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疊半異聞

第1話

藤田站在自家門口掏鑰匙。


在開門之前,他先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之後才緩緩將門拉開。


那個讓他回自家都這麽小心謹慎的罪魁禍首不出所料地在他拉開門以後出現在他的面前,以飄在半空中的形式。


幽靈先生倒是比他還要駕輕就熟地抱著手,「今天回來得有點晚啊。」


藤田眼底的黑眼圈還沒散去,在公司灌了三杯咖啡似乎也根本沒有用,主要是想想問題的根源只要還在自己家裏,那自己怎麽調整心態好像都是一種無用功,但目前這個情況,似乎也只有自己接受現實這一條路可以走了不是嗎。


藤田家裏的幽靈先生是藤田去休年假回來出現在自家屋子裏的。


那天早上就是對方叫醒的自己,用的還是命令口吻的「你怎麽還在睡!」的口氣,一瞬間讓藤田覺得自己簡直夢回中學還被老媽叫起床的青春年代。然而一睜開眼睛,出現在眼前的不是他那個現在肯定在家裏端著杯茶養老的老媽,而是一個完全陌生的黑發男人。


飄在半空中的那種。


男人是皺著眉看著他的,完全是在因為他睡懶覺而覺得不快的樣子。


「那個,您哪位?」錯愕了很久之後,藤田甚至還能頗有些神經大條地問一句對方的名姓。


男人聽到他的話挑了挑眉,像是有些難以置信,卻又在看藤田的裝束的時候環顧了一下四周,這下不僅是藤田,連幽靈的臉上都出現了莫名其妙的表情。


「這哪?」


「你問我?」


藤田家的那個清晨,就在一人一鬼的面面相覷中拉開了序幕。






藤田走進屋子裏,幽靈飄在他頭頂上,「真無聊啊。」他說道。


幽靈男人長了張英俊的臉,藤田覺得是放在路上也能引得人多看兩眼的程度,但可惜的是這種程度的男人現在唯一的容身之地就是他這麽個單身社畜的家裏。


男人不肯告訴藤田他的來歷,只說有天睜眼發現就在藤田家裏呆著,還是以幽靈的形式。這種話男人這麽一說藤田也就這麽一聽,男人的嘴出乎他意料的嚴,他自己想透露和了解的沒有他轉著彎套不出來的,而藤田想了解的他的事則完完全全完美地繞開了。


男人對現在的時代很感興趣,藤田至少能確定這人死,或者說活在過去的時代裏,至於究竟是多少年前的事,那便只有等哪一天男人開竅舍得告訴自己再說了。


「竟然已經過去那麽多年了啊。」藤田在用微波爐熱昨天吃剩的晚飯,幽靈仍然在他的頭領盤旋著。他穿著的是漆黑的和服,看不出年代和材質的衣服松松散散地系在男人的身上,露出點並不瘦弱的胸膛來,看來男人活著的那個時候估計不是什麽寒冷的冬天,藤田默默地想到。


「所以我要怎麽稱呼你?你已經知道我叫藤田了吧。」


幽靈點點頭,就算藤田不主動說,他家裏有的是寫著他真名的材料,門口的門牌也大大方方寫著藤田呢。


「就算不是全名,至少姓氏也可以吧。」


幽靈盯著他的臉,最後移開了視線,「土方。」


「土方……」


「給我把先生加上。」


「土方先生。」


幽靈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


微波爐沒一會就轉好了,藤田拿出裏面已經看不出原樣的食物,囫圇地和米飯攪拌了,端在桌上開始大快朵頤起來。名字叫土方的幽靈仍然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像是有話想說,又像是單純地為藤田亂來的生活方式感到無奈。


藤田嚼嚼嘴裏的東西咽下去,看向幽靈,說出他今天在摸魚間隙冥思苦想以後的結論——


「你認識我吧?」


一旁的幽靈聽到這話有些吃驚,他轉過帶點紅色的瞳孔註視著藤田,無聲地示意他接著說下去。


「我現在冷靜下來想了想,那個早上,你看,就是你第一次出現的那個早上,你和我說的第一句話是問我要睡到什麽時候吧,一般如果不是相識,根本不會這麽說吧?」


這倒確實是藤田絞盡腦汁想出來的問題,既然想要脫離這種奇妙的怪談生活,那就應該明確一下這個怪談的出處和與自己的關聯,幽靈的緘默反而讓藤田覺得說不定問題是出在自己身上,而那個似乎是知道一些內幕的幽靈,正等待著藤田自己去發現。


