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之旅

第35話 记忆之城(2)

原本以为生活可以就这样安定下来，然而安没有想到的是，矛盾很快就爆发了。

III1190第四季初，修女们在这里已经工作了六十多天，拿到了几次工资，基本上每个人的收入都够养活自己，而且得益于几个较高收入的修女，还有一些盈余。

不过，问题也出在这几个人身上，一开始她们是同意把所有的收入都放到一起的，不过渐渐地，她们的心理就开始不平衡了：凭什么我赚得比其他人多，却必须把收入全都上交到一块？为什么我也非得住在这样又小又黑的地方，吃着粗糙的伙食？我就不能靠着自己的努力，过一点更好的生活吗？凭什么要让我为其他人的低收入买单？明明当初找工作的时候，大家都是平等的，我靠着自己的条件和努力，就应该过上更好的生活。

这样的想法在她们私下里交流过后变得越来越激烈，人一旦和一群有着同样想法的人聚到一块一起交流，想法就会变得愈发尖锐和极端。安试着劝说她们，但是失败了，不过安也有她的底线——她希望大家能在一块生活。

既然不愿意再归属于这个集体，那就走吧。到了年末的时候，那几个人就离开了这里，向着她们所期望的美好生活去了。

明明现在还处于困难的时期，明明过去都经历了那么多的苦难，她们能共患难，却不能共安乐。安叹息着。

她们离开之后，原本勉强还算宽裕的生活很快就变得捉襟见肘，剩下的姐妹们大多在林恩介绍的工坊里工作，那里的工作极为艰苦，每天通常要高强度工作十二个小时以上，完成的工件数量越多，才能拿到越多的工钱。工坊的薪水比起其他地方来说低很多，当问及此事的时候，工坊主发怒了：

“我好心收留你们这些来历不明的人，给你们劳动的权利，这是有很高风险的，你们怎么还不识好歹！”

工坊里的工作，应该是可以利用魔导机械来完成的，但是为什么要特意雇佣人来做呢？或许是因为机器的成本比人还高吧。

不仅仅是劳动本身强度过高，修女们在工坊中还经常遭到责骂。每一天回来，她们都累得直接倒在床上。她们已经失去了自己的自由时间、自己的爱好、自己的生活。她们没有时间去关心外面发生了什么，她们没有精力去想自己以后该怎么办，她们没有多余的力气去再多看看这个世界。从前，在修道院里，她们常常聚在一起，谈论各种各样的事；在荒野上，每一天的夜晚，结束了白天的工作后，她们都会围在一起，说一些有趣的事情，讨论以后会怎么样。那个时候的她们是幸福的，她们掌握着自己的未来，并且一步一步去实现。然而现在，她们已经成为了工坊主手中的人偶，只是机械地做着自己的工作，却失去了自我。

如姬看着身旁带着麻木表情熟睡的安，这段时间她仿佛变了个人，如姬不禁感到心痛。她从来都是努力地想办法改善大家的生活，努力地去想怎么样能变得更好，然而现在的她，已经许久没有思考过这样的事情了。

而林恩——他之前住在别的地方，因为在一起确实不那么方便，这原本是可以理解的事情，不过，他与修女们的关系越来越疏远，之后竟然无声无息地搬走了，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如姬有些恼怒，她觉得林恩一定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即使没有，就这样弃修女们于不顾也完全是不可饶恕的事情。她并不觉得林恩是这样的人，但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恐怕要重新评估了。

修女们的样子实在是可怜而又凄惨，因为生活的压力，她们也渐渐变得暴躁起来，如姬也觉得不是不能够理解其他几个姐妹离开的原因，在这样的情形下，确实很容易产生这样的想法，再加之有利益的冲突，作为一个普通人，这样做完全能够理解。

而安原本的计划也化为了泡影，安原本觉得，依靠工作和勤俭的生活，可以攒下一笔钱，之后做一些别的事情，然而即使是在古城区，生活的成本也很高，现在来看，仅仅能够勉强维持生活，不用说攒下钱来了，根本就看不见希望。

