ソトで生きる私たち

【緣起】第4話

十一月，是學校舉辦運動會的時期。

個人賽事的部份，很早就從運動表現優秀的同學裡，依照各自擅長的項目決定好。

因為今年學校安排的運動項目較多，蘇老師希望班上的每位同學，要有身為班上一份子的自覺，協力一起參與各項賽事，共同為班級的榮譽，盡份心力。所以剩下未參加項目的同學，自然就是直接編排進，大隊接力的名單裡。

還有缺的幾個名額，就從已參加個人賽的同學裡，再挑幾個體能突出的同學進去。

原嚴承就是參加複數項目的學生之一。

程守方一直以來，都很抗拒在學校做跟運動有關的活動，基本上是能不動就不動，能不流汗就不流汗。他不喜歡在運動後，滿身汗水卻無法馬上洗澡的感覺，他覺得身體會散發出惹人嫌的異味。

程守方在還很小的時候，幾乎是被家長丟在家裡以自生自滅方式長大的。在沒大人協助幫他洗澡的情形下，久了，身體會開始產生異味。

在家裡他還不自知，等到開始上幼稚園被同學排斥後，他才開始學習自己清潔自己的身體。

可能是被人嫌棄的陰影太深，變成後來他只要一旦發現身上沾染了雜味，便會想趕快洗澡，消除掉異味。

在無法馬上清潔身體的環境下，程守方會排斥做出讓自己流汗的事情。只是這次的體育賽事，全班同學勢必都要參加，無論練習或是比賽，他是怎樣都推都推不了的了。

運動會的當天，在二年級的大隊接力賽事裡，程守方的班級從一開始就是維持在第一的名次。

眼看前面的同學一個個接棒起跑出去，程守方感到越來越緊張，緊張到連肚子都在隱隱作痛。

他知道他的運動細胞一向不好，他是個連走在平地都有可能會被自己絆倒的人，所以他很憂慮，萬一他的表現不佳會害班上失去好成績。

偏偏世事就是這樣，越不想要發生的，就會真的發生。

當輪到程守方要接棒跑的時候，腳就相絆摔倒了，場邊的圍觀同學為此發出驚呼聲。

緊追在後的選手隨即趕到，交接給他們的下一棒，越過了程守方的身邊。

程守方還沒來得及沉浸在搞砸了一切的恐懼時，熟悉的低沉嗓音，從他背後喊了過來︰「程守方，起來繼續跑啊！」

一回頭，程守方看到的是，與他在同一個接棒點的原嚴承。

這是他第一次喊出自己的全名。

聽到原嚴承的指示，程守方下意識地應了聲好，深吸一口氣，抓緊手中的接力棒從地上迅速爬起來，奮力向前衝，順利將接力棒交給下一個跑者。

完成自己的任務後，程守方退到場邊，穿過聚集在跑道邊替自己班級加油的學生群，朝他們後方的花圃走去。

程守方喘著氣，緩步踱去比較沒人的地方休息。

為了剛剛自摔的事情，他想暫時遠離班上的同學，他害怕看到同學們責難的眼神，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這麼的笨手笨腳，好像什麼事情都做不好。

