螺旋

螺旋

“什么？”

斋藤有些难以置信自己顷刻前听见的话语，乃至有些罕见地发出了疑惑了声音。

站在他面前的人仍然在平静的说着话——

“所以我说，让你活下去。”

“这和您刚才说的要死在这里的话不是矛盾的吗？”斋藤终于确认了对方说出来的话，这么反驳道。

土方，土方岁三眼睛都没有眨一下，他的眼神仍然如此平静，像是一直以来的他一样。

“并不。”

“这里是值得死去的地方，可是并不和我想让你活下来冲突。”

斋藤皱皱眉头，土方说的话他一向没有什么反对的心思，只是即使这样，在土方面对着刚从母成岭败退而归的他说出这样的话的时候，他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您不觉得这个时候说活下来，并不是什么好话吗。”斋藤也看向土方，坦率地回答道。

“到了今天这样的地步，如果我希望的只是活下来，那么可能早就不会站在这里了，您应该很清楚的，土方先生，我希望的，并不是苟活。”斋藤有些诧异，但还是这么和土方解释起自己的本心来，一边说却又有些惊愕，为他本以为自己这份早就传达给土方的心意，现在还需要自己这么强调的事实本身。

“我知道你会这样说。”土方终于苦笑起来，这么说道。

“既然知道……”斋藤往前走了一步，他突然觉得自己和土方的距离似乎正在不断地被拉长，被他们自己，被一切嘈杂的，漫长又短暂的什么东西。

“如果让我看到你像近藤先生那样死掉，我宁愿你活下来。”土方说道。

“活下来就不会吗？”斋藤反问道，“土方先生，您头脑比我聪慧，对时局的看法也比我清晰，现在这场战争，你我奋战到现在的本意，不都是为了不让自己，不让死去的人蒙羞吗？”斋藤这么说道，他当然去考量过自己和同伴眼下的处境，但能让他说出这些话的源头，始终是队伍旗帜一样的土方本人。

“……我知道。”土方脸上仍然带着苦笑，像是在吃惊那个往日寡言冷漠的斋藤一居然已经能在他的面前据理力争了。

“活下来，可能比死了还痛苦。”土方走近了他一点，轻轻抬手替他擦掉了沾染在额发上的几缕尘土。

“恐怕会是时不时都想要吐出来的时代吧，就像近藤先生一样，会成为标志，成为嘲讽的对象吧。”土方笑起来，手落在斋藤的肩膀上。

“即使这样，您也希望我活下来吗，希望我哪怕喝泥水嚼草根也活下来吗。”

“因为是你啊，斋藤。”土方轻叹了一声，呼唤了他的名字。

……因为是我，这是什么回答……斋藤抬起头正想继续说点什么的时候，突然想起来眼前这样表情的土方的似曾相识。

在哪里，在什么时候，他也曾这样，像是两难，像是无奈，又已经下定决心一样和自己说着话呢。

他想起来了，是庆应三年的深冬。 

他并没有去往那个厮杀的小巷，只是他的耳边似乎总是不乏月真院党徒们的末路。

对这个交到自己手里的任务，他并没有怨言，如同行走在清晨的山野歧路上，没有人会在意衣摆究竟沾染多少形形色色的露珠，更何况，这条歧路上并非只有自己一个人。

迎接回到屯所的他的土方，当时的脸上就是这样的表情。

戎装的土方和过去长发和装的土方身影融合在了一起，他停顿了一下，终于追问道——

“您难道，是觉得亏欠我吗？”

听到他这话的土方愣了一下，摇了摇头，他终于走近到斋藤的面前，伸手揽住了他。

“如果我真的觉得是亏欠你，或许就该同意你要和我共死的回答了。”

“我很自私，斋藤。你会是我，会是新选组存在的证明，我想要的是这个。”

那走在自己身前歧路上的同行者，却在悬崖峭壁面前推了自己一把，往来时的路上。

“我要你活着证明我们的问心无愧。”

何等残忍，何等任性，仿佛是直到最后他似乎都没有把斋藤一这个独立的存在放在眼里的发言。

但斋藤也很清楚，并非这样。

土方在发抖，落在自己肩上的土方的手指，抓紧了他的外套，宛如恨不得就这样缠绕至腐朽一样。

斋藤抱住他，“我本想和你一起死。”斋藤说道。

索性拥抱着这个人投湖吧，初秋的猪苗代湖已经有了寒意，或许还会因为寒冷拥抱得更紧吧，然后在连光线也没有办法打扰和介入的水底成为饵食，最后成为分不出谁是谁的枯骨。春天来的时候，会有初生的鱼苗从他们的骨架中穿梭而过，吐出像是传递亲吻的水泡吗。

听到他这话的土方脸上有了些松动，瘦削脸颊上有了情绪的涟漪，最后从那平静的湖面中浮出水面的，却是土方的微笑。

“那也不错。”他的头埋在斋藤的肩膀上，在那依旧年轻，依旧鲜活的身体上笑起来。

“斋藤，活下来吧。”土方说道。

“你让我去做的事，我一直……”斋藤想继续说下去，话语中却终于还是带上了哽咽，呼吸困难一般让他说的话没了下文。

土方便抬起头去吻他。

啊啊……

我将一切，都献予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