那么，只剩下如姬能够想办法做些什么了。在这座城市里，她没有资源，也没有人脉，这在很大程度上就意味着，什么都做不成。如姬原本也只是靠着自己的研究成果赚取研究经费，而并没有在这样一无所有的情形下想办法生活过。在这样的情况下要怎么样才能赚钱呢？倒买倒卖……当然行不通，现在都什么时代了，除非能够垄断市场，不然根本赚不到钱。

如姬发着愁，这实在是一个极为困难的，几乎所有人都没办法解决的问题，想要从零开始搞到比较多的钱，通常都需要漫长的周期，如果去搞自己的老本行的话，更是望不见尽头。

所以，还是只有卖东西可以挣钱了，想办法把某些东西，在最合适的地方以相对较高的价格卖出去——只有这一条路，大概。如姬这样想着，开始准备自己的计划。

III1191 第一季35日，如姬从面包店辞职了，在面包店的这段时间，店里的收益并没有增加多少，老板对她也并不很满意，于是爽快地同意了。

不管怎么说，如姬还是有了一笔小小的积蓄，因为安一直用大家的工资提供她的衣食住行，而并没有要求她拿出钱来。如姬用这笔小小的钱，开始了卖花的生意。

原本世界上是有各种各样种类繁多的花的，然而现在，市面上一般有的也只有六种了，以前那样为每种花赋予花语，吸引人们购买的做法，恐怕没那么好用了，但是人们追求美好祝愿的心并不会变，如姬想办法利用这一点。

“卖花的爱梅斯”，这样的名字慢慢地在人群中传播开来，她并没有固定的行踪，但在气氛最合适的时候，她往往会悄然出现在你的身旁。因为琐屑小事而争吵起来的情侣，会因为她的几句话而停下来，开始反思自己的过错，看着她那天真无邪的笑脸，他们也往往愿意买下一束花，当做重归于好的证明。满面愁容的男人，倚在天台的栏杆上心不在焉地远望风景，有的时候，那个叫爱梅斯的女孩就会突然出现在那里，与他们聊上几句，简单的话语，就能重燃他们对生活的希望。他们想起了爱他们的父母，因为辛劳而日渐衰老的妻子，还有可爱的孩子。其中也有一部分人会想要买下几束花，作为不善表达感情的自己，表现爱意的方式。

不过，绝大部分买花的都是男性，这一点倒是没怎么改变。男人往往是最容易处理的，靠着自己可爱的外表，只要稍微对他们说上一些温柔的话，鼓励他们一番，就很容易触动他们的感情。他们往往看上去成熟又冷漠，内心却还是孩子。当然，并不是每个人都是这样，如姬会尽量避开那些没那么容易处理的男人。

或许，自己有钱以后，应该去开一家占卜店，不过那需要一家店面，设立在不那么破败的地方，在那之前，就以存钱为目标而努力吧！

III1191 1.50

这一天，如姬还是像往常一样出去卖花，不过，像这样的大晴天，白天的生意并不太好做，自己更擅长在阴雨天或者夜晚，去安抚他人的心。她在城市中随意地兜着圈，溜达溜达就到了西南边的工业区。

安她们的工作地点就在这里，最近她们的状况愈发糟糕了，如姬好几次劝说安先辞掉这份工作，然而她却只是重复着“那样的话就没法过下去了”之类的话，而如姬的建议她完全听不进去。

如姬不禁觉得，与其现在在这里变成这样，还不如留在镇上，甚至在野外当一个快乐的野人，或许都比这里来得好。她这样想着，走近了修女们所在的工坊。

从窗户往里望去，她们在制作一些手工艺品，那些操作步骤确实略为复杂，用机器生产不那么容易。不过，在她们的身后，有一个像是监工一样的人物，不时站起来巡视，并且说着什么话。

