丝绸下光裸的腿根还在他们相贴的部位若有若无地轻蹭。仗助双手使劲按住他不老实的细腰——我,我可不是寻花问柳的那种人的说!


但自己身下火热的东西诚实地硬到不能再硬,仿佛马上要冲破裤裆。他听见坐在身上的人嗤笑一声,“想不到,你没满20岁,口味竟然跟个老头子一样啊。”


仗助理智的弦在对方语带讥讽的挑逗里彻底崩断了。他忍无可忍地把露伴翻过去,一把扯下他的里衣后领,咬上他白得晃眼的后颈。白色、墨色、金色的布料轻飘飘滑落,错落堆在面前人光滑的腰间。他的手抚上露伴浑圆的臀丘,大力揉捏。还没怎么向下探索,就摸到一手滑腻。


“怎么会这样啊?露伴……”仗助挑眉一笑,终于觉得自己扳回一城。“上面的嘴装模作样的,”他的手指毫无阻碍地就能探进洞口,贴在身下人的耳边呢喃,“下面的嘴倒是把我的手指全吞进去了……”


仗助顺势轻咬上露伴泛红的耳垂,金色的耳坠随着他急躁的动作乱晃。露伴被他喷在颈窝的热气激得轻哼一声,屁股却不知羞耻地随着对方手指的动作摇晃起来。


“露伴里面好热,好湿……”仗助没扩张多久,就扯开裤子,换成更粗更热的东西捅了进去。因为太滑,一下就整根插到了底。


染上情欲的露伴开口,再没有了调笑讥讽,只剩下一声声的喘息。


露伴跪趴在地上,和服的下摆被胡乱推到腰际,丰满的臀部不停被身后的人撞击出湿润的声响。唯一阻止他彻底瘫软的,是被仗助从背后拽在手里的金色腰带。他的身体向上弯折成不可思议的弧度,瘦削的肩胛骨随着身体耸动,像振翅欲飞的蝶。


“露伴……穿和服好漂亮……”仗助一手钻进宽大的和服袖子里揉捏露伴胸前的乳尖,另一只手从岔开的和服下摆里顺着大腿摸上去。


“你……这都……哪里学的……”露伴摇摇晃晃的,快撑不住自己,本来就敏感的身体一下子被刺激的部位太多,浑身都在轻轻打颤。


仗助的身材结实强壮,覆着薄汗的肌肉在紧身黄色背心下也依然显得线条分明。仗助的嗓音低沉,执着地追问“爽吗?”,气息吐在露伴耳边和颈后,在露伴全身上下搅起一波波热浪。


露伴拒绝回答,身体诚实地被蒸腾的性欲熏得浑身发软,仗助的吐息和手指像带着静电一样,给接触到的皮肤带去阵阵酥麻。


年轻旺盛的荷尔蒙和交合的淫靡气味不断刺激着露伴的神经,他很快摇着头尖叫着射了出来,快要化成一滩水。


两人的喘息在休息间里此起彼伏,压抑的呻吟在狭窄的空间里盘旋、回响、放大,混合着布料和身体的摩擦声,令人面红耳赤。


“露伴的身体……真的好敏感!都没有碰你前面哎……!”仗助舔舐起露伴后背裸露在外面皮肤。


“仗助……呜……不行了……”露伴断断续续地求饶。


但仗助的动作丝毫没有随之慢下来,他几乎是追寻本能在动作,脑子里已经考虑不了任何其他事情了。


见露伴逐渐维持不住跪姿,仗助双臂猛地用力将露伴从背后捞起,换成相拥而坐的姿势,从正面再次进入。露伴发出细细的呜咽,满脸通红,皮肤又湿又滑,像个高温水汽下蒸得熟透的点心,显得松软可口。


细长的白腿被仗助托起,随着冲撞无力地一晃一晃,一只白色布袜都还挂在一边脚趾上。露伴手指死死攀住仗助健壮的手臂,好像下一秒就要溺水。


“露伴里面在吸哎……好厉害……”仗助舒服地喟叹,忍不住去抚摸那个吞咽着他阴茎的洞口。他分辨不出这里是不是真的能改变大小,但里面真的在不停分泌液体,而且越来越多,把两人紧贴的皮肤弄得湿得一塌糊涂。


露伴不知什么时候又射过一次,残留着体液的下体随着摩擦的节奏,不停蹭在仗助平坦的下腹上,留下一片湿痕。一层层的和服被打湿又揉皱,昂贵的丝绸面料卷成一团凌乱地挂在金色腰带上,看起来可怜兮兮。


