ソトで生きる私たち

【緣起】第11話

打從走進房門後，原嚴承就一臉面無表情，雙臂環胸站在書桌旁盯著程守方瞧。

一路跟在後頭的程守方在進房間後，低頭默默地走到書桌那裡，著手收拾自己的東西。

程守方知道原嚴承在看著自己，可是他沒那個勇氣抬頭看向原嚴承，也不敢問對方為什麼在生氣。心裡覺得又是委屈又是難過。

他不知怎麼的，就惹惱了原嚴承。

原先答應來原嚴承家裡讀書的時候還很高興，因為兩人可以再度有獨處的機會，沒想到首次來訪就惹人家不快，著實讓他自責得難過。

他真的很笨、很糟糕，什麼事情都做不好。

程守方揹起書包走到原嚴承前面，垂頭喪氣地朝他道別說︰「今天謝謝你，我先回去了。」

原嚴承這時伸手阻止欲轉身離去的程守方。

「你知道我很難過嗎？」

程守方的手被拉住，他被動的回頭，用困惑的眼神看著原嚴承。

「……什麼？」

「你是我的朋友，我會想對你好是很正常的，而且那些都是我做得到的事情。但你每次遇到有事情發生，總是第一時間拒絕我，每次你不知道突然想到什麼事情，就會想把我推得遠遠的。你讓我覺得……」原嚴承愈說愈激動，到最後他停下來做了個深呼吸。

待緩下情緒後，他才接著氣餒地說︰「我很難過，你沒有把我當朋友。」

程守方此時清楚看到，原嚴承的眼中透露出難過的情緒。

原嚴承的心聲，讓程守方心裡難受得緊。他心中閃過一絲痛楚，他不要原嚴承難過，他不想要原嚴承因為他做覺得對的決定而難過。

在強烈的情緒波動下，程守方的眼眶紅了一圈。

兩個人就這樣在那裡眼對眼，好一下子只是看著彼此，沒人開口說話。

終於，原嚴承先開口了。

「諾諾，你沒什麼話要對我說嗎？」

程守方聽到原嚴承用低沉的嗓音喚他，身體震了一下，沒多想的，他就脫口而出說︰「對不起。」

「為什麼說對不起？」原嚴承語氣平和地問，臉上已沒有剛才那般的嚴肅。

「你因為我很難過。」程守方按照內心所想，如實的說。

原嚴承再問︰「那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因為……」程守方嚥了口口水，滋潤他那因緊張而發緊的喉頭後，微微顫抖著說︰「因為你太好了，我不敢相信……」

原嚴承等不到程守方後續的話語，於是放開他的手，改將雙手輕搭在他的肩上，微傾向前與他面對面互視。

「不敢相信什麼？」

程守方被原嚴承那深邃的眼眸迷住，像是被引導般，他笨拙地試著表達自己內心裡的想法。

「我不敢相信，自己可以，受到你的青睞。所以我，用拒絕的方式，想讓自己回到現實。我……」說到此處，程守方無法控制自己身體的顫動，氣息也變得有些急促，泛紅的眼眶早已因激動而充盈著淚水。

原嚴程的雙手摩挲著程守方的肩膀，像是試圖想舒緩他的情緒，臉上神情盡是專注。

程守方深吸一口氣後接著說︰「我會想主動，把你推開，是因為，我怕我一旦接受，你對我的好，如果以後，你發現我的很多缺點，討厭我了，不再對我好了，該怎麼辦？」

在斷斷續續講完的同時，程守方不由得閉上眼，蓄滿眼眶的淚水落下，他感覺內心有股壓力，隨著淚水一起被釋放出來了。

他現在才清楚知道，心裡那股始終說不清道不明的感受是什麼，也或許他一直都知道那種恐懼為何，所以他不願意去深思釐清，也不願意審視這些想法，自以為是的做著認為對他們都好的選擇。

不想，這樣的行為，卻反而讓原嚴承覺得自己不重視他，不把他當朋友看待。

他好像做什麼都是錯的。

原嚴承用手指拂去程守方臉上的淚水。

程守方張開眼就看到，眼前溫柔地望著自己的原嚴承，臉上帶著溫和的笑意。

「我原諒你，因為我理解你這麼做的原因。但我也希望，你能真實地面對你的心，並回饋給我。還有就是，你覺得你有缺點的地方，我可以幫你改進。朋友是一輩子的，你可以依賴我，而我永遠都不會傷害你。」

