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斎土12時辰七夕イベント】16:00 燃え尽きた灰

第1話

大岛寅雄第一次见到山口二郎时,是在清水屋土方的房间里。

彼时他仍然是传习第一大队的队员,却因着隶属土方的原因前往探望仍未痊愈的昔日新选组副长,大岛本身虽是常驻江户的幕臣,却也多次听闻过新选组的名字,曾经的局长近藤勇勤于政见,即使是常任监察役的大岛也有所耳闻,但唯独是手段似乎雷厉风行的副长土方,大岛却实在没有太多照面的机会,即使对方和自己曾在同一战场,但互相存活下来已经是不易,更何谈现在这样平静的探望了。

只是现在因着土方的伤势,似乎又有了些改变。

大岛到达清水屋报上名字后,便有一个年纪尚小的年轻人从屋里走出来,边走边说,“您是大岛先生吧,我是市村。”大岛知道这人是土方的小姓,便点头应允,一边跟着市村往屋里走去,一边询问起土方的伤势,彼时五月已经快到了尽头,白河城仍然尚未夺回,战场上瞬息万变,尚未成定局的形势里却又夹杂着难以忽略的阴霾。

这也是大岛前来探望土方的原因,他素来听说过土方的才智过人,在战场上更是英勇果断,愈是在这样的时候,似乎越是需要起因伤势而站在漩涡之外的旁观者来。

市村只送大岛到了土方的房间门口,他轻轻敲敲门,对着屋里说了句“大岛寅雄先生来访。”便退下倒茶去了,年纪不大的消瘦背影很快消失在了楼梯的阴影中。

大岛便拉开门,屋子是有隔间的,此刻在窗边堂堂坐着个人,对方的头发披散着,视线落在窗外,东山素有疗愈效果甚佳的温泉,大岛并不难想象这人估计是刚从温泉中起身,甚至发尾都还有着点未干的水汽。大岛走进去,叫了一声,“土方先生。”

那坐着的人扭过头来,同样有些消瘦的脸上生着点似乎有些不修边幅的青色胡须,眼底也有着点青色,只有脸上似乎因着温泉的浸润有着些血色,听到大岛的呼唤后对方也没有搭话,只是沉默地拿那双疲色尚存却仍然敏锐的眼睛打量着进屋的大岛。

“土方先生?”大岛又叫了一次土方的名字,有些不确定地说道。

这第二次的呼唤让对方回过神来了,“有什么事?”他回答道,声音却有些出乎大岛的意料,他听闻土方年纪有三十四五岁,比自己年长八岁左右,眼前这人容貌倒是因着那点须发符合这个年纪,但声音却似乎有些过于年轻,甚至是温和了。

尽管有些疑虑,大岛还是坦率地报明了来意,他注意到面前人穿着的似乎并不合身的浴衣,那传闻中受伤的左脚却也隐在坐着的衣摆下面了。

“不知道土方先生您现在身体状况如何?”大岛问道。

面前的人沉默了一会,站了起来,而直到对方站起来大岛才意识到之前因为对方那随意的靠着墙的坐姿让人误以为对方身高适中,但站起来以后才暴露出对方可以说高大的身形来。而男人站起来以后,大岛也看清楚了,男人那身有点短了的浴衣里,露出来的左脚虽然不算健壮,却也是没有任何有伤在身的痕迹的。

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看了看自己,说道,“土方先生在里间休息,现在已经睡下了。”

“你要问他伤势如何的话,我觉得应该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恢复吧,倒是听铁之助说起已经可以独自站着了。”男人顿了顿,这么回答道。

大岛有些错愕,终于还是找回些思绪地追问道,“那您是……”

这边还说着话的时候大岛身后的门被拉开了,是之前离开的铁之助,年轻人捧着堆衣物走了进来,递给了一边的男人,“您上次留在这的衣服,已经清洗干净了……”

铁之助卡了卡壳,某个快要脱口而出的名字生生断在了喉咙里,大岛的视线落在他身上复又回到自然地接过本应一直在此地专心照顾土方的小姓递过来衣服的男人上,然后听到那边变声期似乎都没结束的小姓的声音——

“山口先生。”

大岛寅雄的视线落回来,他记忆力一向很好,山口,哪个山口,他的记忆中迅速地想起和新选组最可能有关系的名字叫做山口的人来,可一旦想起来却又有些不太确定,毕竟如果是那个所谓的代替伤势未愈的土方担起新选组组长的职责,被会津大人们重新赐名会津新选组的山口的话,他记得他们新选组此刻更应该是在相距甚远的福良阵地里休养重整,而并不应该穿着不合身的浴衣、头发上甚至还滴着水地坐在应该是土方岁三休养的房间里。

而面前的名叫山口的男人却似乎显而易见地看透了大岛的疑惑,他拿着自己的衣服却并未急着替换,而是朝着大岛点点头,“会津新选组组长,多指教了,大岛先生。”