直到露伴不知道第几次高潮后,一脚踹在仗助肩头喊,“真的不要了!你这公狗!”之后,他才恋恋不舍地拔出来。


亿泰说的都是真的。仗助绝望地想,只要试过一次的人,那滋味怎么都不可能忘得了了。


05


窗外淅淅沥沥地下着雨。偶尔有大小不一的飞行器,出现在钢筋丛林切割出的不规则夜空里。一闪而过的信号灯划出一道道诡谲的弧线,像某种爬虫类动物留下的行动轨迹,惹得仗助缩了缩脖子。


闪烁的灯牌透过雨幕一亮一亮,刺进人的余光。仗助慢吞吞走在日式建筑昏暗的走廊里,试图把和窗外景致同样混乱无序的思绪理清楚。


上次和露伴发生的事绝对是一时脑热的意外,他虽然不是墨守陈规的人,但不代表他想再次失控。


但是——他脑子里不停地回放刚才送长官上车时瞥见的画面。出门送客的露伴,下意识把一边脚脖子往另一只脚背后藏了藏。


他肤色太白,一发红就格外明显,更何况那脚踝还肿了一大圈。露伴也许自己都不清楚,他不舒服时,会向侧面稍微别过头,眉心皱起。光是那个表情,就让人没法袖手旁观。


停下脚步,仗助一闪身推开露伴的休息间。


绿色脑袋的家伙正衣衫不整地瘫在躺椅上,把那只肿了的脚高高搁起,皱着眉喝着红茶。看见仗助门也不敲就出现在面前,也毫不惊讶。


“你又回来做什么?不是已经走了么。”


“来给你治脚腕。”


“就算治了我也不会感谢你,不必多此一举。”


嘴上不饶人,露伴眉心却悄悄舒展开,不再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仗助心下了然,露伴虽然嘴硬,但意外得怕疼。


也许是造他的人为了追求真实感,把他的身体敏感度调得很高(关于这一点的正面作用,仗助已经有所体会了),其必然的结果是,露伴对痛觉也格外敏感——毕竟,也有人就是好这一口。


露伴骂归骂,在骄傲的脸面,和缓解自己痛苦之间,仍会选择后者。


“好啦,是我非要给你治不可,总行了吧?”仗助拉过一边的椅子坐下,握住露伴肿了一圈却仍然纤细的右脚腕,专心致志地找扭伤的具体部位。


他发誓,他的出发点绝不是想占露伴的便宜。但距离太近了,他眼睛控制不住地往露伴敞开的薄薄衬衣里瞟。


稍微仔细一瞧,里面什么都能看清。这对他而言不是一具陌生的身体,他知道手指拂过什么地方,露伴会发出细细的吟叫;探进什么部位,能让这张脸上不屑一顾的表情融化。这个认知,也让他更加坐立不安。


露伴好像总能触及一些他隐秘的幻想。比如现在,他雪白衬衣下面穿着一条笔挺的制服裤子,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用发带固定好,看起来就像是军校里的某位清高而难以接近的学长。


仗助还在出神,下体隐约传来奇怪的触感,低头一看,露伴自由的左脚在他的裤裆上踩来踩去,像只不老实的猫。


“干什么?”仗助皱起眉,按住露伴白皙的左脚腕,低声喝止,“别闹了”。


“装模做样,你不是喜欢成熟性感的年上嘛。”露伴抬起仗助刚修好的右脚腕,在空中试探性地转了转,顺势踩上了仗助厚实的右胸肌。“别多想,我就是不喜欢欠你的。”


被袭击的仗助发出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


姿势过于方便,露伴还没来得及把仗助另一边胸肌也骚扰一遍,就被握紧两只脚腕用力一拽,分开双腿压倒在榻榻米上。


如果相互拥抱,应该是出于感情——哪怕对方是人造人,也该如此吗?仗助发现,他已经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主观上再排斥这种交易一般的关系,被卷入情欲里时他也非常诚实;结束后再懊恼不已,他也一次都没有认真抵抗过——抵抗也没用,他们总像两块磁石般,莫名其妙地紧贴到一起去。