聽到藤田這話的幽靈楞了楞,就在藤田以為對方不會答復的時候,他聽到了幽靈輕輕的笑聲。


「連這種事都還記得嗎,不愧是你啊。」


聽到這話的藤田燃起了一絲希望,「你果然認識……」


但就在他準備繼續說下去的時候,幽靈卻打斷了他,「我並不認識你,我活在對你來說很久遠的過去。」


幽靈說完這話頓了頓,卻又看著藤田笑起來,「可是如果是你這張臉,我還是記得很清楚的。」


他的手落在藤田的頭上,當然是什麽觸感都沒有的,幽靈沒有重量,如果藤田想,他甚至可以從幽靈身體中穿過去。


「原來真的有輪回轉世這種說法啊。」


藤田這下模模糊糊明白了,自己似乎是幽靈認識的誰的轉世。


得出這個結論的時候他自己都忍不住搖了搖頭,要是放在以前,不要說輪回轉世這種虛幻的事情,就算是幽靈存在這種怪談他都會當做是無聊的閑話故事,但現在眼前出現的這一切實在讓他沒辦法繼續用以往的自我判斷來說服自己了。


既然幽靈都能和他朝夕相處了,那自己是個什麽人的輪回轉世又是什麽了不起的事呢。


藤田接受了這個事實,不如說不接受也沒辦法,既然想要知道幽靈的來歷和歸處,那只有去了解幽靈的盤根錯節了。






又一個尋常的工作日以後,藤田拖著疲憊的身子開了門,玄關的燈壽命將近,開了開關以後閃爍著枯黃的燈光,黑衣的幽靈就在陰影裏若隱若現,盡管藤田看得清對方臉上神情平靜,但實在耐不住氛圍如此,不由脫口說了一句——


「嗚哇,真的像鬼一樣。」


聽到這話的幽靈卻像是聽到什麽笑話一樣,露出像是有些懷念的笑容,轉過了身去。


藤田回到屋子裏坐下,他在便利店買了吃的,坐著吃東西的時候幽靈也在桌子的另一邊坐下了,房間並不寬闊,桌子也只是一人用,便顯得那憑空多出來的人此刻和自己離得是如此近,藤田甚至能看清對方閉上眼睛時有些纖長的睫毛。


「我覺得,或許我是被呼喚過來的。」


幽靈這麽說道,雖然用的是『或許』這種詞,但口氣卻是篤定的。


「或許?」


「我也在想為什麽我會出現在這裏,不如說我那邊還有一堆事等著我去做,既然這樣肯定是因為這邊有什麽東西需要我,或者我需要在這裏做什麽事吧?」


幽靈若有所思地說道。


這倒是和藤田之前自己的猜測異曲同工,幽靈和自己之間一定是有什麽鏈接的,否則幽靈也不會在他藤田的家裏出現。


「非要說的話,難道是和我有關?」


註意到幽靈的視線,藤田又想了想,「或者不是『我』,而是你認識的那個人,我的上一世那種感覺。」


幽靈靜靜地看著他,片刻之後笑起來,「確實,或許真的和你有關吧。」


他坦率地對上藤田好奇的視線,笑容之中卻帶著點不易察覺的落寞,在短暫的沈默之後,他看著藤田說道,「在我活著的時候,我們因為一些事分別,你先我一步死了,我一直很想再見你一面。」


雖然藤田能夠確認幽靈說的那個『自己』應該是那個所謂的上一世,可是從面前的人嘴裏聽到自己已經死了之類的話想來還是有些驚悚。


「嗯……」藤田歪歪腦袋,然後靈光乍現地說道,「難不成就是因為這個,你因為太想見我一面,所以變成生靈……但因為上一個我已經死掉了,所以就追到現在的我頭上了……」他說話的聲音隨著面前幽靈臉色的難看程度越來越小,最後已經開始一邊說著一邊唾棄自己是看了什麽爛俗的連續劇。


但出乎意料的,面前的幽靈眉頭打結沒多久,竟是放聲大笑了起來。


「真虧你說得出來。」幽靈笑起來的時候藤田能看到一點點他的虎牙,盡管嚴肅的時候看起來比自己年長,但縱聲大笑的時候卻讓藤田有些意外地產生了面前的人仍懷赤子之心的感覺。


