箱庭

第13話

黑色的幕布缓缓地遮挡住永不西沉的恒星，将整个新淡岛海滩笼罩在自己的阴影之中。远处海面上的船只以及几乎位于视线尽头的新大阪市区都亮起了灯光，似乎是本应在头顶上的星空落在了地面上。

莉子带来的便携露营帐篷已经在海滩上的指定区域上自动展开，疯玩了一整天的初等部学生以及为准备中晚餐而忙前忙后的大功臣们在吃完晚餐又欣赏了一会儿夜景之后便陆陆续续打着哈欠进入帐篷休息了，只剩下几人还留在外面的沙滩椅上百无聊赖。

“这人虽然没干啥活儿，睡得倒是挺快的。”

樱子摇了摇头，将视线从躺在帐篷卧室区开始呼呼大睡的珠菲身上收回。而躺在她身旁的沙滩椅上的辉则嘴里叼着饮料吸管，望向被天空的幕布慢慢覆盖的大海和陆地。

“完全没有黄昏呢，晚上好像放学时间一样唰地一下就来了。”

“噗，你那是什么比喻。”

樱子刚吐槽完，辉就马上接上话茬继续说。

“每天上课也是唰地一下就上完了，明明还想了解更多关于这里的事情的。”

辉那一头银色长发在海风的轻抚下如若翩翩起舞般飘逸，挂在帐篷上的露营灯将灯光洒落其上，让她更似童话故事中的精灵。

樱子略显羞涩地不时地用余光打量着她。

“你这么喜欢上课啊。我倒是觉得初等部的课挺无聊的……”

而那位宛若精灵的辉转而向樱子发问。

“嗯！非常喜欢！这里的事情都很有趣，还有更多有意思的人，比如珠菲，当然还有你！”

被提及的人很好懂地挠了挠后脑勺。

“辉……你在地球上的地下避难所里没有其他同龄人吗？”

“我记不太清了，只有一些浅浅的印象。”

“印象里好像很多和我一样的孩子挤在很狭小的房间里，与其说是上课，不如说是…在进行某种实验的样子。”

“居然拿孩子做实验？这有点太残忍了吧，地球上现在这么丧心病狂了吗。也怪不得会你爸爸会带着你从地球逃离。”

樱子的这句话似乎是让辉想起了什么，她话锋一转。

“我记得樱子你之前好像说过，想快点脱离这样的现状。那个是什么意思？”

“呃……”樱子被她这么冷不丁地一问，一边开始后悔自己那时候怎么说漏嘴，一边含糊其辞，“没什么……”

不过辉似乎不打算放过她，继续追问，“樱子，你不喜欢环世界吗？”

“这是什么跟什么啊？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联想，啊不过我那个说法确实容易引起误解……”

樱子无奈地扶了下额头，瞄了一眼正用担忧的目光扭头看着自己的辉，然后马上挪开视线望向前方深邃的大海，刚准备故作深沉似地开口说些什么就被突然凑到跟前的辉打断了。

“哦，我知道了！樱子其实是想跳级升入到高等部吧！”

心中所想被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银发精灵看穿，为了掩饰住内心的惊慌失措，樱子只得应了一声。

“呃，算是吧……这当然也是一个原因。”

“嗯？为什么想离开初等部跳级去高等部呢？”

“那当然是因为想尽早学习到更多的知识。然后我还想尽快升入学术部，可能还有机会和暮星学姐她们一起上课吧。”

“哦哦！原来如此，怪不得每天都那么用功学习啊！”

辉投来憧憬的目光，这看得樱子不禁有些得意。

“那是当然。不过你不是学得也挺好的，不仅能跟上初等部高年级的理工科课程，还能帮我改进Liliakeclio的反应堆。”

樱子双手抱在胸前，闭着眼睛好像是陷入了回忆似地一边点头一边说。

“嘿嘿。”

“哦不过，暮姐她不打算升入学术部了哦。”

“诶！！？为什么？”

“虽然很多学习很好的学生因为各种个人的缘由不会选择升学，不过我还是好想知道暮星学姐为什么不去学术部啊。”

“咦，在环世界很多好学生不会继续深造吗？那为什么还要学得那么好？”

“毕竟最前沿的学术研究已经几乎快被AI垄断了，大部分人也就是在学习已经有正确答案的知识的方面上能做得比较好吧，进入学术部之后就是探索全新的未知的领域了。”