雨声越来越大,也难掩室内的旖旎风光。


深重的夜色卷上窗边珠帘时,露伴终于被榨干了最后一丝力气,光溜溜的身上只盖着仗助的外套,横躺在他结实的腹部,舒服地把仗助当一个靠枕。


“呐,露伴。你怎么知道我喜欢成熟的年上?又怎么知道我喜欢歌姬的和服?不光是猜的吧?”仗助的手指梳理着露伴细软的墨绿色头发。


“看不出来,你倒是不笨嘛。”露伴噗嗤一笑。


仗助正要生气,露伴解释道:“没错。只要触碰到人耳后内置的芯片,我就能读到和癖好相关的在网信息——购买过的产品,搜索过的色情记录什么的,都不在话下。”


明明是上不了台面的事情,这人造人语气倒是十成十的志得意满。仗助忍不住发笑。


露伴手探到了仗助耳后,那里运动后还汗津津的,透过指尖能感受到少年的血管在生机勃勃地跳动,“就像我知道了你还想试试西服,护士服,什么也遮不住的情趣内裤之类的……”


“好了好了!别说了……”仗助来不及收起笑容,面红耳赤地用掌心包住露伴装模作样掰着的手指。


严格说来,这是不被法律容许的行为——芯片是官方用于追踪生物基因和网上交易等信息,以方便人口管理和打击犯罪的产物,任何非官方手段通过芯片窃取脑内信息的行为,都是被明令禁止的“黑客罪”。


露伴之所以是头牌,怕是这个原因吧——拥有这样能力的他,可以主动满足客人不为人知的癖好,甚至不需要本人宣之于口。


“杜王町幻梦”敢做出这样功能的人造人,也算是为了揽客,无所不用其极了。


越是做到极致,功能本身的烙印也越深刻。人类与否,你成了撕不掉标签的工具、自我束缚的棋子,所思所想会下意识地向角色的要求去靠,生活在现代社会的安全感和恐惧感都来源于此。


没人说得清,有多少是自己,多少是别人的期待。而对露伴来说,又有多少是发自内心,多少是功能设定呢?


雨声不歇,隐隐还有闪电时不时劈开夜空。闷闷的雷声随之而来,雨点更加气势汹汹地砸下。


两人交缠的手指不知为何没有松开。


露伴总是游刃有余,看起来经验丰富,仗助毫不怀疑,哪怕是要装作纯情处男,他都能信手拈来。也许是尚存的情潮作祟,又或是雷雨交加乱人心智,仗助突然有股奇怪的冲动——


有没有人见过露伴设定之外的模样?应接不暇、惊慌失措、毫无准备的样子,如何才能看到呢?


这样想着的仗助,把气息尚未平复的露伴重新推回到榻榻米上。他嘴角挂着坏笑,按住因为困惑而挣扎起来的露伴,像是嬉戏般随意,又像是仪式般郑重地,含住了露伴的唇。


他头一次认真与露伴接吻,舌尖滑进去慢慢地探索,牙齿磨蹭他轻颤的唇瓣。露伴尝起来柔软香甜,手虽然在推他,但没用出几分力道,还发出轻微的“呜呜”声。


太可爱了。


仗助湛蓝的双眼一眨不眨,不愿放过露伴脸上任何的细节。翠绿清淡的眸子在他的视线里,一点点染上情动和沉醉。


两人滚烫的呼吸渐渐纠缠得不分你我。露伴轻合上眼,浓密的睫毛不住地抖。这直率而不谄媚的反馈,让仗助抑制不住地兴奋起来。


“露伴,你害羞的样子,比努力满足别人的样子美丽太多了。”仗助情不自禁地喃喃。


露伴架不住这种直截了当的调情,手背拼命盖住眼睛,想挡住来自上方赤裸裸的视线,“你……是个笨蛋吗!”也不知道是生气还是慌乱更多。


仗助笑着抓住露伴那只无处安放的手,侧过头又亲了上去。他的耐心和从容获得了意想不到的回报,露伴的四肢像爬山虎柔韧的枝条一样,缱绻地依附上仗助健硕的躯体。


他们就在雨声和轰隆的雷声中安静地接吻,情欲像潮水般反复褪去又漫上来。露伴的刻薄和傲慢在温柔的缠绵里像日出后的薄雾般散去,他变得飘渺而柔和,像一抹秋日晴空的淡云。


仗助的心如棉花糖一样,涨大、充盈起来,空气都因此变得蓬松而清甜。他孩子气地想,一定没有人和露伴接过这样一个世纪般漫长的吻。


两人的身体快要贴得没有一丝缝隙,一切都在自然而然地渐入佳境。


门口突兀地响起两声敲击,有个女孩平淡的声音响起。“露伴先生,吉原先生到了。找不到你,正在发脾气呢。”