「欸……」藤田一時間有些不確定自己的猜測究竟是無禮還是一語中的了,但很快幽靈就平靜下來,他看向藤田,「我所認識的你是肯定不會這麽說的,同樣,我也不會為了他做到這種程度。」他的視線落在藤田手邊已經打開了的一瓶啤酒上,「盡管確實是死別,但我想我們誰都不後悔自己做的決定。」


幽靈的話說得很坦誠,藤田確信他真的是這麽覺得的,問心無愧,毫無芥蒂,所以能夠坦率直白地說出內心所想,因而沒有隱瞞的必要,沒有撒謊的必要,無論是對幽靈這個存在自己,還是對那個和幽靈『死別』了的人皆是如此,他們唯一能夠為對方做的,就是接受對方的選擇並尊重這個選擇帶來的一切結局。


藤田撇撇嘴,他沈默了一下,移開了註視著幽靈的視線。


「如果真的是這樣,你為什麽剛才會說想要見我一面。」片刻之後,藤田低著頭說道。


幽靈沒有說話,藤田卻覺得並不難想象面前的幽靈聽到這話時臉上的表情。


他並不質疑幽靈剛剛說的話的真實性,卻也沒有錯過幽靈說著這話時比平時更輕也更緩慢的口吻。


並不後悔,卻並非不惋惜,並非不痛苦,並非不心存妄念。


在難耐的、漫長得宛如一百五十年一般的寂靜裏,幽靈終於說了話,「是啊,所以我心裏想著,如果見不到你,至少能見見你的遺物恐怕也是好的……」


藤田聽著幽靈的話,本來有些不是滋味的心頭卻過電般閃過一絲靈光,他擡起頭來看向幽靈,「你說,遺物?」


幽靈錯愕了一下,像是也意識到了什麽,也後知後覺地看向了藤田——


「所以他的遺物在我家?」


「你家裏沒有那個煙盒啊。」


二人異口同聲,說出的卻是完全不同方向的答案。


「煙盒?!」






藤田打著一把傘走在路上,並沒有下雨,也沒有什麽毒辣的陽光,走在路上的人大多行色匆匆無暇他顧,就算有人側目,也不過就是個素昧平生的陌生人,沒有為此停下腳步的必要。


在知道所謂的關鍵點是『煙盒』之後,藤田總算想起來自己在什麽地方見過幽靈口中的東西,或者說甚至不是見過,而僅僅只是遠遠看上那麽一遭——


現在想來,一切正是從他結束那場去往草津宿觀光的休假以後開始的。


盡管藤田已經不太記得那場觀光的內容,尋常的歷史古跡,一些遺留物品的展覽,藤田甚至都沒有湊上去仔細看,他一向對這些東西並無興趣,卻意外地對宣傳海報上占據了一席的小物件印象深刻,一個被遺落的煙盒,藤田已經不記得這件物品的來龍去脈,不記得解說員說起的那是什麽年代疑似何人留下的東西,卻還記得那已近褪色的物件上使用的痕跡,記得那已經看不清了的紋樣。


幽靈脫口而出的那一瞬間,藤田不知緣由地篤定那正是幽靈想要見到的所謂『遺物』。


只是知道了目的地和緣由,藤田在怎麽把那東西帶回給幽靈這件事上犯了難,盡管已經記憶模糊,但依稀記得那煙盒是貴重的藏品,恐怕連展出都是數著日子的,沒有任何人脈和資源想拿到那個東西,恐怕是天方夜譚了。


一旁的幽靈卻似乎看穿了藤田的心思,甚至是有些戲謔地笑起來,「你在想什麽,不會是想要把那東西搶過來吧。」


藤田有些無奈地看向幽靈,「那沒辦法啊,畢竟你總不能跟著我去……」


「可以啊。」


「?」


在憋著笑意的幽靈指導下,藤田翻出了家裏最大的一把雨傘,漆黑的雨傘在門前打開,藤田手握著傘柄,想轉頭去看待在屋裏的幽靈,卻突然聽到耳邊傳來了說話的聲音,「我在這裏。」


他看過去,黑衣的男人不知何時已經在傘的另一端了,他們身高相差不大,這麽站在一起才發現男人比藤田要矮上那麽一點,藤田又看看對方的腳下,盡管有著完整的腿腳,但男人還是像在藤田家中一樣是飄在半空中的。