聽到原嚴承這番情真意切的話語，程守方哭得更兇了。他不停哭著說謝謝，以用來表達那滿脹在他胸口的感激。

原嚴承沒多說什麼，只是改輕拍著程守方的頭任他宣洩情緒。

過一下子，手機傳來的鈴聲，打斷了目前的氛圍。

是駱薏馨打來的，她告知原嚴承說，司機已經在樓下準備好了。

「好，我們馬上下去，謝謝媽。」

等原嚴承掛掉電話後，程守方立即用衣袖擦掉臉上殘留的淚水，揹著書包和原嚴承一同下樓，不讓他人久候。

在下樓梯時，程守方想到剛才的事情，忍不住問說︰「原嚴承，你會不會覺得我那麼愛哭，很娘啊？」

原嚴承聞言停下腳步，站在階梯上微側身回頭說︰「其實你哭的樣子，還滿好看的。」

「啊？」

看著原嚴承此刻的認真表情，程守方對這牛頭不對馬嘴的回應，一時之間反倒待愣住了。

過兩秒，原嚴承笑了出來。「想哭就哭，我不會覺得什麼娘不娘的。男生也有哭泣的權利啊。」說完，便轉回身子繼續往樓下走。

原嚴承的回答，讓程守方覺得心裡有股暖意流過。他覺得原嚴承的一言一行，在在都讓自己，更無法控制地想去喜歡他。

駱薏馨看著兩個孩子笑著從樓梯上下來，已沒了剛剛在飯廳的緊繃尷尬。儘管她有留意到程守方的眼睛紅腫，看起來像是哭過的樣子，不過原力煬的話猶言在耳。

如果兩個人之間，關係不好到會讓人委屈難過的話，那他們現在也不可能會像這樣，以輕鬆談笑的方式一起下樓。

駱薏馨面色和善地對程守方說︰「小陳在外面等了，你跟他說地址，他會帶你回去的。」

「好的，謝謝阿姨。今天非常謝謝您跟叔叔。阿姨再見。叔叔再見。」程守方心懷感激，對著駱薏馨及坐在客廳的原力煬道別。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駱薏馨覺得程守方講話好像變得較為大方，沒初見面那樣的畏縮靦腆。

原力煬坐在沙發上沒起身，只微笑點頭示意。

「再見，路上小心。」駱薏馨笑著跟程守方道別後，即先行返回客廳。

「我送你出去。」原嚴承跟程守方一起走到玄關。

「你不用送我了，我自己出去……」程守方話還沒說完，就看見原嚴承對他挑起眉，他看到馬上改口說︰「謝謝你。」

似是滿意程守方的臨場反應，原嚴承伸手拍拍他的頭說︰「諾諾好乖。」

原嚴承的稱讚，讓程守方整個人喜孜孜的。

被人肯定的感覺很好，若他有尾巴的話，此刻肯定已經搖起來了。

原嚴承將程守方送上車，確定車子開離原宅範圍後，才轉身回到屋內。

◎

程守方的舅舅家，離原宅有一段不短的距離，司機開車大約要花四十分鐘才能到。

舅舅家是居於巷子內的連棟老舊公寓，汽車在夜間駛入巷子，都會聽得很明顯。

程守方不想引人注意，便讓司機把他放在外面路口，再自己走進巷子回去。

當回到舅舅家時，已是晚上九點多，舅舅和舅媽兩人正在客廳看電視。

他們不會問程守方，為什麼回來的時間比較晚，或是晚餐吃過沒，只要他能獨立好好活著，不給他們家添亂子就好，並不會多管他什麼。

程守方向兩位長輩打過招呼後，便先進去廚房清潔善後，再回到以前外婆住的那間房間。

之前洪曉慧剛帶程守方回娘家時，她以前的閨房已變成小表妹在做使用。

由於家裡房間不夠容納洪曉慧母子，於是在外婆的權衡之下，小表妹移去跟表姊睡同一間。

小表妹對於無法擁有自己的私人空間感到很不滿，因為生活習慣的不同，她時常與住同房的表姊發生爭論。

後來外婆逝世後，家裡變成多出一間房。

可小表妹卻說，她睡外婆房間會害怕，要求睡自己以前的房間，並吵著要父母讓程守方搬過去外婆的房間。

雖然舅舅與舅媽，都覺得小表妹太過於孩子心性，連怕外婆靈魂的這種理由都講得出來，卻也順著她的意願，開口要求程守方搬移過去那間住。

程守方是抱持著寄人籬下的心態住在這裡的，所以實際住哪間都沒差，對他而言，這裡就只是個可以睡覺的地方而已。

程守方洗完澡回房時，正巧接到洪曉慧的來電。

洪曉慧與林威哲的小孩，在半年前出生了。

程守方沒親眼看過那個同母異父的妹妹，但洪曉慧有傳他們一家三口的照片給他看。照片中的人都笑得燦爛，看起來很是和樂融融的家庭。

說不會難過是騙人的，被親人摒除在外的感覺令程守方感到難受，但他也無法去改變什麼。

幸好，在他的生命中出現了原嚴承。

原嚴承現在幾乎成了程守方的生活重心，與他的往來相處，讓他擁有可以樂觀向前的目標，同時也沖淡掉沒人要的哀戚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