06


进屋时没让AI管家打开灯,若不是狂风暴雨仍在敲打窗棱,时间在沉闷的黑暗中仿佛都要停滞了。


仗助躺在床上,维持着蜷在被子里的姿势,直到闷得透不过气才重重翻个身,被子鼓成庞大而沮丧的一团。


四周安静下来时,思绪只会更汹涌澎湃。理智在劝自己抽身而退,心里却像有一头焦躁的雄狮在领地上来回踱步,随时会跳起来发动攻击。怒火像要把他的心口炙穿。


高大的外形让仗助看起来很靠得住,制服也能增加几分稳重感,但归根到底,他是个火气旺盛的少年而已。刚入伍时,还因为狂揍讥笑他发型的毒舌战友,差点被部队劝退。


只是这一次,暴怒发火的对象不再是具体的某人,说不清是露伴,还是把露伴造出来的人。又或许,其实是对这一切无能为力的自己。


仗助是来自孤儿院的孩子,靠着各种合成的营养品,在机器人的陪伴中长大。到了合法年龄,又被自然而然输送到了部队。


大多数人面对事不关己的弱者,关怀和问候有如电子歌姬抛的媚眼一样廉价,不过是花些时间做点骗得过自己的表面功夫,也仅仅止步于此了。


满不在乎的外壳下,仗助对旁人待他是否真诚,再敏感不过——他始终渴望真正的感情。只要是真心爱着彼此,无论对方是什么样的人,都可以接受。


露伴是人类就好了——那些不经意流露的羞涩,下意识信任的姿态,足以让他以爱之名,披荆斩棘,全力以赴。


偏偏,他是个人造人。


仗助害怕,这一切再逼真,都只是设定而已。露伴被刻意制造成享受性爱的样子,都是为了激发和迎合他人的情欲。


沉溺的只是他自己。


这唤起了仗助的一段记忆。某次亿泰和他执行完任务,路过一家转基因宠物店。刚满月的小奶猫在橱窗里喵喵叫,灰蒙蒙的灯光无精打采地打在它金色的绒毛上,都无法减弱小猫的脆弱和美丽。


猫咪转过头和他们对上眼神的时候,亿泰步子都走不动了,非要把那只金渐层买回家。


但他们根本买不起。


转基因小猫存活率不高,会有各种各样潜在的疾病风险,饲养条件又极为苛刻,零食猫粮都得买专用的,一般建议雇专门的宠物师,才能全方位精细地照顾。只有富人才会抱着尝鲜或是炫耀的心态,把转基因小猫买回家,毕竟单纯只是想养猫的话,贫民区多的是无家可归的野猫。


转基因宠物店为人诟病并非没有原因——宠物们的基因被人工修改过,他们失去了所有野性,外表被优化成了人类无法抗拒的美貌,但也不再焕发着天然健康的生机。


他们为被人宠爱而生,一旦被抛弃,离开爱和金钱的滋养,必定会毫无悬念地死去。


仗助当时怎么劝亿泰的?好像是说,他们这样粗手笨脚的糙汉,又时常需要为了任务东奔西跑,不是转基因猫咪最理想的饲主。好说歹说,亿泰才一步三回头地被他拉走。


那之后,他还为自己的理智和可靠颇为自得——而现在的他,和亿泰当时的蠢样子有什么区别呢?突如其来的心动,又有哪个少年逃得过。


刚才休息室的最后一幕萦绕心头,令他无法释怀。露伴脸上带着亲昵后未消的绯红,嘴唇泛着接吻后特有的润泽,绿眸里水光盈盈,明艳不可方物。


但他不紧不慢地起身穿好衣服,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朝仗助做了个送客的手势。


转眼之间,那个轻而易举就能激怒仗助的露伴,又回来了。


并没多考虑自己是否有立场这么做,仗助下意识伸出手,怒气冲冲拦住他。露伴直视他,抢先一步平静地开口,“东方仗助,你知道我没有选择。”


陌生的恨意缓缓从身体深处涌出来。


为什么?为什么你能属于任何人,不能只属于我?


