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00 者ノ不 - 其之伍

  自从那夜约莫能算是敞开心扉的谈话——至少是斋藤这么觉得,二人间的微妙似乎没有缓解,反而在这几年间有越演越烈的趋势,那么,该说是变成暧昧了吧:斋藤想靠近土方,土方似乎反应平平,却没有抗拒的意思,渐渐便演变成更进一步的事也不会拒绝。

  土方偶尔会想,斋藤真不是自己幼年时在稻荷森喂过几顿饭的那只狐么?实在是有些粘人过头了。还是说狐狸都是这样的?所谓得寸进尺,直到侵占领地。

  不过……那只狐狸,确实是奉公后就没有见过了。想到这里,土方顺手将又悄悄凑过来的斋藤扒开,理了理自己的衣服,拨了拨灯芯,使灯火更亮一些,才开口道:

  “现在是谨慎处罚中哟?三番队长。”

  被点名的斋藤终于老实坐好,土方瞥了他一眼,重新翻阅起文书。案桌上这堆文件……坐在土方身边的青年习惯性将其厚度与以前的记忆相对比,发现确实不是自己的错觉,即便是节日时分,土方要处理的东西也并没有减少。

  “是因为……那位?”

  斋藤犹豫片刻开了口,土方抬头看他,叹了口气,将手中的东西卷成筒状,敲了敲自己的头。

  “先皇薨去这件事,很麻烦。”比起斋藤的隐晦,土方就更加了当,他把卷成筒状的文书再度展开压好丢到案桌上,换了个位置,坐到斋藤身边,“不过眼下更近的另一个麻烦,要你来解决,斋藤。”

  “我需要你去做间者。”男人对上斋藤的有些变化的表情,补充道,“再一次,为我。”

  

  ——间者,对于斋藤来说是老本行。第一次杀人的那位旗本……表面上说是因为自己看不惯对方所为,这也自然是表面上的说辞,那么背后的呢?

  水户藩常年以血还血的内部争斗,他是为完成这件事仅用一次的棋子。失败了不会有人为他复仇,只能拼命活下去。山口一的父亲在多年前也是一枚棋子,轮到孩子似乎也并不意外。

  可是,土方怎么知道这些的。

  似乎是读出了他的疑问,男人难得温和地、以一种仿佛对待年小自己九岁之人的态度,摸了摸斋藤的头。

  “那次……你看到中井的脸色很不妙,我就顺带查了查。”斋藤明白了,是池田屋收队回屯所那次,他遇上了曾在道场的旧相识,因紧张对方是否认出他来,险些拔刀,万幸被土方拦住,“监察回报的结果,只到道场为止,更早些的事,是我自己做了调查。”

  斋藤明白土方的言下之意,意思是这段往事不会有更多人知道。他微微松了口气,塌下绷着的肩。

  “你可以拒绝。”

  在斋藤要伸手去把停在自己头上的土方的手抓下来时,土方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啊啊,这个家伙。斋藤没有停下动作,他将土方的手抓在手里,盯着男人的眼睛开了口。

  “副长。”斋藤盯着土方的眼睛,男人的眼睛一向藏着奕奕光彩,若说「山口一」从前并不为自己而活,那么这几年,托这个男人的福,即便不是起初的名字,行动的却也是自己的意志,所以,他想,“岁先生,我去。”

  ——就算是一种报恩。


  只是油小路之后,暗潮涌动也并未停息,眼下时局如同已然沸腾的水,再扬汤也毫无意义。从鸟羽伏见开始,斋藤随着新选组一点点退,失去的越来越多,山崎、原田、近藤、总司……一直退到会津,只剩他与土方。

  眼下,斋藤是会津新选组的局长,目前队内一切事务由他指挥负责。土方虽已伤愈,再不是当时受伤无法站立、左手被层层绷带包裹吊在脖子上,日常进食都得依靠他人的模样——斋藤依稀记得自己那些日子,摁着这人吃饭花了多少工夫。在稍微能起身一些后,土方还会让斋藤扶他去天宁寺,看那块会津赐予近藤的远超应有规格的墓的工程进展如何。

