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之旅

第26話 自I3995 (5) 圣女的故事

天上闪耀的星辰

指引我们前进的道路

大家都仰望那些星

它们又高又远，永恒不变

星辰在低语

他们真正的声音，却无人听见

每个人都向往着美丽的星

希望能够到天上接近它们

希望它们降临到自己的身边

他们不是星，自然不知晓星辰的痛苦

那些美丽的故事

不过是人们的一厢情愿

还有占星术士们虚假的预言

我的名字是阿蕾克珊多利亚

父亲用神秘的宝石将我命名

我的记忆里没有母亲

但我最开始并不明白这一点

当其他的孩子提起他们的母亲时

我不明白那是什么

他们便围起来将我嘲笑

直到我看见他们的“母亲”

那是与父亲不同的，被叫做女人的生物

我这才慢慢地理解了

尽管如此，我并不感到难过

没有经历过，就不会去羡慕

多一个人固然很好，没有也没有什么必要

父亲还像往常一样疼爱我

我和他们一样好好地活着

从根本上来说

我们从来都没有多少区别

令我印象更深刻的，是我的外表

我并不知道我与他们有什么不同

但他们总是嘲笑我的样子

有的畏惧，有的躲避

我才明白，我和所有人都不一样

爸爸告诉我，我的头发很美

那么他们为什么要避开我呢？

虽然不明白，但也会感到痛苦

午餐的时分，我总是孤身一人

没有人与我一同嬉戏

看着他们愉快的身影

就算是我，也只会感到悲伤

直到我十岁的那年

我开始长大的时候

父亲或许是终于看不下去我的遭遇

抑或是他的手中掌握了什么权力

我突然被宣布为圣女，神明的使者

所有的人都必须认同我的外貌为善

那些反对的声音都遭放逐

那些人总是欺负我，我也讨厌他们

父亲告诉人们，我从来没有母亲

某一晚他受到神的启示，第二日就得到了我

不过我并不太相信

倘若是更小的时候，或许我就相信了吧

现在的我，已经明白了一些事情

我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呢？

父亲从来都没有告诉我

我也不相信自己是神的使者，

神在地上的化身

从来都没有人对我这么说过，现在却要将一切加诸我身

尽管每个人都这么说，我也无法接受

父亲让我乖乖地听话

只要坐在那里，按他说的做便好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这样安排也合我的心意

只是乖乖地做一个人偶

不必有自己的想法

也是很快乐的事

这样的时光过去了很久

我只需要坐在那里倾听别人的祈祷

就能够得到尊敬

他们莫名地认为我实现了他们的愿望

尽管我只是听着而已

我经过一些地方

听见别人传颂我的事迹

我治好了重病的人

給哀伤者带去快乐

我传达预言转祸为福

我教导人民义与行善

我完全没有那样的记忆

他们却头头是道地讲说

那究竟是谁，在哪里做的，我完全不知道

但我慢慢地觉得，这样也不错

接受人们的信仰与信赖

自己也没有付出什么

我慢慢真的觉得自己变成了神

就像每个人所说的那样

然而，再去看那些人的脸

我的心里还是感到不安

为什么会有奇迹发生呢？

明明我什么也没有做，也没有替他们祈祷

为什么他们能这么信赖我呢？

我越是长大，想得越多

就越感到不安

一定有人在背后做了什么

这个世界的阴影里，一定发生了很多我不知道的事

我机械地按照他们的吩咐

说奇怪的话，做奇怪的事

心头的种子却在萌芽

如果不按他们说的做，会怎么样呢？

我的背后，到底隐藏了什么呢？

我甚至不清楚自己的身世

还有我，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这些在过去或许是简单的问题

然而如今，已经成为了深深的谜团

那是在我十四岁的一年

我认识了一个少年

我总是一个人呆着，没有人能靠近我

我没有朋友，有的只是那些总是对我说教的“门徒”