幽靈笑起來,「走吧。」


他似乎習慣了有人替他撐傘一般,先『走』了出去,慢一拍反應的藤田腳步一動,同樣也跟了上去。






幽靈自然是不會走路的,名為土方的幽靈先生飄在藤田咫尺距離的傘下,他的手攏在袖子裏,眼睛卻頗為好奇地註視著周遭的一切,按照他的說法,他可以暫時棲身在這柄傘中,所以能夠隨同藤田出門,其實也可以有藤田把傘收起來的選擇,但似乎藤田也對幽靈有了沒來由的好奇,忍不住想要多說點話起來。


「那個……你是不是一直在等我發現煙盒這個聯系呢?」


藤田這麽問著,心裏卻已經對這個問題給了肯定的答案,幽靈其實一開始就知道他在這個世界是想要尋找什麽,所以才會在藤田說出遺物的時候已經率先表明他已經搜索過藤田家的事實,但他即使知道,或者說,正因為他篤定藤田就是他熟知的人的轉世,才更相信藤田一定知道那個物件的下落吧。


聽到藤田問話的幽靈停頓了片刻,之後笑起來,「確實,因為我只能借助你才能移動,我需要你配合我。」


「那個煙盒,是那麽重要的東西的話,為什麽你沒有在你活著的時候來取走呢?」藤田追問起來,他記得那是什麽住宿客人的遺忘物,甚至因為記錄的模糊,根本沒辦法確認是那一批有記錄的客人中的誰的,若非是幽靈說起,恐怕永遠都不會有那煙盒的主人究竟是誰的答案。


幽靈沈默了許久,最後終於說道,「其實那並不是屬於『你』的遺物,那是我的東西,從『你』那裏獲贈的。」


「我確實和『你』一起到過草津宿,我當時遺落了『你』贈予我的煙盒,但因為都沒有放在心上,也覺得不是什麽大不了的東西,所以一直沒有去尋回。直到……」幽靈停頓了一下,似乎是深深嘆了一口氣,「直到我聽到你的死訊,才覺得有些後悔,那是你贈予我的東西,若是有那煙盒,至少我能為你立一個衣冠冢。」


藤田有些錯愕,他終於後知後覺地意識到眼前這個幽靈所謂的心心念念,恐怕一開始就只是單純地,想要為某個死別的故人立下墳冢的執念罷了。


「我們分別得太倉促了,我竟沒來得及留下你的什麽東西。」幽靈的視線有些飄忽,「很多人都和我說你死了,若是你的身份暴露,恐怕我很快就會聽聞你慘死的消息,可是沒有,想來你恐怕就和那場戰爭裏的無名屍體一樣,徹底埋葬在那裏了。」


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下雨了,雨不大,打在傘上的聲音卻是響亮的,幽靈的聲音也似乎因此而帶了點水汽。


藤田沈默地打著傘,這並不是他隨意能夠搭上話的話題,幽靈的這番話,恐怕早就郁結在他的胸中,只是礙於一切覆水難收,他終於直到現在才有了能夠傾訴的對象。






展出果然在繼續,藤田到得晚,他在人前終於還是收了傘,幽靈棲身在那傘裏,被藤田握在手中,未幹的雨水滲出來,打濕了他的手。


片刻之後藤田卻突然聽見幽靈有些震驚的聲音,「怎麽會是這個?」


藤田有些錯愕,復看向手中的傘,幽靈的聲音復在他的耳邊響起,「這並不是我的煙盒,這是……」幽靈沒有說出下文,但藤田已經聽到了他口中的否定,「啊,那是說這個東西是假冒的嗎?」藤田有些不確定地問道。


「這有什麽假冒的必要,只是這東西,當初是有兩個相似的,一個給了我,一個他自己留下了。」


「我記得很清楚遺落的是我的,我的那一件末端是紅木的紋樣,他的那一件是完整的黑漆。」


藤田的視線落在那眼前的煙盒上,「我可看不出這有什麽紅色,是說這件不是你的……而是他的對吧。」藤田辨認了一下,這麽說道。


幽靈沈默了很久之後,突然有些感慨地說道,「原來是這樣嗎。」


「█ █。」藤田聽見幽靈呼喚了誰的名字,但卻像伸手去抓取流動的河流一樣,捕捉不到任何清晰的字眼。


「什麽?」他忍不住追問起來,手中的雨傘卻突然發熱起來,炙熱到仿佛要將手燙傷的溫度讓藤田沒有拿穩,被收起來的傘輕輕地落在了地上,發出不引人註意的「啪」的一聲。


藤田下意識俯身去撿,卻在即將碰到那傘的時候聽到耳邊傳來了幽靈的聲音,「你活下來了啊。」


接著,藤田聽到了他輕輕的,卻仿佛如釋重負一樣的笑聲。


藤田伸手碰了碰那掉在地上的雨傘,上面甚至還有著未幹的雨滴,片刻之前的灼人溫度已經蕩然無存,連帶著雨傘中的幽靈都已經沒有了聲響,任他如何呼喚,甚至還甩甩手中的雨傘,那之前還同他暢所欲言的幽靈,再也沒有了回音。


