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00 者ノ不 - 其之陸
濒死之时,准确说,从马上跌落,被人认为已经死亡到被搬回驻地医院的这段人类部分缓慢彻底无可挽回地死去的时间里,土方想起了以前的事。那时他还算得上是真正的人类,在那场大病前。
文久元年,他还叫土方岁藏时,一场来得凶猛的病,家族亲友几乎都以为他要撑不下去,医者的药又效果寥寥。理所当然地,家人们去神社寺庙为他祈了福。最后不知是哪路神佛回应了祈愿,岁藏的病快速地好了起来。
只是,似乎有哪里不对,好转起来的土方,每一天在与人接触时,都会有这种感受。昔日爱好的食物还是原来的样子,自己品尝它们时却似乎变了味道,这个世界仿佛在他从病中恢复后,便在悄然间改换了模样,自己所见与他人所见再不相同,一切的一切,如同被白色细丝缠绕。
再加上,他总能听见的奇怪低语。
这些事困扰了他许久,即便是将军招募浪士的消息亦未曾停止他对此世究竟是真实还是虚幻产生的动摇。万幸,在某天,如此不起眼的小小问题在几天后被顺利解决,只是那之后,土方也知晓了自己已为非人的事实。
那是在他表面上看着是彻底好利索的约莫一年后,也是传来招募浪士的消息那会儿,土方去向神明还愿,顺便许下新的愿望——感谢神明曾助他一臂之力,再向神明希求些许日后的帮扶。世人皆是如此,那时的他也不是例外。
变为以刀为笔、以血为墨、一心走在认定的道路上,从土方岁藏真正变成土方岁三,是很久之后的事了,得要到……也许得算是到探听到与水户藩纠葛不清的那个青年的过去,在那之后,冥冥中的某些变化才逐渐定下了方向。
——有存在仍想为自己而活,那么我……即便已是非人,亦该为自己所愿前行,纵使成为“鬼”。
话说回知晓自己变化的那一日,的确得算是神明帮了他一把。
并非在祈愿后立时出现的神明,以着白色水干形象的少年现身,遍布于土方眼中物体上如不细查则无法发现的仿若幻觉的白色丝线存在就此消失无踪。
【我收到了你与你家人的供奉,但我并未来得及对你做什么。】
【你,你们,祈愿的是人类的好转,而我对非人的好转无能为力。】
【所以我想,避免你彻底变为另一种存在,保留你身为人的意识不被彻底吞噬,应该也算是回应了尔等的祈求。】
不,不是消失无踪。土方意识到,那些东西被「收束」进了自己的体内。仿佛……终于得以控制。说起来,这些东西有些许眼熟,像他曾见过的某种……某种阴雨天会出现在角落的青绿菌丝,只是颜色不同。
“那么,我是什么?”
土方有所预感,确认般地提出疑问。
【好问题,你被菌丝依凭了。简单点说,你知道冬虫夏草吗?】
那是如同虫草一样的物怪,被依凭的人类会逐渐变成母株扩散的道具,最后被同化意识,成为地底的一片菌丝。
土方顿时明白了,神明所谓的保留意识,不过指的是他不会被母体的意识所吞噬控制。
即便如此……
【说起来,你有要实现的吗?我无法实现人子的愿望,因为你们并非我的造物,但我有其他能做到的事。】
大约是家人与自己供奉得太多,又或是难得遇上不作恶的神,祂最后有这样的提问,当时自己说了什么呢?土方一时无法记起。
何况……现实中,有什么东西靠近,带着细碎的声响,土方将要涣散的意识又清醒了片刻。他伤得太重,即便被菌丝变化过的身体不受意识控制、一度陷入假死般的状态试图自我修复,也只是让他能留到此刻罢了——已是极限将至。
土方朦胧的视野终于清晰,他看到了一只狐狸。
“……”男人不禁苦笑,却没有更多的能力来控制面部做出这样的表情,只有视线随着狐狸的动作移动,在狐狸靠得很近,几乎是依偎在他头边时,土方开了口,“你居然跟来了。”
“你大概很想知道我是什么,和我呆了这么久,即使不愿意,不是我的主观意愿那么去做,你也会变成我的同族。”
这声音并没有外边刮过的一阵夜风重,但狐狸听到了,它忠实记下一切,甚至还打算执行本体的要求。只是在它想做什么的时候,以没有灵智的兽看来,土方消失了,缓缓化作白色的什么,如同雾一样,细细密密渗入畳下,就此消失不见。
一同消失的,还有最后一丝生机。在狐狸的感知里,再也没有土方岁三这个存在了。
化物也是会作为人活一辈子的,斋藤在如来堂重伤濒死时意识到了这点。仅剩的一条尾巴保住了他的性命,但他从此只能作为这具身体的这个人而活。
正是因此,在他从斗南回来后,斋藤几乎要无法回收那只狐狸带着的记忆。可他依然回收成功了,只是回收记忆时的那份感觉并不是狐的,而是……像当年他想替代土方却失败时感受到的那股反击力量。
变化开始了吗?斋藤不禁自语,那么……同族啊。
“倘若您知道这比其他任何事都对我更有诱惑力,大概会觉得可笑的吧。”
但土方从未和斋藤讲述过变化会是如何,斋藤也没有感受到任何区别,直到那一天,他例行回天宁寺扫墓时,遇到了一只狐。
狐是昔日的同族,或许现在也仍可算是同族。不知现在自己究竟是什么存在的斋藤能感受到狐在注视着他,那是纯粹毫无人类知性、只想取他代之的物怪凝视。
斋藤绕着寺院走了一圈,终于在暗处与那狐相对而望,有什么冲着他的意识来了,想将他的自我意识绞杀,理所应当地,物怪失败了。
已经不再是青年的男人偏了头望向物怪,可缺乏知性的狐仍想再次攻击。于是轮到斋藤动手,在杀死昔日同族的那刻,斋藤看到了被如同白色丝线笼罩的世界,如同自己从那只狐狸尾巴化身收回来的回忆中看到的土方身上的那种,如同薄雾一般,如同水汽一般。
“看来我确实是您的同族了啊,岁先生。”
在第一次反击的瞬间,他意识到有什么离开自己的身体,留在了狐的身上,但这存在也随着自己将昔日同族抹杀后一并消失了。
——这可真是……斋藤看向自己的手,原来当年在他试图攻击土方时,自己就被标记了吗。
男人再度醒来时,是在一间神社里。
【你们总是向我纳奉,却又许下我无法实现的祈愿,令我只能用其他方式返还。】
男人不记得许多事,更不理解这话的意思,应是神明的存在向他解释道:
【你是……内藤隼人。去拿你的刀,然后在这里等着,等你的同族来。】
现了形的神明是个少年,从落满灰尘的绳上跳下来,褪色腐朽的注连绳摇摇晃晃,掉下几缕草絮。
神明第一次开了口,声音是奇异的雌雄莫辨:“你们见过很多次,只是你忘了。”
说完,就向门外走去,男人的目光跟着神明的身影移动,外面是被橙红夕阳笼罩的海,穿过破败鸟居的碎石小道尽头,有什么人带着笠、穿了旅装束,在慢慢往这山上的同样破败的神社走来。
男人能想象,那旅人身上,应是还有装在袋里的刀,配着红色刀装具。本应受自己控制的白色丝状物悄然展开,最终仍是聚拢在自己脚下的阴影中,他意识到这或许是名为雀跃的反应。
“他是谁。”
“他叫藤田五郎,你的怀刀。”
生之卷 完
2022斎土接力个人部分 形見 @quizas87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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