他们借着我的意思

到处施行“神”所计划的活动

漫长的时间里，我感到孤独

我渴望有一个同龄的朋友

哪怕不是朋友，能和我普通地说话、聊天

那也是不可得的奢求

我总是被关在狭小的空间里

人们把我当做星辰来仰望

但是我却困囿其中

无法与人们自由地对话

无法离开我的小小囚笼

我就像被拘束的星星

找不到回家的路

在我房间对着的那扇小小的窗外

我遇见了他

那是一个普通的少年，似乎比我还要小一些

他在到处转悠时发现了我

发现了我照向凡间的光线

他为自己的发现欢呼雀跃

他告诉我，自己曾经来祈祷

现在能够见到我本人

就如见到神一般

我这才想起，似乎确实有印象

那个少年因为母亲的重病

来向我祷告

我安慰他说，一定会好

但我不喜欢这样的关系

尽管不是在庙堂之上

他却仍旧对我保持着敬而远之的态度

我不喜欢这样的语气

不喜欢他过于虔敬的神情

于是我决定，把一切都告诉他

虽然说是一切，我自己也不知晓太多

我不知道，这将会给我带来杀身之祸

于是我对他说，不要那样尊敬我

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有没有神奇的能力

我能不能给世界带来奇迹和幸运

少年疑惑地摇着头

他无法相信，自己听见的话

那是对他的偶像的亵渎

看着他跑走的身影，我感到悲凉

第二日，他又来了，带着满面的笑

他告诉我，他的母亲教导他

圣女本就是神的代表

圣女这么说，或许是对他的考验

如果他无法通过忠诚的试炼

就无法得见圣女的真面貌

他看起来很开心

好像找回了重要的东西

于是我也不得不顺从他的愿望

继续扮演和以往一样，超脱物外的样子

他的脸上重新开满了笑容

我开始觉得，这才是我应做的事

只要能给别人带来快乐

我就应该呆在自己的位置上

正如那些大人——使徒们总是教导我的一样

一段时间过去

少年又来过几回

脸上的表情却愈发沉重

他总是祈祷同样的内容，希望他的母亲康复

然而从他的表现看来

似乎没有任何的好转

其他人有没有想办法呢？我担忧地想道

如果给她去找医生的话，会不会好呢？

终于，我发问了

我询问他不找医生而求诸我的理由

他却告诉我，医生早就说过，已经没有办法

只有圣女的奇迹，才能拯救他的母亲

我的心里愈发沉重

其他人有没有想办法呢？

他们会为了保全我的名声

而对那个我未曾谋面的女人伸出援手吗？

然而人的能力总是有限的

我不知道他们究竟是未放在心上

还是去做了却没有成果

那个秋日，黄叶纷飞的时节

少年来到我的窗外

告诉我，他的母亲去世了

他的虔敬表情已经荡然无存

或许一直是他的母亲，支撑着他相信我吧

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这样的他，却更让我有亲近的感觉

于是我想着，能不能给他带去一点安慰

我告诉他，没有关系，生活总会好起来

他却死死地盯着我

那样的表情把我吓坏了

他却突然哭了起来

让我把他的母亲还回去

让我把那些供奉还回去

供奉究竟是什么？

我闻所未闻

然而当时的他却什么都不肯说

我便在房中等待

下一次他的到来

到那时，他或许会告诉我关于外面的世界

第二日，他又来了

这一日的他，比起前日更让我害怕

我以为，我们能好好相处的

我以为，他会想办法帮助我的

我却不明白，从最开始

我们就处于完全不同的地位

他带着可怕的眼神

告诉我过去发生了什么

他的母亲相信我的能力

把所有的钱供奉给教会

她卖掉珍藏的金银首饰

只为了换得使徒的祝福话语

她捐出仅剩的买药的钱

只是相信世间流传的奇迹

会在她身上再现

她命令儿子全心全意地相信我

只因相信我会给世人带来幸福

那些大人的妄言妄语，都被她当了真

直到最后，在绝望之中病死

停药许久，家徒四壁

她还只是相信是因为自己的信仰不够虔诚

自己的供奉还不够

以致不能赎清自己的罪孽

少年的绝望和痛恨，我已经明白

那样的残忍之事，绝不是我所能做出

我向他道歉

向他说明，那些都是我的错

我从来都没有什么异能

不能为他人治病

也没有施行过奇迹

自己也不清楚，何时出现那些传言

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

只是因为相貌特别

才被当作了大人们的傀儡

他的脸上展露出奇异的笑

他告诉我，他从一开始就知道

从小的时候他就看不起我

只是迫于母亲的教训

才恭敬地对待我

现在知晓了这一切

他要戳穿我的真面目

若不是隔着铁栏

或许此刻他就要来伤害我

我害怕地躲避起来

又想起儿时被人欺侮的事情

原来是这样吗

这样的他，也是那时的人群中的一员

对着我的亲切的面孔