  一切似乎是在向着更好的方向发展,事实是如此吗?用野兽的直觉形容也毫无问题的直感告诉斋藤,这个伤愈未有多久的男人,似乎在筹谋其他的事。

  这令青年觉得,「失去」这个过程并未抵达终结。


  果然——

  “斋藤。”是在八月尾声的下午,土方叫了斋藤过去,说是一起喝个酒,但摆着的酒具分明没有男人自己的份,这是一场只是请斋藤喝的酒。

  “我还以为您会叫我山口。”斋藤坐到土方边上,这地方不知道土方从哪里摸到的,倒是很适合看风景。

  “哈……”土方摇摇头,给仅此一只的猪口倒上酒,只用食指与拇指捏着,递到斋藤面前,“如果我说,一直都不太习惯呢?虽然这应该是你的本姓。”

  “不习惯吗……”斋藤拿起酒一饮而尽,“我还以为您不会有什么不习惯的事。”

  “噗,在刺我么?”土方用手指点了点地面,斋藤自觉将空了的杯子递过去,以方便男人续上,“也挺好的。”

  “什么?”斋藤一时没反应过来,手停在那里,连酒也没去拿回。

  “毕竟,之后也许没这种机会了。”见斋藤愣住,土方索性将斟满酒的猪口从斋藤手中抽出,自己喝了个干净,“我会跟榎本他们走。”

  “斋藤,会津交给你了。”

  “……”啊啊,萦绕在心头的预感成真了,但他却说不出挽留的话,“这时离开也不是我的诚义啊,副长。”

  “还以为你会问原因,就像之前执着于我到底是什么那样。”土方转头看向斋藤,只是在夕阳逆光之下,斋藤不太看得清土方的表情。

  “追问了也没用,我想。”斋藤将猪口从土方手中拿回,给自己倒满,“就像您从未正面回答过我的疑问一样。”

  “唔、看来小狐狸长大了。”

  “……您这是什么话。”

  “既然如此,我要走了。

  “活下去也好,死去也罢……不,若你的确打算死去,那么顶着新选组之名,也许是最合适的。

  “但我不希望你死去。活得更长久些吧,斋藤。”

  “…………是。”

  土方说完就站起身,最后饮了一杯,便将酒都留下,独自迎着夕阳离开了。

  斋藤目送土方离开,拾起被男人放下的猪口,杯身上的余温早已散尽,他拿着余酒虚耗这将尽的最后一点时光。直至夕阳完全沉默,天空仍余光亮,却也将要彻底变为黑暗时,斋藤才将酒彻底喝完。

  他望着夕阳被吞噬的方向,拿着酒具站起身。

  “还会再见的,岁先生。”

  不会被听见的话,徒然消逝在风中。

  

  斋藤知道土方的性格,之后的每一步,男人大概都会按照自己所规划的去走,但斋藤却没有承诺自己一定会按照自己所说的去做。

  譬如老实留在会津这件事。

  据说当年的九尾狐,每只尾巴都化作了独立的个体,江户出生的化物早已没有了当年平安朝时的强大力量,但仍是保留了可以分化的特性。虽然失去所有尾巴会变成真正的平凡人类,再也无法替换他人生存,万幸,斋藤在这一年有了第二条尾巴。

  燃烧一半的力量换一个能听能看,却毫无灵智、没有其他用途的狐狸化身值得吗?这种事谁知道呢,在这乱世中,对于一些人而言,活着就是值得,失去一切也无妨;那么对于斋藤而言,随自己意志做想做的事就是值得,而这点要多亏土方让他进了新选组,洗净了过往的罪名才能做到。

  ——既然如此,那就跟去看看,说不定能救他一命。

  是以,当土方出发时,斋藤并未去送,也无需去送,如来堂的焦灼亟待解决,潜藏在树林中的狐狸也已经悄悄跟上,于行军中闪过的那抹身影,如同带起了刀刃挥动时的惊掠之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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