“爱丽丝教授的团队，啊你应该没听说过吧。她们是由最先进的生化机器人，也就是拟人所领导的科研团队，成员大部分都是拟人，虽然也有像安洁学姐那种非常优秀的人类学生参与，不过她们所涉及的领域确实不是普通人类能理解的范畴了，哪怕环世界上的人类已经是经过基因层面的优化和加强过的人种。”

“好像听梦蝶姐提到过，是那个研究曲率引擎的团队吗？”

“对，就是她们。我之前去看过她们的团队发表过的论文，主要是卡西米尔效应和奇异物质相关的内容。虽然我是完全没有看懂，但是感觉哪怕是学术部高年级的人也没法完全理解那些论文都在讲什么。”

樱子意味深长地看着仿佛星空一般反射出点点灯光的海面。

“不过我觉得，这可能也是因为环世界上的人太懒散的缘故。”

“太懒散？”

“嗯，有限度的按需分配制度在很久之前就普及了，后来又经历了所谓的大断层时代。虽然四个节点城市和绝大部分聚集地再一次达成了共识，不过像刚才提到的那样，前沿研究越来越难以被大众所理解，而像伊丝特教授等为了科学研究事业牺牲自己的人士还是少数。”

顿了一下，樱子重新将视线落在懵懂地看着自己的辉的脸蛋上。

“但是，自从…自从遇到了你，我就感觉说不定和你一起做出点什么来。所以……不知道你是…怎么觉得的。”

“哇，我也想和你一起去做点什么！”

“真的吗。对了，我已经把跳级申请写好了，剩下的就是下周去找老师签字了。我觉得以你的实力肯定也可以的。顺利的话我们明年至少就能和暮星学姐她们在高等部里做同学了。”

“好呀好呀，不过珠菲她呢？她不一起跳级吗？”

“呃，干嘛提她啊。黄珠菲她肯定不会跳级的。”

“咦？为什么呀？她的学习不是也挺好的嘛。而且还那么会教同学。唔，感觉你们之间好像有什么隐情。”

“什，什么隐情！？我和那种咋咋呼呼的同学才不会有什么。”

一听到这句话她突然有些激动起来，变得像个炸毛的小狗。

“总之，小辉你也来申请跳级吧，以你的聪明才智肯定可以在环形世界里大展身手的。”

辉看着樱子的样子心中觉得她好可爱，微微一笑马上作出肯定的回复。

“好呀好呀！不过珠菲她怎么办呢？”

“呃，她在初等部那么多好朋友，不用管她的。说起来，”樱子翻了个身，拿起不知何时被她倒扣在沙滩椅旁的桌子上的手机，一边戳了两下，一边说，“我把电子申请书模板和申请网址推给你吧。啊，点错了……”

话音刚落，樱子的手机中传出了悠扬的乐曲声。辉不是很懂这是什么乐器演奏出来的，不过听到这旋律，她仿佛被带进了浩瀚的宇宙之中，不禁闭上眼睛聆听起来。

“小朋友们，在听歌呢。这么有情调。”

暮星拖着一顶折叠帐篷恰好路过。她也被这乐曲声吸引，停下了脚步。

“这首曲子好像在哪里听到过啊，是不是去年学园文化节的时候有个初等部的学生乐队演奏过的？”

“暮星学姐！？”被突然路过的学姐给吓了一跳，樱子慌乱中暂停了播放。

“怎么给暂停了，不是挺好听的嘛。也很适合现在这个夜晚的氛围，好像是在群星间遨游。”

与暮星一起协力搬运折叠帐篷的梦蝶也接下话茬赞叹起这首曲子来。

“是的呢，给人一种在地球上仰望头顶那一片璀璨星空的感觉。这首曲子叫什么呀？我去年忙文化节组委会的事情了没有听到，好可惜。”

“好像叫什么，群，群星的……什么来着？我也搞忘了。”

“群星的意志，La volo de steloj。”

“对对，就是这个，La volo de steloj，群星的意志。名字起得也很好听啊。”

“好了，先把帐篷找个地方布置好，就那边好了。等下把这首曲子放进你的歌单里。”

“暮星姐，怎么又去搬帐篷过来？莉子姐姐带来的不是已经够用了吗？”

“这个嘛。”

“咳咳，主要是不想打扰高等部的几位学姐还有黄珠菲休息。所以我们又去找海滩的公共服务点借了一顶过来。”

“要不要来和我们一起一边听着刚才那首曲子一边吃点夜宵？”

“唔……”