把身上的被子用力裹紧,也无法捂暖浑身冰冷。想到此刻还有别人在宠爱露伴,又甚至,在伤害露伴,仗助心如针扎。


他这么敏感,这么怕疼……脑海中浮现出痛苦地皱着眉,满身伤痕的露伴。最终,牵肠挂肚的心痛盖过了纠结和挣扎。


他不再放任自己胡思乱想,“唰”地一下掀开被子起身。手忙脚乱披上外套,没顾得上梳头,摔上门就往雨里冲。


07


浓重的夜色一点点淡去,天空的边缘被水汽浸润成黎明前的苍蓝色。雨渐渐小了,杜王町街口过了最繁忙的时间,见不到几个人。


零零散散有几个圆敦敦的机器人唱着歌在清扫暴风雨后一片狼藉的路面。一阵风似的跑过的东方仗助接连打乱了几个机器人的清扫路线,他们发出“哎呀小心”的语音提示,傻傻地停下避让。


门打开时,露伴一脸疲惫倦意,看着撑着腿气喘吁吁的东方仗助,有点摸不着头脑。


仗助不知道在雨中奔跑了多久,平时精心打理的飞机头此刻软趴趴地耷拉下来,上面还沾着三两片落叶。


露伴抱着胸,静静等着狼狈的仗助开口。手臂上的显示屏在昏暗中闪烁着“预约者:东方仗助”的字样。


“只是……只是突然想和你聊天。”高大少年和平时穿着制服的样子很不同,眉眼依然英俊逼人,头发散下来,多了些说不清的温柔。


露伴忍不住勾起了嘴角,侧身让他进了和室。


第一次以客人的身份和露伴单独坐在和室里,仗助换了几个坐姿,还是浑身不自在。露伴倒是没什么反应,斟了一杯冒着热气的日本茶推给他,还递过来一块干毛巾。


仗助拿干毛巾胡乱擦着头发,一只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才稍微冷静下来。“谢谢。我,呃……我很喜欢……日本茶。”


一句简单的话说得磕磕巴巴,这一顿操作看起来也实在很傻。


想见露伴,太想马上见到他,也想不到要用什么借口。跑到“杜王町幻梦”门口才想起来,和平时不同,见露伴得购买他的“服务”。


早已过了会面时间,算是特殊需求,不光需要露伴本人点头,还得支付额外的费用。这一次见面,几乎掏空了仗助的腰包。


不过,仗助难得没有纠结钱的事。不让胸口快要溢出的心情找个出口,他就要爆炸了。


“所以呢?要聊什么?你不说话也不会退款哦。”和仗助的拘谨不同,露伴优哉游哉地喝了口茶。他看起来已经洗漱过,摘下了发带,湿着的刘海一缕缕垂下来,遮住半张精致的脸。他闻起来香香的,有一股聚不拢的懒散劲儿。


仗助心口砰砰直跳。


一个所有人嗤之以鼻的人造人,让他体会到了有生以来,最鲜明深刻的感情。呆呆看着露伴,听他说话时懒懒的尾音,他好像可以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就在这样的注视中度过余生。极力抗拒着科技,追求着真实,就这么爱上一个彻头彻尾的科技产物,还甘之如饴。


我对他而言,也会是特别的吗?


“我……喜欢露伴。露伴对我……是怎么想的?”问得毫无底气,乍一听甚至不像表白,像个输得精光,破罐破摔又灰心丧气的赌徒。


“哈?这是什么蠢问题。你现在是客人啊。”露伴答得平静又坦然。


看吧,果然如此。仗助突然觉得索然无味——露伴清醒得很,也许他早已得到过无数次这样僭越的告白。


一股凉意直下脊髓,仗助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衣服早已湿透的信号,这时才迟钝地被大脑正式接收。


“不过……”露伴沉吟了一会儿,“很少有你这么傻的客人,出了高价顶着暴雨就来我这里喝杯茶,什么都不干。”


说完他叹了口气,凑过来用细白的手指摘走他深紫色头发里纠缠的叶片。


被对方语气里的亲昵蛊惑,仗助忍不住张开双臂,圈住了露伴的腰,“什么都不干?才不是……我想要独占露伴,让露伴只看着我……可以吗?”