在过去也同样对我口吐恶言

我绝望地窝在房间的角落里

已经不敢想象未来会怎样

我不敢把这件事告诉其他人

哪怕是关心我的父亲

我思考了许久

我究竟从何而来

被人轻薄又被抛弃的女子

或许会留下来路不明的婴儿

但单个的男人

却绝对无法产出我

我或许原本不是这个地方的人吧

哪里的夫妻将我诞下

看见我怪异的外貌

就抛弃了我

直到被善良的父亲捡到

他将我抚养长大

虽然有很多不足，但也没有办法

他尽力提供给我需要的一切

哪怕是现在

为了我能幸福，撒下了天大的谎言

而那个恶劣的少年

他或许也只是说说而已吧

像我一样大的孩子

做不成什么有用的事

怎么可能威胁到大人

想到这里我就心安了

我决定把这件事告诉父亲

在他来到这个房间的时候

听了我的话

他的表情有些不祥

但他告诉我，一定会没事的

父亲说的话，一定不会错

我相信了他，他从来都是为我着想

有了父亲的保证，就算是天塌下来

也丝毫不用慌张

生活还像从前一样平静

少年也没有再来我这里

这样的时间过去了半个月

外面突然传来了骚动声

父亲冲进了我的房间

抓起了我的手臂

我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只是跟着跑啊跑

到了完全陌生的地方

在那里，他才告诉我

之前被流放的反对者

突然聚集了起来

领头的是一个少年

他们声称圣女根本就没有异能

甚至圣女本人也承认这一点

我明白了，这都是我的过错

教会被砸毁和掠夺

忠实的信徒们被攻击

这些都归咎于我

然而父亲还是安慰我

只要有他在，就会保护我的安全

他甚至自责地告诉我

要是不做这么过分就好了

剥削人民并非他的本意

然而其他的人，却越过他，一同操纵了这间教会

新的消息很快就传到

他们要求交出圣女

把我的罪行昭告天下

将罪恶的魔女

在此世间扼杀

听到这个消息，我惶惶不安

父亲应该怎么办

我当然畏惧死亡

然而不仅仅是我

还会连及父亲

以及可爱的虔敬的信徒们

我究竟该怎么办呢？

我能做些什么呢？

当时的我，什么都不明白

只能任由父亲，为我承担起一切

深夜，我被送上了马车

行上了漫漫的旅程

马车走了很久，很久

日夜交替，风雨流迁

我来到了西方，靠近海边的村落

和我同行的人，曾经是忠实的信徒

帮助我在此，建立起了屋房

站在房屋所在的山头，能看见西边的大海

每一日，我沐浴在阳光下

我已经不再是圣女

身边褪去了神圣的色彩

但是这样的本真生活更让我喜悦

我在这里度过平静的日子

不用再担心信仰的反噬

也不用再费力保持着谎言

那是过去了一年，两年

故地的消息，终于传到此处

圣女被处死，钉在了特制的六角架上

之后被烈火焚烧，遗体却安然无恙

那个不幸的人究竟是谁呢？父亲是怎么做到的呢？

我再也没有办法知道

父亲巧妙地欺骗了他们

更令我难以置信的是

正如过去的神迹一般

在那个“我”死去之后的三日

“我”从墓穴中出现

再一次地教诫众人

在众人的目光里升天

无论我怎么想像，都无法构想出那样的景象

或许那是真正的圣女

借着我的名升天去了罢

所有的信徒都笃信此言

而那些曾经的反对者，目瞪口呆

终于被众人所唾弃

究竟是为什么呢，我期待着

有一日能够与父亲再会

听他告诉我，当年的英勇之举，还有一切的真相

紫翠玉教渐渐地开枝散叶

流传开来

人们不再怀疑圣女的真假

因为她已经死而复活

在人们的注视中升天

圣女的死，促进了教派的繁荣

尽管那个真正的我，甚至没有付出任何代价

我一日日地长大

渐渐明白了许多东西

但是我再也没有听过父亲的消息

我认识了村中的少年

昔日的信徒，今日的朋友

他们就像看着我长大的父辈一般

陪伴在我身边

他们没有阻止我们的交往

我已经不再是圣女，只是他们眼中的孩子

我和少年相爱了

我们终于住到了一起，组建了自己的家庭

他们，叔叔们，仍旧慈爱地对待我们

他们住在附近的村中

不时地来看望我们

我希望他们也都能够幸福

在得到了幸福的我看来

若是能够再见到父亲

已是我此生最大的心愿

那一日，一个普通的日子

我收到了远方寄来的信件

那是一个，我并不熟悉的名字

里面夹着一本书，那是昔日

圣殿之中的长老，被称作使徒之人

所写的传记

里面讲述了我的故事

还有使徒们在大地上所行之功

他们为了彰显神的荣耀

说服了民众，将神的教会

建立在大地之上

国王也无法阻止他们的行为

他们已然是民心所向

书中记载了我的结局

我被国王与反对者钉死

却英勇无惧，仍旧教诲人们

那样的人，根本不是我，根本不存在

我忍不住地笑了

那不过是他们编织出的幻影

却被冠以我的名字

那是在日光下平淡无奇

却在烛光下熠熠生辉的

虚假的宝石

