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瓜瓜

探查这件事的起因是看到有人发了一张现存于富平文庙中，清代陕西巡抚毕沅于1776年在富平立的“北魏孝文帝之长陵”碑，该文认为是毕沅参考《富平县志》中长陵的错误的记载所立碑。
自此开始和朋友讨论这件事，最初只是想从县志中找找缘由，后来大家一起亲自去了一趟富平，又细细查询了一番，发现这一误认并没有那么简单......遂作此文记录了一下，当然前代也已有许多人发现这件事了，本文更类似一种观念的总结。
由于富平文庙至今仍未开放，无法前去拍摄这块碑，更多的细节期待能在它开放后探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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陕西富平西魏文帝永陵被认作是孝文帝长陵始于宋太祖《前代帝王置守陵户祭享禁樵采诏》，简而言之，宋太祖下诏搞错了。
“自古帝王，受天眷命，功侔造化，道庇生民，成载简编，宜崇典礼。或庙貌犹在，久废牲牲；或陵寝虽存，不禁樵采。朕顺考古道，咸秩无文，方怀景慕之心，敢怠寅恭之意。
......
周桓王葬渑池县，灵王葬河南柏亭西，景王葬洛阳太仓中，威烈王葬洛阳城西隅，前汉元帝葬渭陵，在长安县，成帝葬延陵，在咸阳县，哀帝葬义陵，在扶风，平帝葬慎陵，在洛阳东南，殇帝葬康陵，在慎陵茔中，安帝葬恭陵，在洛阳北，顺帝葬洛阳西，质帝葬洛阳东南，献帝葬渭城西，魏明帝葬河清县大石山，高贵乡公葬洛阳涯涧之滨，陈留王葬平原，晋惠帝葬太阳陵，在洛阳，怀帝、愍帝并葬平阳，西魏文帝葬富平县，东魏孝静帝葬邺郡，唐高宗葬奉天县，中宗葬富平县，睿宗葬奉先县，代宗葬富平县，德宗葬云阳县，顺宗葬富平县，穆宗葬奉天县，恭宗葬三原县，文宗葬富平县，武宗葬三原县，懿宗葬富平县，僖宗葬奉天县，昭宗葬缑氏县，梁末帝葬伊阙县，后唐清泰帝葬明宗陵南，已上三十八帝陵寝，常禁樵采。
应已上帝王寝庙，委逐处长吏及本县令佐，常切检校，罢任日，具有无废阙批书历子。其祠祭仪注，仍令有司颁下。”

而对西魏文帝陵的最早记载实物是北宋圣绍元年（1094年）《游师雄题记碑》。
该碑今保存完好，碑置于流曲南街小学。碑文：“余...宿富平之普宁寺，翌日，过西魏文帝陵”。
元代路天骧《类编长安志》，“西魏文帝陵在富平县东南二十五里”，可知宋元时此地还是能被认为是西魏元宝炬永陵。

而《钦定大清会典》（康熙朝）里，历代帝王陵寝一节中记载“后魏文帝，陕西富平县祭”，说明清代官方以为这是孝文帝陵进行祭祀。《乾隆富平志》引《钦定大清会典》，载“孝文帝陵，《会典》后魏文帝陵陕西富平县祭”，但此条后注朱廷璟有文。
毕沅也在1776年立北魏孝文帝长陵的碑于封土前（碑今存于富平文庙）。

清乾隆四十三年（1778年），朱廷璟作《魏陵辨碑》，这也是比较完整对误辨这件事的记载。
该碑今不存，原立于富平县留古乡大众村何堡东北郊，文虽然载于《富平县志稿》孝文帝陵后，但《富平县志稿》的地图仍以为是北魏孝文帝陵。
该文提及“明洪武以来，诸帝嗣位，则遣使祀之，祝文皆勒石其上。邑有时祭。又南则翁仲对峙，土人言有华表石兽，被耕者湮没。志称为元魏孝文帝陵，其葬于陵东者曰帝妹延昌公主也。”，说明明代官方就认为这是孝文帝陵进行了祭祀。朱廷璟考证，“明初立庙京师，祀历代帝王，后又区别有祀于庙者、有祀于陵者。今祀版所著始自洪武，其称号削高祖而止曰孝文，意时方草创，二文相溷，有司漫然应诏，礼臣不加详考，驯致因循。”，认为是明初祭祀称号没说清楚，导致的错误。
明万历《富平县志》记载符合朱廷璟所言，亦是富平孝文帝陵。

但明清之交的顾炎武在《日知录》中已经提出疑问。
“孝文自代迁洛，安得葬富平哉？”，并提出富平是西魏文帝陵，指出《册府元龟》中唐顺宗时还在洛阳祭祀孝文帝。

但清代官方似乎并没有采纳这些信息，清代《茶余客话》：
“北魏元帝葬于瀍西，今陵寝已失所在，遂祭于西魏文帝富平之陵，舛讹殊甚。涂通政石溪先生丙子祭告还，请仿古望祭之礼，祭孝文于洛阳，而革富平之祀。其说甚长，事下部议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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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多处记载，其实已可分析出一条永陵被误辨的时间线：唐代时官方认为的孝文帝陵的位置仍然在洛阳，将富平的西魏文帝永陵当作是北魏孝文帝长陵的错误是从宋太祖诏书祀帝开始，在但宋元之际仍有人认为这是西魏文帝永陵。
而自明初开始，或许是直接照抄了宋太祖的诏书作业，每任君王都去富平拜孝文帝。官方开始认定孝文帝陵在陕西富平，虽然洛阳地方有记载长陵在洛阳，但明清官方始终都去陕西富平祀孝文帝，且不接受改动。

从明清之交时的顾炎武提出错误，到1778年朱廷璟作文辨伪，但1928年邓之诚的照片题字中此地还是孝文帝长陵，可见在当时改变封建君主的错误认知是何其困难的一件事。

我们可以从邓之诚的照片里看到，最右碑亭中的就是毕沅立于1776年的“北魏孝文帝之长陵”碑，而左边散落的大量碑刻，大抵是明清时君王祭祀时祝文之勒石，仅仅一百年不到，据说许多碑被拉去修水库了，待我来时，这里空空如也。

直到1946年2月《文昭皇后高照容墓志》在洛阳出土，大家才恍然大悟孝文帝长陵之所在，彻底科学的排除了富平此地是孝文帝陵的可能性。

这一谬误存在了近一千年，尤其是近400年由于明清官方的祭祀，更是将此地埋葬孝文帝一事“奉为圭臬”，可以说祭祀先君这件事比祭祀地在哪更加重要。

最初搞明白这件事始末时，感觉有点崩溃。除了想到四百年来大家把这里当成孝文帝长陵反复拜谒祭祀，按头让元宝炬吃了四百年他爷爷的贡品当捡漏王外，看着许多代人相信着一段错误的历史认知，我会想，我这一代会不会也有很多对于史实的理解，其实是终我一生不可能被纠正的认知偏差，而我对跳出错误却无能为力且不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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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图为2023年8月17日，笔者摄于陕西富平，西魏文帝永陵之封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