大岛后来还是如愿见到了土方,风尘仆仆的山口队长似乎来此的目的和自己相同,但他却没有大岛这样等待土方醒过来的余裕,在知晓大岛并非是想加害土方的歹人以后他便也策马离去了,而市村似乎对此已经见怪不怪,大岛说起可能他和自己一样是想来见土方却没见上的,听到他这话的市村什么也没说,只沉默地点了点头。

这算是大岛和“山口”的初次见面,但直到后来他才想起来,自己并不是第一次和这个男人见面,在已经过往云烟一般的幕臣时代,他也曾经惊鸿一瞥彼时的土方,而那时沉默地隐匿在土方身后的阴影中的男人,有着和那个自称山口的男人相似的面庞。大岛记得那个人的名字,新选组到底在那个时候在他们眼中还是靠一腔武力往上爬、不问生死的无名武士,因而也就下意识对群狼中身手了得的人加以提防,那个时候的“山口”的名字就是这么被大岛记住的。

而那个时候山口出现在土方的房间里,想来那身衣服也该是房间的主人的,而在自己来之前从山口的谈话中不难推测出他其实已经和土方见了一面,至于个中关系,反而更加耐人寻味了起来。只是尽管意识到这一点,但大岛并非对新选组最大的一次分裂一无所知,对暴死的高台寺党徒他虽没有什么亲近感,却也明显能感受到弥漫在那些新选组旧人们之间的缄默,所谓山口的男人的过往,没有人提起,他便也当做不知道,不感兴趣,亦不过问。



大岛原本就在宇都宫后被分到了土方的侧近,尽管土方尚未正式回到前线,但因着这层关系大岛也还是对土方的信息更加留心起来。传习队免不了和新选组共同行动,宇都宫一战让他和不少新选组的队员成了熟人,而和身任队长的山口次郎打照面的机会也多了起来,只是似乎在清水屋的见面并未在对方心中留下什么印象,大岛在那之后也并无太多和山口交谈的机会。

然而出乎大岛意料的是,很快便迎来了和新选组共同迎敌的机会。

收到前往母成岭的命令时,大岛心中对战况其实已经没有了太多的期待,说得上短暂的两三个月的时光漫长到令人恐惧,明天似乎会来,也似乎不会来,一切毫无定数,大岛会产生对过去那些闲渡时光的怀念,却又无比确认即使在过去一息尚存未来也仍将到达现在这样的艰难境地,逃避带不来一点的安慰,反而只会招致更多的恐惧和不安。

在这样的现状里,他意识到自己的心态似乎也已经发生了改变,源自那些周遭突如其来的死亡,源自若死亡避无可避则自己应该死得其所的执著。

前往母成岭的时候并不意外地遇到了汇合同行的新选组,他们和传习队同样担任了母成岭一处的守卫,带队的自然是山口,对方比之几个月前容颜未改,只是那个时候半长的头发似乎这个时候为了方便反而扎了起来,而这次见面对方没有再穿着那不合身的浴衣了,腰间挂着的除了对方在他人口中出类拔萃的利剑,还带上了枪。

大岛从林林总总的人口中实际上已经听闻了很多次新选组的事迹,而实际上最常听见的则是那个曾经的头目近藤示众一样的死法,换个身份、换个对象,或许近藤都罪不至此,刻意侮辱性质的斩首,行刑地不远就是用来宰杀牲畜的场所,以儆效尤的意味实在太浓重,即使旁观者如他,也实在不难看出新选组从一开始就被定下的因会津而死的基调。

众说纷纭中,那同近藤同在流山被围困,却脱走到了会津的土方成了议论纷纷的对象,现在组织领导者的山口同样也承受着这样的非议,若说家臣应为主君鞠躬尽瘁,为何连组织的头目都无法得到保全,手下人却苟且逃生了呢。

大岛对山口为人如何没有兴趣,只是在无数次这样的听闻之后,不免萌生了想要和对方一问究竟的好奇心,他其实向来喜欢文字,即使是至今这样可以说是艰难困苦的环境也还是尽量对相关的事件做记录,想要追问流山分别的始末,也是出于这层因素的考量。

只是虽感兴趣,但大岛还是有那个自知之明,毕竟山口本身就是新选组内部暗流涌动退潮后留下的痕迹,而流山和近藤的分道扬镳其实根本不难想象,甚至大岛都颇为理解,只是现在他想想,自己之所以在意这件事,恐怕更好奇的是这个看起来不苟言笑沉默寡言的男人,面对这样人尽皆知的事实,要用怎样的话去为自己的行为开脱。

然而出乎他自己意料的是,他并没有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寻得一丝空隙去让山口解答自己的疑惑,在弥漫着大雾的清晨,突袭的敌军突破了母成岭的天险,在狼狈的败退中,大岛肩担着一个同伴找到了一处木屋歇脚,却发现那重伤的同伴早已没有了呼吸。

这死亡成了压倒大岛的最后一根稻草,却在他决心迎敌殉死之时,有陌生的枪声打退了追击的散兵。


是山口次郎和中岛登。

走在前面的山口似乎瞬间便明白了大岛一死的决心,他先开了口,“现在无异于犬死,若有求生求胜的可能,理当继续下去。”