那个人的手上还有一根棒子，过了一会儿，如姬看见他嘴里说着什么，拿着棒子向一个修女身上挥去。

看样子打得不算太重，但如姬的脑袋“嗡”地一声，她感觉到好像挨打的是自己，那个修女踉跄了一下，嘴巴动了几下，继续做起手中的活。

她们在做什么？怎么会变成这样？如姬实在是无法理解，她觉得有必要和那个人谈一谈，和工坊主谈一谈。侧边有一扇小门开着，如姬就这样走了进去。

那个监工注意到了她，拿着棒子站起身来：“你是谁，小孩子不要到处乱跑。”

“我是她们的朋友，你怎么打她？”

那个人轻蔑地笑了：“朋友？哈哈，你在说什么笑话，你快走吧，不然我就要赶你走了。”

“你们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不离开这里？”如姬向着修女们大吼着，她们也转过头来，但她们只是张开嘴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你走吧。”安张了张嘴，这样说。

男人一步步逼近过来，如姬便一步步退出了工作间。

太可怕了，如姬惊魂未定地跑离了这里，今天不管怎么样，都要阻止安，要和她问清楚。

晚上，如姬早早地在房子里等待大家回来，她没有心情出去卖花，只是惴惴不安地等待着。到了十一点，她们终于回来了，安像往常一样木木地洗过澡，倒头就睡。如姬在枕边扒拉着她的衣服：

“安，和我说说话嘛。”

“我好累，我要睡觉。”

“你不觉得现在很奇怪吗？那个人打了你们诶，为什么你们什么都没说？”

“那是她偷懒，应得的。”

“那也不能打她啊。再说你们这么辛苦，结果待遇还这么差。安，你们快辞职吧，肯定可以找到其他的工作的，现在这样太奇怪了！”

“别闹了。”安冷冷地回应道，接着她就不管如姬的叫喊，自顾自地睡着了。

安听见闹铃醒来，她机械式地睁开眼，坐起身，开始穿衣服。她下了床，发现房间的门被一大堆东西堵住了。她打算移开那些东西，却被面前的如姬挡住了。

昨晚，如姬查看了安的身体，并没有明显的伤痕，但是她的精神状态明显不正常，于是如姬决定，今天无论如何都要把她留在家里，要和她好好聊聊。

“让开，我要出去。”安这样说着，伸手去搬挡着的桌子。如姬抓住她的手：

“不要，和我讲一讲啊，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你们都变成了这个样子！”

“我都跟你讲过了，你还是不肯相信我吗？”

“你说以后没法生活下去，但是肯定能找到别的工作地，你看其他几个人，现在不都很好吗？”

“你不懂，我们是无能的废物，也只能在这里做下去了。”安的动作变得粗暴起来，她甩开如姬的手，用力地扯动桌子。

“不要！不要！求求你，今天不要出去好不好？”如姬叫喊着，她昨天好不容易才搬过来的桌子，根本拦不住安。现在只能寄希望于她稍微听一听自己的话了。

然而安完全不为所动，狠狠地推了如姬一把。如姬后退了几步，撞到了墙上，她突然觉得无比地失望和无助。

是啊，自己和她们又有什么关系呢？不要去管就好了。

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想要和他们对抗也没有任何办法，按照理智来的话，就应该乖乖地放手。

但是，这样明显是不对的。

自己为什么会存在，为什么会再度来到这个世界上呢？如姬不知道。是为了帮助更多的人吗？还是，仅仅为了做自己呢？

不管怎么做，都有其理由在，只要不危害他人，生命就有存在的意义。

所以，不要用理智来衡量这些，或者说，那样抛弃了道德地“理智”，根本谈不上理智。

菲奥拉。如姬的心里，冒出来了她的名字。是啊，自己为什么，没有怎么想到过她呢？明明她是自己最亲密地伙伴，本应该是的。

“你还记得，菲奥拉吗？”如姬向着安，这样说道，她突然很想了解更多菲奥拉地事迹，想要寻回她在世界上留下的痕迹，看看她到底变成了一个什么样的人。

安的动作慢慢地停下了，她颓然坐在地上，眼神空洞地看着锁上的房门。

“告诉我吧，到底怎么了。”如姬像是母亲抱住孩子一样，抱住了安的头。那个可靠的、聪明的安，在她的怀里瑟瑟发起了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