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話 岩洞
"当我第一次进入竖洞的时候,我发誓我觉得肚子里的的结石因认出这里而悸动。"
"这深渊的下面是个什么样的藏骨堂?多少死去的牧人才能填住这个窟窿?"
"这是保罗透过挡风玻璃看到的景象吗?不是罗德的妻子,越过她的肩膀看去,是山腰上的一道疤痕,在永恒中慢慢降成黑色。"
"唐纳利写道,当他们在这里放牧的时候,天总是下雨。然而最近都没有下,植被静默伫立,像在聆听从别的恒星返回的讯号。"
"在失事渔船的船舱里,我找到了多达几吨的反光涂料。也许他们正在进口这种东西。现在,我要把他们用起来,用我们苦难的徽记和象征装点这座岛。"
"克罗默正在下雨,我们去学校。我们挤在一起在公共汽车站躲雨,像牲口般群聚,老师则是呆滞的牧人。我兜里的沙子正迅速的变得潮湿。"
"茅屋是在十八世纪初建造的。那时候,牧羊正式变成了一种职业。最初定居的牧羊人叫做雅克布森,来自一支漂泊的斯堪迪纳维亚家族。本地人认为他不适合做这个工作。每到夏天,他都带着希望来到这里建设茅屋。期望他终能成个有产业的人,再讨个老婆传宗接代。根据唐纳利的记录,这事没有成:他从坏脾气的山羊身上染上了什么病,在房屋建成的第二年便去世。也无人在悬崖为他刻下白线。"
"全部家当:一张搁板桌,在上面我们展开装饰第一个家要用的壁纸;折叠椅,因为要带去湖边露营我冲你大笑,后来笑得难受,你也乐了;这本日记;一张弹簧坏掉的床,睡觉的时候,一定要注意别做梦;换洗的衣服;唐纳利的书,在来这儿的路上从爱丁堡图书馆偷出来。在最后的黎明我会把他们都烧掉,建一座我自己的天线。"
"油灯燃尽的时候,我没有点燃火炬,只借着月光读下去。当我全读完的时候,我会将唐纳利的书扔下峭壁,也许我也会跟着下去。可能在雨季来临时被它会被冲回溶洞里,从泉水中涌出,回到隐士的山洞。也许我醒来的时候,他会回到我的桌上。我想,也许我以前已经把它扔进海里好几次了。"
"黄昏时见到三只鸬鹚,它们没有落地。这房子以石头为料,由那个早已逝去的牧羊人建成。家里的摆设:我的行军床、一个炉子、一张桌子、几把椅子、我的衣服、我的书。这些空洞填满了岛的肚腹,让它饥饿难忍。我的四肢和肚腹,饥饿难忍。这皮肤,这些器官,这衰退的视力。当手电筒的电池耗尽,我将潜入洞穴,只循着磷光回家。"
"我的心是填埋场,这些暮光消散殆尽晨光又迟迟不来。在深夜我为你流着汗水,把我的毯子团成一团。总听到海浪拍打着这些失落的海岸,总有遗忘的海鸥。我可以把这瓶子放到耳边,那对我来说曾是风笛吹奏的音乐。"
"编辑在脚注里评论这一时刻:唐纳利已经疯了,梅毒像酒驾的司机正摧毁他的身体。他不可信——他的很多说辞无根无据,虽然他绘制了一幅彩画,但他的大部分言辞也许只因为高烧所致。但是我来过这里,我真切的知道,就像唐纳利体验到的,这地方半是想象所造。如果用心观看,即便是岩石和山洞也都渐隐渐显。"
"他将自己的遗体留给了医学院,在他去世后的第二十一天被一大堆学生充分的解剖。尸检报告已经包括在我编辑的他这本书里。就像是酒驾的司机一样,梅毒摧毁了唐纳利的身体,他的器官像盘子里的炒蛋。但是,但还保有足够的细节来做出粗略的检测,像我怀疑的一样,他们找到了肾结石的证据。他很有可能在痛苦中渡过余生:也许这就是他鸦片成瘾的原因。虽然这使他成为了一个并不可靠的见证人,但我发现自己开始绕着他转。"
"到底是什么造就了唐纳利?鸦片或是梅毒?当然都不是。但我没法得知前者究竟是他造访此地的原因,还是驱使他来到这里的力量。对于梅毒而言,一位酒驾的司机在这路上撞得肝脑涂地,我只能表示同情。我们都是时代的受害者。我的疾病是内燃机引擎和廉价酵母的发酵。"
"他们告诉唐纳利,雅各布森胸腔畸形,这是由于天生缺陷或者童年时的外伤。他的胸部是如此脆弱轻薄,也许正因如此才最终承受不住心脏的敲击。在晨光中,他的骨骼像一幅空架子,一只虚幻僵化的海鸟。"
"在早春冰川刚解冻的时候,他们发现了雅克布森,他虽已经死了快七个月,可身体被冻了个透,甚至还未开始腐烂。他已经挣扎爬到了栈道的一半,可能在寻找丢失的山羊,又或者因为发了疯而力竭,他在冬月下蜷成了一团。即便是动物都避开他的尸体,本地人觉得将他带回去很不吉利。唐纳利宣称他们将雅克布森的遗体拖进了山洞,让他解冻腐烂,但是他已是不可靠的见证人。"
