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之旅

第15話 到达

天亮了，即使隔着眼皮，爱梅斯也感觉到。

她睁开眼，太阳在林地的上方升起，天亮应该还没有太久。自己睡了多久呢？她根本不知道，之前夜里走了多久都是一个未知数。

不过，自己应该没有走过头，而且应该比较近了。爱梅斯站起身，拍掉身上的尘土，继续向前走。

双腿还是很酸痛，不过爱梅斯已经习惯了，肚子也很饿，这也是已经经历了很多次的事。

现在最重要的是要找到琉玛，爱梅斯很清楚。她向前走着，一边仔细观察附近，说不定琉玛和营地就藏在哪里。

走了没多远，爱梅斯就发现了，在右方稍远处的地面上，放着一只色彩鲜艳的包——那是琉玛的包，爱梅斯很确定，她一下子兴奋起来，向着那个方向跑去。

琉玛的包，自己的包，还有熄掉的火堆，都保持原样躺在那里，那就是她们昨晚的营地，临时的休息所。可是，那个睡在那里的最重要的人，此刻却不见了。

爱梅斯心里发慌，不用想，琉玛一定是去找她了，但是她往哪里走了呢？走了多远呢？爱梅斯迫切地想要知道这些，不过，她第一反应还是大喊着那个人的名字：

“琉玛！”

“琉玛！”

她们认识的时间并不久，但是爱梅斯已经认定她是一个可以信赖的人。在她的身边会有安心感，能够感到自己并不是一个人。

从前认识的那些人，都没有这样的感觉。爷爷虽然也很温暖，但是好像有种不太一样的隔阂。

爱梅斯这样想着，听见了从身后传来的声音：“啊，你怎么回来了。”

声音沙哑又无力，爱梅斯一时竟无法听出那是谁，或者她无法把这两种截然不同的声音结合到一起。她回过头，看见了靠在树上勉强支撑起身体的琉玛。

“啊……你醒了，感觉，你很虚弱的样子。”

“嗯，没关系的。”琉玛站在那里没有动。

“你听起来很不好，是不是全身没有力气。”

“让我休息一阵子就会好了，你先去那边，我很快就跟上来。”

“你在说什么啊！”爱梅斯大叫起来：“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琉玛的目光闪烁着，别开了眼，说道：

“我还以为你先走了，那也挺好。”

“怎么可能啊！我需要你，而且我怎么可能会留下你一个人。”

“是嘛，对不起，我的头脑好像有点不清醒了。”

“我其实是想要去捉点兔子，不过完全没有抓到，对不起。”

“没什么啦。”琉玛抬起头：“你觉得饿吗。”

“还好，琉玛才是，更需要吃的吧？”

“我什么都不想吃。”

“昨天你的兔子还没有吃完，不过我试了下，生不起火，不然把那个再烤一下给你吃。”

“嗯，没关系，你自己吃就好了。”

“你到底怎么了，明明之前还那么有活力的样子，怎么今天一下子就……好像站都站不起来了。”爱梅斯看着琉玛抓着树勉强站立的样子，感到了心痛。

“额……其实我也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大概是这段时间……超负荷运作了吧。”琉玛笑了笑，她说话听起来都十分有气无力，“我现在这个身体寿命快到了，上一次更换是380年前，本来应该还能用20年的，没想到现在就突然不行了，明明还没有那样突然变老。不过，接下来我恐怕帮不了你太多忙了，我觉得你还是先往东边走，然后到了那里，让他们来找我比较好。”

“那样琉玛会死的吧！”

“没事的，你走过去一天就够了，来找我也只需要一天，我现在再忍三天决定没问题，这是最有效率的方案了。你看，你已经浪费了一个晚上了，快去吧。”

爱梅斯想了想：“我觉得不行，我恐怕会迷路，而且到了那边，我没有自信能说服他们来找你，我完全不认识那里的人，他们凭什么要相信我呢？”

琉玛沉默不语，爱梅斯跑过去又捡起兔子肉和包跑回来：“抱歉，已经不太好吃了，不过应该还能吃，再喝点水，多少可以恢复点体力吧。”

琉玛接过去，用鼻子嗅了嗅，点点头：“看起来还没问题，好吧，那我就吃了。”

她慢慢地咀嚼着，和先前吃的样子大相径庭，凉了的兔子肉绝对不好吃，爱梅斯很清楚，自己真的很对不起很对不起琉玛，现在的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

等到琉玛慢慢吃完，爱梅斯抓起她的手：“我们走吧。”

爱梅斯背上背着两个人的包，手里扶着琉玛，她的负担比起平时重了很多，肚子也饿得发疼，但是她现在只想着把琉玛带回去。

带到有人的地方，两个人一起活下来。

两个人的行进速度比之前慢了不少，不过琉玛还是很坚定地默默地不停走着。她的状况看起来很不好，爱梅斯都觉得，她能这样往前走简直是奇迹了。

“不用休息一下吗？”看着琉玛的脸色，爱梅斯问她。

“不用，我们不能浪费时间。”