怀抱里的胸膛传出急促的心跳,像在宣告露伴同样难掩的悸动。


“会让我期待见面的,你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露伴捏紧手里的叶片,俯身给了仗助一个吻。“但除了坦白这份心情,我没什么能给你的了。连离开这里,我都做不到。”


肆虐一夜的风暴此时已全然褪去,窗外泛起鱼肚白的澄澈天光,一丝一缕从窗缝中挤进房间里。这段始料未及的爱恋也像这场风暴一样没头没尾,在仗助全无准备的时候,劈头盖脸淋了他一身湿透,此刻雨霁天晴,占领他身心的却是疲惫和无力。


不是得到了丘比特的眷顾,就能像童话故事一样,在漫天纷飞的五彩纸屑中迎来永恒。现实里,能在祝福中走向彼此,是求不来的奢侈。


露伴见仗助不再说话,自顾自躺进榻榻米。


“傻瓜,你不困吗?你不睡我可要睡了。”他抬了抬手,熄灭了和室里的灯。


是让我也躺过去的意思吗?仗助愣愣地想。脱下湿乎乎的黄色背心,笨手笨脚地爬到露伴旁边盖上被子。


一时间,房间里只有两人的呼吸声。


“喂,傻瓜仗助。如果有个和我一模一样的人类,你说他会是什么样的人?”露伴在黑暗中冷不丁开口。


恒温器控制得温度正好,一夜未合眼,躺在有露伴味道的被窝里,困意像藤蔓顺着四肢漫上仗助全身。


“艺术家。”他含混不清地说,眼皮开始打架。


“哦?为什么?”


“露伴对服装和色彩很有品味……应该会是个时装设计师……或是,画家之类的吧……”仗助的声音越来越轻。


“是吗,画家听起来很不错。”露伴弯起漂亮的眉眼。


“露伴……会很厉害的……”仗助嘟囔着翻了个身。


露伴侧躺着支起脑袋,看向缩在被窝里的仗助。微弱的光线勾勒出露伴清秀的下颌线,五官却看不清楚,明暗交织,像一幅水彩画。仗助已经困到视线模糊,否则他会看到对方闪闪发亮的眼神。


谢谢你。短暂的一生里,能有人相信这一点,就比什么都宝贵了。


仗助闭着眼摸索露伴的手,抓到后,连人带手拉进了被窝,自说自话抱了上来。在他安心陷入黑甜昏沉的睡梦之前,好像听见露伴轻声说,“我想过离开这里,哪怕会被抓到,当作一个次品摔得四分五裂,至少是一种接近真实的死亡体验。”


08


电子报告生成器“啪”地一声被摔回桌子上,一向和颜悦色的乔斯达先生第一次发了这么大的火。“你去了杜王町幻梦?还和露伴过了一夜?”


他声音低沉,魁梧的身躯在笔挺的制服下蕴藏着爆发力,威严像暴雨前的乌云一样压下来。


“我的确是去了……但是……”仗助想解释说,他们只是盖着被子睡了一觉而已。但和露伴的关系的确不单纯,不免底气不足。


“你应该清楚现在的舆论风向,不瞒你说,露伴马上要被报废了。‘杜王町幻梦’本来就对我行我素的露伴非常不满,趁着这个当口,他们准备造新一版人造人。”


最近针对人造人的舆论风向前所未有地悲观起来,街上已经开始出现“废弃人造人!伤害事件频发,人造人安全隐患曝光”之类的宣传手册了。


即使是一向喜爱的乖顺忠诚的宠物,一旦发现失去控制,人类的本能都是恼羞成怒。更别提按人类的意愿创造出的人造人,生杀予夺,不过是喜怒之间。


“仗助,不管你对露伴抱着什么心情,不要越陷越深。今天起,我禁止你再去‘杜王町幻梦’。”乔斯达先生表情很严肃,仗助分辨不出他的怒火是出于对下属的管教,还是对露伴的独占欲。无论是哪种,这表面大义凛然下的伪善都让他怒火中烧。


“您在说什么?那可是露伴啊!认识他这么久,他在您眼里是可以随时丢弃的玩物吗?!”仗助瞪大湖蓝色的瞳孔,胸膛剧烈起伏,嫉妒和痛苦在他心口搅成一团,他觉得自己要窒息了。“我也一样有权利购买露伴的服务。和您不同,我是真心爱着他!”