不过，我不会揭露那样的事实

那是他们付出无数努力所编织的梦

而且此时也与我再无关系

再那之后，书里讲述到了父亲

他被叫做背叛者

被神唾弃的罪人

为神殿中所有人所鄙夷

他却并没有为自己辩解

仅仅是在悔恨中一个人吊死

手中的书掉在地上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之前所述的，大体都是谎言

但是我明白，这里一定是真的

尽管没有看见，我也知道

他们决没有在这里撒谎

父亲，我的父亲

我再也见不到他了

再也无法知道他究竟为我做了些什么

再也无法听他说出安慰我的话

和那可靠的笑脸

我回想起他的大手

握着我的手，是那么温暖有力

他为了保护我，和我的名声，付出了一切

然而却成为了被唾弃的罪人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我想找他们复仇，却不知他们究竟在何方

我的心无比焦躁

之前的滑稽感早已消失不见

我的头脑一片空白，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父亲，你为什么不在我身边

此刻我的心就如同那一日

听闻种种噩耗，而惴惴不安的感觉

父亲，你一定在那天国吧

只有你才最明白，什么是神的教诲

如果你不幸沦落到地狱

那么我作为圣女

也一定会追到那里

因为有你在的地方，才是真正的天国

那些欺名盗世者，一定会在死后

得到他们应有的报应

我抚摸着膨起的肚子

那里孕育着新的生命

父亲，我会将你的希望传递下去

虽然我或许根本就不是，你的孩子

桑奈可回来了，关切地问我发生了什么

他的笑容如同阳光一般灿烂，深深吸引我

那正如他的名字一样

我没有把书给他看，只是告诉他

没有关系的

正如当年你对我说的一样

现在我已经长大

已经坚强到足够把这一切埋在心底

没有必要把自己的痛苦让他人知晓

尽管我也深爱着他

但他终究不是你的替代

父亲，我会履行作为圣女的职责

正如你当年教导我的一样

然而我却白费了那样的光阴

没有好好地做好圣女

没有好好地和你在一起

父亲，尽管已经说过千万次

但是还是对不起

对不起……

日子一日日地过去

我的孩子也渐渐长大成人

我们居在这偏僻的远方

仿佛已经与世隔绝

当年的信徒，和蔼的叔叔们

有的已经逝去

我的眼角也生出了皱纹

在来到此地之时

我就更改了我的名字

现在，我失去了你赐于我的，紫色的光

成为了普通的翠色宝石

每一日，沐浴在这阳光下

正如你所期待的一般

我得到了幸福

父亲，如果你还在的话

也一定不希望我哭吧

我很努力了，很努力了哦

我幸福地过完了一生

谢谢你所赐予我的

谢谢你付出了一切所赠与我的

然而我却再也无法回报你了

紫翠玉教的盛名

在世间的各地传播

终于，有一日

一些传教士来到了我的村庄

向我们讲述，圣女阿蕾克珊多丽亚的事迹

和使徒们在大地上的行动

他们诉说神的恩泽

与未来所能得到的美好

这一切，我都不相信

但是，这毕竟是父亲所创立的教派

是父亲所留下的东西

他之所以会那么做

也一定是希求教派的维续吧

现在的我，早已超过了父亲当年的年纪

然而在我的眼中，他还是那个高大的，可靠的男人

永远会握着我的手，对我说温柔的话

尽管他的声音，也已经渐渐地在我的记忆中逝去了

但是他所为我做过的一切

我永远不会忘记

我亲切地接待了传教士

让他们呆在我的家里

这原本就是，最早的信徒们所建造的

最早的教会

我的儿女们已经长大，离开了这座村庄

我已经成为了老妇人

而亲爱的丈夫也已经离去

从前的事情已经不再重要

圣女阿蕾克珊多利亚早已死去

那里的故事也已经结束

我只是请求他们

在我死后，把我放在这座院子里

和我的丈夫一起

我无法离开此地

他们欢喜地应允

他们改造了我的房子

把它变得更大，更好

他们慷慨地接纳新的信徒

向他们诉说神的话语

一切都显得欣欣向荣

就如我小的时候

我还是圣女的时候

所看见的一样

我仿佛回到了那时

如同被囚禁一般

但却是幸福的日子

尽管我获得了更多的幸福

但一开始被看作不幸的彼时

却反而成为了美丽的记忆

我坐在自己的房间里

看着窗外来往的欢乐的人群

却再也不会有一个高大的男人

每日来看望我，亲切地叫我的名字——

阿蕾克珊多丽亚

我的名字，我的一生

我的一切，都是你所赐予我的

我曾经是星辰之一

因为厌恶那样孤独寒冷的地方

落到了凡尘

世事如此，已然无法回去

然而我仍旧保持着在天上的记忆

天上的星星在低语

请让我为您指引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