程守方因為剛才使勁奔跑的關係，呼吸短時間難以平復，不僅快吸不到空氣，連大力吸氣都會引起胸口隱隱作痛。

這時，他的後方除了原本的嘶吼加油聲之外，又傳來了更多女同學的尖叫聲，引起他好奇地回頭。

就在那刻，程守方正好就看到倒數第二棒的原嚴承，飛快地超越領先在他前面的兩位班級選手。

這周圍更加上揚的氣氛是給這逆轉的瞬間的。

原嚴承身形高大，手長腳長，跑得很快，一下子就來到對向跑道，將棒子遞交給最後一棒的跑者。

原嚴承就像一個發光體，是自覺身處在陰暗中的程守方，唯一看得到的光源，他的目光自回頭看到他後，便沒再從他身上移開過。

交棒出去，原嚴承就馬上離開跑道，幾個站在場邊較為主動的女同學，立刻靠上前去，圍著他嘰嘰喳喳地講話，稱讚他剛剛的表現。

程守方本來想著，原嚴承會順著路，朝右前方人潮比較疏散的位置過去，豈料，他竟掉頭朝自己所在的地方慢跑過來。

程守方傻愣愣地站在原地，看著原嚴承逐漸接近，停在自己身前的身影。

原嚴承手撐膝上，彎著腰喘氣，剛跑完的他還沒調整好氣息。

程守方盯著眼前那個人的髮旋，有了瞬間的恍神，原嚴承因為高自己一個頭左右，平時幾乎是看不到他的頭頂的，很難得現在可以從這個角度看到。

原嚴承突地抬頭，瞬也不瞬地看著程守方，還在微喘著。

程守方被這樣盯著瞧，無法控制地緊張起來。才剛稍微平緩的氣息，好像被原嚴承的喘息聲牽引般，又開始急促了起來。

他怎麼會這樣看著自己，是不是為了剛剛摔倒的事情……

程守方正開口想表達愧歉時，原嚴承也同時開口了。

「剛剛……」

「欸……」

那是原嚴承平時叫程守方的方式。

原嚴承深吸一口氣後，站直身子，指著程守方的腳說︰「你要不要去保健室擦藥。」聽來是疑問句，但語氣是肯定的。

程守方順著手指的方向疑惑地低下頭。

擦藥？為什麼？雖說剛剛摔倒撞到的地方有些刺痛，不過應該還不到需要馬上去擦藥的地步。

跟著原嚴承一起過來的女同學，聽到他這樣說，才注意到程守方膝蓋上有傷。

「程守方，你受傷了！」

「哇，看起來好痛。你都不會痛嗎？」

「傷口這麼大會留疤吧！」

幾個女同學七嘴八舌地討論，這個看起來有些可怕的傷口。

現在已是深秋的尾聲，早晚氣溫偏低，學校已經有人開始穿冬季校服，但是今天運動會，為了不影響參加賽事時的表現，大多數的同學都還是選擇穿短袖的校服參加。

因此程守方剛才摔倒時，雙膝及雙肘都是裸露的狀態，直接與地面接觸摩擦，其中以左膝的情況較為嚴重。

可能膝蓋是身體第一時間反應作為支撐點的地方，所以磨得較為大力，已脫掉了一層皮，不僅滲出微微血珠還帶著些許的組織液。

「我先帶他去保健室擦藥，幫我們跟老師說一下。」原嚴承對著旁邊的同學說完，即靠在程守方的左側，拉過他的手架在自己肩頸上，就要往教學大樓方向走去。

「好，我們會跟老師報告的，你快帶他去。」女同學們應聲答應。在她們眼裡，充滿同學愛的原同學，更加帥氣迷人了。

在前往保健室的路上，原嚴承及程守方兩人皆沉默不語。

安靜的氣氛，讓程守不自覺的想，他們好像除了坐的位置在對方隔壁之外，其實也不是很熟。

即便上次為了畫畫的事情，兩人有多了一些互動，可是卻也沒因此變得特別親近，一切照舊如故。

此時，程守方忽然注意到，他們兩人身體的距離過於貼近，讓他下意識的就想閃躲。

他因為剛跑完大隊接力，身上透著些許的汗水，衣服還沾著摔在地上時的塵土髒污，他不是很想讓原嚴承太靠近自己，他怕自己會弄髒他。

況且，原嚴承一直微側彎著身子，配合著自己的身高在走路，程守方不想要他這麼累，不由得想收回架在他肩上的手。

留意到程守方的舉動，原嚴承更用力地曳著他想脫離的手臂，皺眉語氣略強硬的說︰「會痛就不要逞強。」

實際上程守方覺得，他的腳並沒有痛到難以行走的程度，不過原嚴承都這麼說了，他也不否認，吶吶地說了聲哦，就任他攙扶著自己。

行進間，一股熟悉的柑橘氣味，隱約竄進了程守方的鼻腔內，他覺得這味道好像在哪裡聞過，卻又想不起來。

循著味道的來源，程守方發現這氣味，是原嚴承身上散發出來的。

說來奇怪，程守方害怕讓原嚴承，聞到自己身上的汗味，可是他自己卻不討厭聞到對方身上的味道，不僅不討厭，甚至是覺得有些迷人。

程守方忍不住想多聞聞原嚴承身上的味道，流過汗水的皮膚，透過體溫所散發出來的味道，令他貪婪地深吸幾口氣，想把這股屬於他的氣息，牢牢記住。

原嚴承突然停下腳步，轉頭問說︰「很痛嗎？」

「呃……還好。」程守方不明白，原嚴承為什麼會突然這樣問他，但還是老實的回答。

原嚴承深深地凝視程守方兩秒後，不發一語地攙著他繼續往前走。

待走沒幾步，程守方才驀地驚覺，他剛才的行為有多像個變態，於此同時，他也敢百分之百肯定，他是喜歡身旁的這個男生的。

即使喜歡的人，此刻與他的距離這麼近，他也不敢暗自揣測，留意到他受傷又主動說要帶他去擦藥的原嚴承，可能對他有意思。

程守方當下默默地將喜歡原嚴承的心意，悄悄地收在心底。

他沒有勇氣去面對，當原嚴承知道自己對他的感情時，可能會有的反應，他只想與原嚴承繼續保持良好的同儕關係。

原嚴承在帶程守方到保健室後，就因為還有其他的個人項目需要參加，先返回賽場了。

待程守方讓保健室的護理師清潔傷口，包紮完回到班級隊伍裡時，運動會的賽事已接近尾聲。

二年級的班級大隊接力，由程守方的班級拔得頭籌。

班上同學們沉浸在大家齊心協力，讓賽事逆轉勝的喜悅中，沒任何同學提及程守方摔倒之事，就好像這段小插曲不曾發生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