他不懂这些人为什么如此轻易就决定报废露伴,也不懂为何乔斯达先生会如此冷静。


“仗助,我和露伴的关系……不是你想象中那样。露伴是我的倾诉对象……只有他能理解我的过去。”长官露出了疲惫的表情,“我管教你,不光是因为我是你的长官,是不想你走上我的老路。”


乔斯达先生高大的身躯颓然地倒进宽大的椅子里。他双手按了按太阳穴,似乎是在斟酌如何开口,“仗助,我的全名叫乔瑟夫·乔斯达。我没多久以前,才通过情报得知,你的母亲是东方朋子。我和她是……故交。”


东方朋子,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


仗助对母亲的印象很淡,甚至说只知道一个名字也不过分。朋子十几年前因难产离世,对孩子父亲的身份始终守口如瓶。仗助心里一惊,似乎猜到了乔斯达先生要说什么。


“我对朋子有孩子这件事一无所知。事实上,在知道你的存在之前,我甚至不知道她能够生育。”乔斯达先生深邃的眼睛看向仗助,里面哀伤和温情弥漫,“仗助,你的母亲是个人造人。你是我和东方朋子的孩子。”


仗助脚下一软,差点站不住,忙撑住面前的长桌。乔瑟夫·乔斯达的每一句话,都足以震荡他至今为止所有的认知,何况是被一口气说了出来。人造人可以像人类一样繁衍后代,自己不完全是人类,以为是长官的男人是亲生父亲,这几个信息反复震荡,脑子里一片混乱。


“我母亲不是人类?这么重要的事,你为什么绝口不提?”


“事情的确复杂,人造人有后代的事一旦曝光,后果也难以预料,所以我决定先把你调来做我的部下,再找机会慢慢把一切告诉你。” 乔瑟夫一脸无奈。


难怪第一次见面时,露伴看他的眼神难以捉摸。也许在读乔瑟夫芯片的时候,露伴就知道他的身份了——他早就知道,仗助是个比他还彻底的异类,却从未对他冷眼相待。


自己不是想象中破除魔法、解救露伴的王子,反而是被身为人造人的露伴温柔包容着的小怪兽。


“我是真的爱过朋子,但她为了保护你,不告而别,从此杳无音讯。”乔瑟夫回忆起往事,眼中泛起湿意。“虽然我和你母亲有太多无法弥补的遗憾,但露伴不同。如今的人造人,外貌和记忆可以被完全备份,再还原。你可以造出一个属于自己的露伴,他会更听话,更温顺……”


乔瑟夫似乎是想宽慰仗助,“放心吧,只是稍微等一阵而已,你绝对还能再见到他的。”


“不,不一样……”仗助心下骇然,却组织不好语言,只是拼命摇头。“如果有人拿我的记忆和外貌,做出一模一样的人造人,你会接受他做你的儿子吗?”


一个长得一样,也保留了全部记忆的复制品,还是本人吗?


“不是一码事!”乔瑟夫有点急了,“你是朋子赋予的生命,是我和朋子爱的结晶,那怎么能一样?”


所以他和露伴的差别,就是因为出身不同吗?


不,不应该是这样的。仗助回想起露伴柔软的唇,他的体温,和他带着浅笑去摘自己脑袋上叶片时的温存。


他实实在在地存在着,他就是感情的载体。如果有丰富的个性和感情,有鲜活的憧憬和渴望,会痛、会爱,那么被人工创造出来的,又或是由一个母体诞生,又有何区别?


他爱的不仅仅是那具完美的身躯,精心设计的机能——而因为露伴是露伴。他不完美的地方,他的小脾气和不坦率,像还没长开的少年脸上雀斑一样生动。它们恰恰在提醒自己,他爱上的就是活生生的人。


我爱的就是露伴!


夜色已深,窗外的树叶被呼啸的风吹得沙沙作响,像随时要振翅欲飞。仗助飞快在通讯器上点了几下,“预约成功”的声音随之响起。


“乔斯达先生,我必须出去一趟!车子借我一下!”


乔瑟夫·乔斯达在桌子后叹了口气。臭小子,知道自己是他老爹后,反而不恭敬了。角色进入得倒挺快,一点都不跟他客气。


仗助急得双目赤红,脚下猛踩油门。露伴是什么?自己又是什么?这一刻似乎都不重要了,心里只有不能失去露伴的恐惧。


“等着我啊……露伴!”


09


“露伴!你还在!”仗助一下推开和室的门,脚下还没站稳,就抱了露伴一个满怀。


“怎么了,笨蛋仗助?制服都没换下来就来了,你是想被开除吗?”露伴推不动他,低头摆弄面前的茶杯,像在用尖酸的口气掩饰着什么。


仗助这才想起来要放低声音,猛喝了一口茶试图冷静下来。


“露伴,你想不想离开这里?”