樱子面对学姐的邀请似乎有些为难，本想给出肯定答复的辉见到她的样子也迟疑了下，不过很快就像是察觉到什么一样微微一笑。

此时梦蝶也用手肘戳了戳暮星，“好啦，你这个不解风情的，就让人家同班同学一起玩呗。”

“好好好，话说先去把这个帐篷架起来吧，不仅不是3D打印的，甚至还要人力搬运，而且重得要命。”

“那我先去睡觉了，小辉你想去和学姐吃夜宵就去吧。”

樱子丢下这句话就转身走入后面的帐篷。得到了两位学姐的“去吧去吧”的手势后，辉一边抱怨了句“等下我嘛”一边也跟了上去，钻进了帐篷里。

“年轻人啊！”

看着两人的背影，暮星感慨了下。

“什么年轻人，你不也才19岁么。哪怕是放在地球上也还不算大龄吧。”

“我说的年轻，更是一种心态上的，你有时候就是太死板了。就放这边的空地上好了，不想走太远了。”

暮星与梦蝶一起将被称为帐篷的白色箱子放在地上，在上面点了两下，那箱子变迅速展开，没一会儿就自动搭建出了附带一些简易生活设施的临时居所来。

“喔，还挺有模有样的，虽然没有学姐她们的那个高端。”

“嗯，确实呢，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呀，临时对付一个月感觉都很足够了。”

暮星扑到房间正中心的大床上，又侧过身子仰面躺了过来。

“不行不行，一个月也太久了，还是想睡在自家的床上啊……哦对了，刚才那首曲子挺好听的，放一下。”

在扑到床上之前被暮星随手放到床尾的手机随即开始播放名为La volo de steloj的乐曲。

“哎呀，听到这首曲子让我回想起了暑假里和你坐万年星辰号在环外的星海里遨游。”

“是的呢，”梦蝶好像也有点累了，她关闭悬浮在后脑勺两侧的马尾，也在暮星身旁躺下，“这首曲子确实会让人联想起漫天的星辰，非常地浪漫唯美。”

“说到这个，帐篷好像有个星象仪的功能，打开看看。”

暮星话音刚落，帐篷内部空间便闪烁了一下，随后全息投影出了几个对话框。选择好一些参数之后，地球北半球的秋季星图缓缓地出现在二人头顶。

“哇噢，效果真不错！”

“我又想起来暑假的那个课外活动，你写的那篇报名用的文书，就是被我妈说太一板一眼了。”

“啊？”

梦蝶听到这句话猛地扭头望向暮星。

“所以稍微软那么一点点就好。”

说着暮星对着扭头看着自己的梦蝶的额头轻轻地来了一记脑瓜崩。

“这种暑期的学生课外活动，主办方也没打算真的让大家都写正式的学术论文呀。”

捂着额头的梦蝶露出不解的表情，缓缓地开口：“不过我看往年的优秀入选学生的文章，还都挺正儿八经的学术论文的啊？”

“我妈说，其实从你的先行研究和问题提起的部分来看，你的问题意识是相当敏锐的，在写作上稍微灵活一点就很容易通过审核的。”

“唔……”

“所以我妈她很看好你哦，说你是个非常有前途的苗子。”

“哇！是吗！？诶嘿嘿……”

对着傻笑起来的短发少女又是一记脑瓜崩，看着她一边抱怨一边捂住额头，眯了眯眼睛微微一笑。

“给你得意的，那时候不就对你说过还需努力吗。”

“唔，那为什么当时不和我讲那句表扬的话！”

“为了避免你太过骄傲，要戒骄戒躁哦，梦蝶同学。”

完美地用手掌挡住了梦蝶的脑瓜崩，暮星继续说。

“我们只不过是在名为科学的大海的海边拾贝壳的小孩子哦。”

“但是现在我们已经入手了可以在大海里航行的船。有了落日号上的光速引擎，星辰大海也不再遥不可及，哪怕是地球。”

梦蝶像是在回应自己的发言一样地向着天花板伸出右手，然后紧紧地握成拳头。

“你又开始了。”

“什么叫又开始了。”

“不过啊，我觉得那艘‘船’，或许是小辉哦。”

“小辉？为什么会是她？”

“哈啊~我也说不上来，就是隐隐约约地有一种感觉吧。”

暮星本来还想弹一下梦蝶的额头，结果这次却被她完美地挡住了。

“不想了不想了，睡觉睡觉。”

“唔，好吧。正好忙了一天我也有点累了。”

两人从面对面的侧躺回到了仰面的姿势，在点点繁星的簇拥下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