藤田有些吃驚,他甚至站在大廳裏直接打開了雨傘,但和之前不同,會落在那傘另一端,習慣性地讓他撐著傘的幽靈,已經沒了影子。


他最終還是悻悻地回了家,返程比起出發更要迅速和沈默,藤田甚至都有些難以置信,他有些想不明白,按照幽靈的說法,展出的煙盒並不是他尋求的那一件的話,為什麽反而幽靈會因此而解脫呢,百思不得其解中卻又產生一種肩上重負突然被卸掉的奇怪感覺,幽靈所謂的執念就是想要見見那遺物的話,現在確實是見到了,盡管最後說的話有些微妙,但無論如何,恐怕那個奇怪的幽靈現在真的已經成佛解脫,就此消失回到原本屬於他的時間了。






那天晚上藤田做了夢。


奇怪的夢境裏,竟然是他本人的視角,他看見自己又走在去往草津宿的路上,敲門開了卻是個像是上世紀打扮的人走了出來,藤田聽見夢裏自己在開口說話,說曾經丟了東西,希望尋回,來人點頭應允,帶著他去了保存失物的儲藏室,藤田借著夢中自己的雙眼,看到那捧出的一堆物品裏,確確實實有著一個之前如幽靈所說的,末端有紅木紋樣的褪色煙盒。


藤田朝著那煙盒伸出手去,最後拿起來的卻是煙盒旁邊的一面鏡子,藤田聽到自己說了話,這像是內人掉在這的東西,來人了然地點點頭,轉身去拿記錄的賬簿打算讓自己簽字,而就在對方轉身離去的瞬間,藤田看見自己伸手從衣袋中迅速地掏出了一個不久前他才見過的漆黑煙盒,和那失物中毫不起眼的煙盒調換了。


來人去而復回,卻看到藤田已經將手中的鏡子放了回去,說自己似乎認錯了,內人的鏡子背面刻了梅花,他這麽說著,已經準備轉身離開,這反而讓對方有些錯愕,似乎想要叫住他,開口喊道——


「警察先生。」


藤田卻只看到夢中的自己擺擺手,頭也沒回地走了。


夢的時間模糊,藤田的視線也跟著變動起來,一會兒像是他是夢境的親歷者,親手不斷摩挲著那個被自己調包回來了的土方的煙盒,一會兒又視線流轉成了無名的旁觀者,只看見一個佝僂的高大身影,瘦弱又孤獨地隱沒在黃昏的光芒中。


夢境的最後,藤田恢復了旁人的視角,夢中的主角已經是個消瘦的老者,嶙峋又蒼白的老人站在院子裏,面前是燃燒的篝火,老人看著那熊熊燃燒的火焰轉身進了屋,片刻後只捧出一個陳舊的箱子來。


藤田明白了他想幹什麽,老人一件一件地從箱子中拿出那些舊物,像是信,像是文書,像是模糊形狀了的物件,藤田遠遠地看著,他已經猜到最後一個將被燒掉的東西是什麽。


不遠處老人的動作卻停滯了一下,他手裏明顯空了許多的盒子掉落在地上,本人的雙手放在了胸口往下的位置,似乎是因為身體的疼痛,老人皺緊了眉頭,甚至有冷汗已經冒了出來。


藤田明白了眼前的老人恐怕行將就木的事實。


緩了一陣後,老人蹲下身子從那個箱子中拿出了最後一樣東西,藤田看都沒有看一眼,他知道那是什麽。


老人沈默地看著它,久到仿佛時間都凝固的時候,藤田聽到有人說話了,他和老人同時都擡起了頭,那並不是藤田或者老人的聲音,藤田很清楚,那是在草津宿展覽上,幽靈消失前說話的聲音,當時藤田怎麽都沒有辦法聽清的那一聲呼喚,現在他聽見了,或者說,因為幽靈想要呼喚的人就在自己面前的原因,他聽見了——


「齋藤。」


藤田猛地睜開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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