听到这话的大岛却有些吃惊,他没有想到这样的话会从山口嘴里说出来,尽管并无太多交谈,但大岛始终觉得山口比起自己似乎才更像是那个会为了践行一些所谓忠义的名头而不顾生命的人,或者说尽管他并不了解山口,却敬佩和信赖对他颇为信任的土方,大岛已经见识过土方在宇都宫的杀伐果断,人似乎总是会对和自身有相似品性的人抱以亲切感,想来能够与土方亲近如此的山口,理应也是同土方有着相似之处才对。

大岛腿上只因为弹片有擦伤,并未影响行走,不知为何,他看向山口,那个始终萦绕在内心的疑问却在这个时候并不是那么合时宜地脱口而出了——

“所以你们才会在流山的时候分道扬镳是吗?”

和山口站在一道的是中岛,和大岛同样差不多的年纪,因着年龄相近大岛和中岛有过交谈,知道中岛是直到后期才加入新选组的,但即使是这样对方此刻也因着大岛这实在说不上客气的质问有些错愕,乃至本来和山口一样伸手来扶大岛的动作都有些僵住了。

而被质问的对象本人眨眨眼睛,似乎大岛问的只是一些无关痛痒的问题,又似乎他早已习惯了诸如此类的流言,他语气未改丝毫,“我并未和近藤他们分道扬镳,流山分别是因为要带领新入队的队士前往会津。”

“但如果你要问我是不是会死在流山或者甲府,我想应该是不会,我并不觉得已经到了退无可退的境地。”山口抬眼看了一眼远处,追击大岛的只是少部分的人,后续的大部队尚未赶到这里,他的视线落回到大岛身上,“和现在一样的,如果你要问我是不是应该死在这里,我同样不会这么觉得。”

现在反而是大岛惊讶于对方这样的坦率了,他偏偏头,有些不确定地问道,“如果是这样,不是所有的苟且偷生都会冠以日后求胜的名义吗?”

大岛看向自己的周遭,他已决意殉死原本也是因为和自己同队的人已经寥寥无几,共同担负一个队名的时候总会产生休戚与共的感觉,与自己共同作战的人死在了这里,因着这样或那样的大义死去了,而只有自己活下来的现实首先带来的似乎并不是劫后余生的庆幸,而是一种近乎耻辱的愧疚。若继续活下去,首先要面对的近在咫尺的敌人,无疑便是自己。

而站在大岛面前的山口,即使是大岛明显讽刺般的质问以后都不动如山的山口,却在听到大岛这样的疑问的时候忍俊不禁一样笑了起来,他看看站在他旁边的中岛,又看看其实已经有所动摇的大岛,“你觉得近藤局长的死,就是新选组的结局吗?”

大岛有些吃惊,他没有想到眼前这个人这么直白地剖开了那个他们这些外人也好,部下也好都避而不谈的近藤的死亡。

“我,还有土方吧,都终有一死的,而且必然是因为新选组而死,但正是因为死亡避无可避,所以才不能轻易地去死。”

山口的口气仍然很轻,好像他说的并不是什么自己和土方的判言,而是像当初大岛第一次和他见面时那样,不动声色地向认错人的大岛揭露自己并非土方的事实一样。

“我听闻大岛先生以前是幕臣,我想你那些至今还活着奋战的同僚们,如果知道你现在准备赴死,恐怕只会遗憾你的折损吧。”山口淡淡地说道,他看向仍然有些沉默的大岛,最后像是有些嫌麻烦一样咋了一下舌,“或者我换句话说吧——”

他的枪口反而指向了大岛,“你活着还有价值,所以应该活着,死在这里一点意义都没有。”

不远处响起稀疏的脚步声,站在一边的中岛动作迅速地走过来扶起了大岛,“快逃。”

大岛看着两个人,点了点头。


山口和中岛似乎只是顺路经过这里,大岛在和他们的交谈中也意识到对方似乎还有急着要去的地方,有些迟疑地开口的时候反而是中岛先回答了,“土方先生在后方要是知道母成岭的战况,肯定会过来和我们汇合的。”

大岛听见这话有些吃惊,“你们这么肯定吗?”

走在他身边的山口笑起来,“那个人会来的。”

败退中的士兵人数并不少,在和山口中岛同行一段时间后,大岛发现了传习队其他人的踪影,而那两个实际救下自己性命的人,似乎要前往的方向已经和自己各不相同了。

大岛看向难得面色似乎有些焦急的山口,有些后知后觉地想起不久之前山口在自己面前说过的话来,他问道,“你现在要去的,就是你觉得应该死去的地方吗?”

听到大岛问话的山口转过头来看他,似乎为大岛的提问感到有些吃惊,但在片刻的沉默以后,大岛听到了山口的声音,“我早已踏上和那人共死的道路了。”

他说完这句话便转身离开了,中岛在和大岛告别以后也匆匆追上自己队长的脚步,大岛往自己同伴所在的方向走去的时候,却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落在他的眼里的是山口的背影,毫不犹豫的,如同赴一场盛大约定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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