他的指甲满是伤而且被咬到见肉,他们在指甲深处发现了洞穴里的磷光苔藓。力竭前他在岛的下面做了什么已不可考。在力气耗尽、蜷缩在石头边之前,他又挣扎爬上了栈道的一半,也许是发了疯,也许是要去茅屋生火。"
在他的周围,小小的花朵伸向微弱的日光,山羊没有了牧人,已在山谷中快活自在。唐纳利写道,他们因为厌恶把尸体抛进了岩缝,但对此我也无法证实。"
"我会成为你的火炬,成为那天线。我将像关于一块烂水泥的古老广播信号一样从天上掉下来,穿过地下泉水和冻结的地下河,穿过我肚腹和心脏里的细菌,也穿过无底之舟和没人在上面死去的遗弃的渔船。就像隐士和罗德的妻子一样,我会石化,然后将岩石洞开让自己通过。"
"在这里,探险会成为内向私密的旅程,不会尝试逾越界限。我烧掉了船染上了病,使得这对我来说容易些。穿过这块微缩的陆地需要来几次远征,要耗掉无数的脑细胞,一个质数的丰饶角,经过数不清的服务站和旁路,才能辗转到达最终离开的地方。"
"这个海滩不是结束生命的地方。雅各布森明了这一点,唐纳利也明白。雅各布森已在回悬崖的半路,唐纳利则失去了信心回家等死。我已从这段历史中汲取了教训。有人架起了天线,引领我穿过这些黑色的波浪,这烽火穿透了岩石,像苔藓发出的磷光。"
"爬下洞穴的时候我滑倒了,伤了腿。我想是股骨断了。它很明显感染了:皮肤成了发亮,紧绷的粉色,疼痛如波涛般袭来,冬天的波涛拍击着海岸线,盖过了结石的疼痛。我勉强走回茅屋休息,最后大致的结果明显只有一个。我从渔船捡回的医疗用品突然派上了用场:它们在我最后登顶前能让我保持清醒。"
"最后一次从这里出发,我明了我已不能回头。火炬随着我的决心渐渐熄灭。我可以听得到头顶栈道边,海中的生灵在歌唱,他们答应我海鸥一定会归来。"
"雅克布森爬到过这么远吗?我能分辨他印入岩石中的抓痕吗?我是否跟着他亦步亦趋?为什么他退缩回头,没有坚持完成登顶?"
"唐纳利从没有穿越过洞穴。从这里开始,他的导引,虽说并不可靠,也已离我而去。我知道现这只是我们之间的事,若要交流的话可以透过潮湿的岩石。"
"对唐纳利的嗜好我一向明了。在深夜的微光下醒来时,我发现景色已随我断续的泪水改变,我知道他还在影响着我。"
"最初我看到他坐在路边。我正在等你被从残骸中切割出来。汽车像是从高空掉下,引擎的零碎散落在柏油路上,像地下的水。"
"他们停止了远到桑福德枢纽的交通,然后像来自另一个星球的广播讯号一样走上路肩。他们花了二十一分钟才到,我看见保罗在计时,看着表记住了每分每秒。"
"仿佛是有人把汽车拿起来然后像调酒一般的晃它。储物箱被打开倒空,然后是烟灰缸和行李箱;这是为一个皱巴巴的博物馆准备的,破碎的展览。"
"这里没有别的去向,这高速路上没有别的出口。高速驶过这路口时,我看见你在路边等待,颤抖的手里拿着最后一瓶酒。"
"我正穿过死亡的剧痛。腿上的感染像是油井从我骨头深处钻出黑色的淤泥。我吞下大把安定和扑热息痛以使我保持清醒。疼痛像地下海一样在我身上流淌。"
"如果洞穴是我的内脏,这一定是岩石最初成型的地方。细菌们发着磷光浮起,歌唱,穿过隧道。这里的一切都随着海潮涨落。也许,整个岛屿其实都在水面之下。"
"我在自己的体内旅行,随着感染的红线从粉碎的腿骨直到心脏。我吞下大把的止疼药片来保持清醒。在我的幻觉之中,我能看到月亮和发光的天线辉映,穿过岩石向我照来。"
"在我最后的梦里,我与雅克布森静静坐着,看着桑福德枢纽上的月亮。山羊在路肩上吃草,一个变成草与救赎的世界。他给我看他发烧的疤痕,我也照做。在每个肩膀中间是飞翔的起源。"
"手术后我醒转过来,我记得有光照进我的眼睛,检查瞳孔的反应。这就像是在井底抬头看铺满月光的天空。人们在山顶上移动,但我不知道你是否是其中之一。"
"这不会是他们扔下山羊的那一个岩缝。这不会是你生命中烧不掉的部分最后会去的填埋场。这肯定不是那个让你飘上天空的烟囱。这不可能是那个你又化雨降下去滋润土地,让小花在岩间开放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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