仗助并不是无法无天目无三尺的性格,更别提帮助面前这个法外之人逃亡。但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如果露伴的存在有罪,他也是半个共犯。想到露伴的存在会被轻易地抹去, 他的心像被生生剜走了一块,一抽一抽地疼。


仗助摸出一张卡,快速下单了一个飞行舱,芯片传来“交易达成”的声音。


“你做什么?”露伴不解。


“露伴,不想在睡梦中被直接格式化的话,就听我说。” 仗助的吊眉微微拧起,语速很快。“收拾好你所有的东西, 等会面时间结束,到了闭店时间,我带你偷偷溜出去。”


露伴还在发呆,仗助手上替他做着检查,嘴上同时嘱咐着:“我们动作必须要快,一旦被发现,你还在他们远程强制关机的距离内,就危险了。”看似莽撞的少年,在短时间内把所有可能的风险都考虑了一遍,“我现在就用维修模式, 确认你身上的零件完好,没被安装恶意的插件。记住,在到达目的地前,不要打开你的被动通讯权限。”


露伴这才明白过来,仗助这是要帮他逃走。


荒谬极了。像被临时塞进一场蹩脚的密室逃脱游戏。


这个不久前,只在乔斯达先生芯片里读到过的混血少年, 打破了他对人类的所有预判——狡黠坦诚,热烈直接,不按理出牌,搅得他方寸大乱。现在,他又像从天而降的天神一般, 说要带他离开这个牢笼。


他本能地想拒绝——怎么可能是真的呢?他负责思考的CPU 是不是出什么问题了?


仗助妥帖又紧张地安排好一切,拉上露伴,披着凌晨微弱的星光偷偷摸摸前行。直到被塞进停在一边的飞行舱,仗助替他扣好安全带,露伴才后知后觉地开始慌张起来。


“仗助,我没有武器和技能傍身,连遇到抢劫怎么办都不知道……我没买过东西,不会做饭……”


“露伴,看着我。”湖蓝色的双眼专注地盯住他,“我输入了目的地坐标,等你到了,我就会联系你,相信我,没事的。”面前的东方仗助,有一种男孩和男人的衔接期独有的, 干净温暖的气息,和宽厚可靠的胸膛。明明近在咫尺,却像一捧快要抓不住的流沙。


“笨蛋仗助,你是单细胞生物吗?哪有你这样,大大方方放喜欢的人逃走的,好歹追一下试试吧?真是蠢毙了!” 露伴急了,终于忍不住,一通斥骂。


仗助张着嘴,像被按了暂停键,显然被骂懵了。


“这样的话都听不明白的话,我可真怀疑你是不是乔斯达家的人了。你们还愣着不出发,是等人来抓吗?”乔瑟夫抱着双臂,好整以暇地出现在“杜王町幻梦”后门。


直到看见露伴脸上可疑的红晕,仗助才反应过来,“露伴,你的意思是……”


“臭小子,真让人不省心。还在任职期就这样跑了,可是会被通缉的。”乔瑟夫叹了口气,拿出一份退伍合同。


仗助忍不住咧开一个毫不成熟的,大大的、开怀的笑容。


“老头子,你之前自说自话安排我,我还没和你兴师问罪呢,帮我点忙才说得过去嘛!谢啦!”仗助毫不犹豫接过合同,龙飞凤舞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还有,你刚才是不是拿走了我的存款卡?”乔瑟夫挑起了一边眉毛。


仗助飞快溜进了未满员的飞行舱,冲着他的前长官大声喊,“就当给我的零花钱嘛!我心情好的话,也不是不可以偶尔跟你通通话!”


飞行舱启动了,底部喷出赤红色的火焰,映亮了乔瑟夫·乔斯达无可奈何的脸。


飞机头滑稽地贴在小小的窗口,朝着他的方向兴奋地挥手。


一头灰发站姿挺拔的长官,看着飞行舱终于划破日出的边界,笑着摇摇头,双手插进制服裤子的口袋,慢慢往回走。


尾声


“露伴……那我们的旅程,就这样开始了!两个人造人的……浪漫逃亡。”


“哪里浪漫了?”


“说话还是这么讨厌啊露伴!”


载着两人的飞行舱直冲云霄,全速往天际另一头的星球飞去。


熟悉的城市变成越来越小的一个光点。飞行舱冲破大气层,耳膜在激烈鼓噪后一下子安静得心惊,视野内的景致也变得辽远空旷。


浩渺星空里,只有无声的静谧——废铜烂铁和银河一起流转,造型各异的飞行器伴流星一同滑过无垠的苍穹,一切都悄无声息——没人听见一个小小的、崭新的飞行舱里,两个人造人吵闹,然后接吻的声音。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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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飞行 @gaoz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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