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00 墓友

月球斋土 现pa




我走进吸烟室时,那里面已经有一个人在了。


窗户被拉开了,今天风有些大,高楼更甚,甚至还夹杂点雨丝落在拉开门的我的脸上。


拉开窗户的人却似乎并不在意这种小事,他背对着我靠在窗台边吞云吐雾,虽然我记得上个月才听说他决定戒烟这件事。


我挠挠头走进去,想也想得清楚他复又开始吸烟的缘由。


非要说什么的话,事情要从我和他昨天在酒吧遇见开始,俗气的、烂俗的开头导致事件的结尾也显得无趣——今天早上我们是在酒店醒来的,前一天晚上穿着的衣服就像我们醒来的时候那样纠缠在一起,一片狼藉得看一眼就能猜到在醉酒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对自己的性向其实没有大所谓,比起“对象是一个男人”这件事,或许“这个男人正好是自己上司”对我的冲击更大一点。


醒来的时候还是上司更清醒一点,或者是另一种性质的神经质发作,“酒店房费我付了,我不习惯房间里有人,你先走。”


我光裸着上身坐在床上,准确一点是坐在他的身边,上司身上痕迹深浅不一,仔细看看甚至有牙印,他看看自己又看看我,“真是条疯狗啊,斋藤。”


回忆到这里我忍不住又深深吸了一口烟。


早一步到吸烟室的上司这时转过头来看我,不得不承认我上司真是长了副好皮囊,四舍五入也可以说是我赚了,如果我和他的关系首先不是建立在上司和下属可能就更完美了,但我清楚得很,如果不是首先作为上司和下属,我们所谓的人生轨迹大概一开始就不会有相交的可能。


上司的眼睛细长地眯起来,他在打量我,我知道的,被他带着见客户的时候他总是有这样的表情,虽然连我都看得出来这眼神的无礼,却又难以从他带着点笑意的脸上移开视线。


我夹在手上的烟换了一只手,没往嘴里送,大风激得那可怜的香烟和我一样暴露在空气里,快要燃尽了。


我是习惯我上司的套路的,他喜欢先发制人,以他的说法是昨天晚上被我咬了一口的话,恐怕不久之前和我说的“午休的时候到吸烟室来”就是他展开行动的体现吧。


我手里捏着那根烟见了底,烧到手之前被我扔掉了。


上司笑起来,他终于移开了那打量我的视线看向了将降下暴雨的窗外,“你记得多少?”他问道。


我晃晃我的脑袋,大脑还没有开始回忆嘴已经先动了,“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并非我急于和上司撇清关系,我太了解我的上司了,和我这样的突发关系估计完全不在他的计划里,而且他还是下面那个,这种记忆估计都会变成他要装进口袋打上死结随便丢进垃圾桶的东西。


而我对打开他心思的口袋实在是敬谢不敏,这个时候表现得糊涂而洒脱或许才是最好的方法,我并没有因为这件事就要申请调职的打算,抛弃种种事情,我和我的上司相处得并不差。


如果没有这件事的话,或许我能一直持续下去。


听到这话的上司没有看我,他仍然看着窗外,“是么。”他的口气淡淡的,听不太出来情绪。


我连忙补充起来,“说到底或许我们根本没有到最后呢……只是喝得太多找了个地方一起睡着了,您看,就像以前我们还在东京的时候大家一起喝酒喝醉了睡在一起一样……”


忘了说,我读大学的时候就认识我上司了,他是同一个社团的前辈,长了我九岁,这个人从那个时候开始就已经习惯使唤和命令我了,没想到的是毕业进公司,发现顶头上司居然是因为备考一年没见的旧人,当天晚上就被拉着去喝了酒,照样是酩酊大醉一场,那个时候我才注意到上司其实酒量并不好,但和社团的前辈们一起的时候总会有人照料到他,他倒也心安理得接受了,这个时候我在旁边看着倒怎么都没有职场上那个雷厉风行的上司的影子了。


听到我这话的上司转过头来看我了,他的眼角还有一点红,衬衫也被风吹得有点开,仔细看看嘴唇似乎也有点肿……我有些尴尬地移开眼睛,究竟是多热情啊我。


“我在浴室花了比平时多一倍的时间弄干净。”上司说得云淡风轻,但毫无疑问对我来说就是晴天霹雳。


“啊……啊,哈哈……”我挠挠头,脸也已经红了起来。


上司想要我怎么做呢,如果是平时,没有被这种事扰乱思绪的我一定是第一时间就能想到的,但他果断的承认让我有些措手不及,现在应该做什么、应该说什么我已经完全不知道了。


如果参考以前我的交往经验的话,或许应该评估一下我对对方的喜爱程度和我热情的持续成本,然后得出结论,我一向擅长得出结论和按照结论执行,恐怕上司中意我的也是这种地方。


但上司并不一样,他……


我闭上眼睛,脑子里的自我辩论终于停止了。


……他是特殊的。


我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是上司放大的脸。


凑得那么近的上司的脸我是第一次看到,或许也不是第一次,如果我愿意在脑内狂风大作之余抽出一片净土回忆一下昨天晚上的经过的话。


上司的眼睫毛很长,他的眼睛很漂亮,他自己当然也清楚这一点,毕竟他已经习惯用这些当做他日常的利器之一了。


当然,是无意的。


对我的。


我动作迅速地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了我和上司的距离,他仍然站在原地,甚至还保持着探腰向我的姿势。


他的手放在他的下巴下面,若有所思地看向我。


“……”我抿着嘴看着他,等着他开口下判决。


就在上司张口准备说话的时候,窗外的天空突然响起了一声炸雷,接踵而至的暴雨,从阴郁了许久的天空中倾泻而下。


我和上司的视线显然都被仿佛就在耳边炸开的雷声吸引了,上司侧过头去看窗外,“啊,我忘了关窗户。”他轻轻地说道。


我知道上司家住在哪,社团有一次聚会曾和他顺路一起坐车回去过。


但即使这样,我断然也不可能说出我去帮你关窗户这种话的。


如果是平时的我的话。


我几乎是不假思索,第一时间这么说了出来,似乎只要随便有个什么话题能让我从眼前的环境中逃开就可以,但这话一出口我也算马上就清醒过来了。


这提议也太烂了。


我心里想,有些惴惴不安地抬眼看向上司。


他在笑。


甚至是有种年长者的关怀那种味道。那笑容我熟悉,和我不同组的冲田虽然和我同岁但已经和上司认识了十几年,冲田和我们组没有工作往来所以话题往往也是日常而轻松的,这个时候总能看到那个和我交流基本十有八九都是工作内容的上司神情温和地和冲田聊着家常,当然我并不是羡慕这种待遇,我和上司的交流停留在工作内容上就很好,这是我得心应手的领域。


而上司现在对着我露出的笑容,就是常对冲田露出的。


我有些发愣,上司走过来揉了揉我的头发,语气同样是温和的,“那你就今天晚上去吧。”


他侧身走过我,留下这句话离开了。






我喜欢我社团的前辈。


是一见钟情,然后持续了六年以上的单恋。


我前辈很受欢迎,性格虽然很差但总有种在他身上并不违和的可爱感,我当然是不会把这种事告诉前辈的,我和前辈一辈子或许都不会跨过那道坎,我也并不在意能不能跨过去,而前辈,想必更不用说了,他恐怕从来不知道我的心思,但这些其实都无所谓,我只要能够继续以某个正常的身份留在他身边就行了。


如果,没有那该死的醉酒的话。






成为上司的前辈下班比我早,他走的时候视线明显的落在了我的身上,我们俩其实已经是在加班了,整个办公室的人都已经走了,只剩下我和上司,但他并没有出声叫我,他一直都这样,即使是在这种时候,工作都是第一位的。


我结束工作的时候距离上司离开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二十分钟。


我想起他那玩笑般的话,真的开始思考要不要去他家一趟起来。


或许上司是觉得在吸烟室的对话根本对事情的发展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帮助,想要继续今天的对话吧。我被自己说服了,走出办公楼就准备直接打辆车前往的时候却突然听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我转过头去,我的听力一向很好,甚至早就记住了办公室里所有人的脚步声——


而站在我视线尽头的是上司。


他左手拎着一个便利店的袋子,右手背在了身后,远远地看着我。


我连忙走了过去。


等到我走近的时候,上司突然从背后伸出了手递了过来,居然是一束花。


我下意识接过了,还想顺带帮他拎手里的袋子。上司在一旁摇摇头,“花是给你的。”


“给我的?”我看向上司,正好他也在看我,笑着的。


沉默了一会之后,我问道,“为什么?”


上司也沉默了,片刻之后我听到他说道,“之前我听总司说有一种叫做‘墓友’的承诺制关系,生前互相承诺,死后能埋在一个坟墓里。”


“嗯。”我习惯性地听着,花被我拿在手中,是铃兰和紫堇。


“我在邀请你做这个对象啊。”上司说道。


“没问题……诶?”我停在原地,有些发愣地看着脚步没有停下的上司。


明明白天才降下暴雨,现在竟然已经有了月亮。


月光在上司身上拉下漫长的影子,他转过头来看我,轻轻地叫了我的名字——


“斋藤,过来吧。”


我顿了顿,追着他的影子走了上去。


“土方先生!”


我呼唤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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