看着变得熟悉的山与林，爱梅斯突然想起来之前的遭遇，要是又遇上那样的商人，然后被卖掉了该怎么办呢？自己……应该没关系吧，但是琉玛……

爱梅斯突然感受到了，有担心的人是什么样的，明明之前都没怎么想过，只是觉得自己怎么样都无所谓。

傍晚时分，两个人仍然在林间慢慢前行，夕暮的日光透过木叶漏在她们身上，爱梅斯看着暮光中的琉玛，突然感到些许苍凉。

“我们如果到了那里，你能好起来吗？”

“当然啦。”

“到时能恢复原来的样子吗？”

“恐怕没那么容易，得换新的身体才行。”

“那要怎么办呢？”

“去找言叶，不过我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哪。我的事不用急，我还能活很久的。”

“她是在魔界的哪个地方吗？”

“嗯。”琉玛的声音突然变大起来：“听我的，在你想起一切之前，不要去魔界，好吗？”

“嗯？为什么？”

“现在魔界很危险。”

“危险？”

“嗯，所以先不要去，等你想起一切了再说。”

“琉玛还能活很久对吧？”

“嗯，二十年内没有问题的，只是没有以前那么方便活动而已。而且回去就可以继续用魔法了。”

“我知道了，我答应你。琉玛说的话，我会听的。”

天虽然黑了，但是琉玛还是要求继续向前走，爱梅斯也这样觉得，如果现在停下来，说不定醒来就没有力气继续走了。

两个人喝了点水，灌进那空荡荡的肚子里，不过，这也是最后的一点水了。

夜晚什么都看不见，但是琉玛很自信地说，她不会走错。到了某个地方，她就说道，要往山上爬一段。

两个人走得很慢，这里的山坡度并不太低，琉玛却好像突然体力增加了一般，很努力地向上走去，爱梅斯反倒是有点跟不上她了。

这样的痛苦持续了一夜，爱梅斯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头脑里也无法思考任何事情，只是一味地看着眼前的景色，和琉玛一起向上走着。她觉得胸口好痛，腿已经失去了知觉，已经不是自己的东西了，但是琉玛居然还在坚持着。

她真是太伟大了，爱梅斯想，如果自己一个人来的话，不仅会迷路，而且恐怕根本没办法走上来，恐怕走到一半就再也走不动了。

“还好……让你跟我一起来……了，我一个人……的话，肯定到不了。”爱梅斯断断续续地，对琉玛说。琉玛没说什么，只是轻轻笑了笑。

天亮了。

爱梅斯真的觉得什么都无所谓了，只要能结束这样的痛苦，做什么都行，哪怕是被卖掉，被公爵家的儿子侵犯，哪怕现在就死掉，都没有关系。活着实在是太痛苦了，在这样的肉体的痛苦面前，死亡已经是解脱。

但是她还是要活着，因为她想要琉玛活着，琉玛也想要她活着。

能够听从魔王的命令而一直活下来的琉玛，一定是非常非常伟大的人。

残暴的魔王，为什么要让无辜的琉玛活这么久呢？不过，好像……

爱梅斯已经没有余力去思考更多的事情，身体所有的养分都用在了行走上，头脑，眼睛都已经被压榨到了最低的限度。

不行了，真的不行了。

爱梅斯浑浑噩噩地这样走着，完全没听见身旁的琉玛说了什么。

然后，她就摔倒在山路上，没有再爬起来。

爱梅斯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床上。一瞬间，她觉得自己是在做梦，做了一个漫长的，无比痛苦的和某个人一起逃出来的梦，结果一觉醒来，发现自己仍然呆在公爵府里。

不过，浑身传来的剧痛让她想起来，之前发生的事情好像都是真的。

腿上的肌肉痛到不行，其他地方也好不到哪里，肚子也很饿。

自己为什么会在床上呢？记得之前是和琉玛在赶路来着。不会，又让琉玛背着自己上山了？

为什么自己这么没用呢？琉玛她一定，比我经历了多得多的痛苦吧。爱梅斯悲伤地这样想，她想要下床去看看。

爱梅斯忍着肌肉的剧烈疼痛爬起身，去发现自己的衣服没了，带着的包也不见了，这里是完全陌生的没见过的朴素房间，而自己身上只穿着内衣。

外面说不定有人，这样出去可能不太好，爱梅斯试着叫道：“有人在吗？”但是并没有人回应。

又过了一会儿，突然有人打开门进来了，是一个穿着黑袍子的修女，看起来比较年轻。她看到爱梅斯就说道：

“你醒啦，来吃点东西吧。”

“我的衣服……怎么没有了。”

“那个之前弄脏了，所以拿去洗了。”

“那我包里的呢？”

“那些状态也不太好，我去取一件小号的袍子，你稍等一下。”

过了一会儿，修女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件和爱梅斯差不多身材的修女袍。

“穿这个吧。”修女面露和蔼的笑容，她虽然没有琉玛那么漂亮，但是她浑身散发出的感觉让爱梅斯觉得，她是个可以信赖的人。

爱梅斯结果袍子，面露难色：“就直接穿这个吗？”

“对呀。”

“不需要穿衬衫衬裤什么的吗？”

“嗯……最近天比较热，不穿也没关系，而且我们这好像没有适合你的。反正只是临时穿一下，等你自己的衣服晾干了，可以换回去。”

爱梅斯点点头，把袍子套在身上。袍子很长，比自己的裙子长很多，实际上穿着的感受也和裙子类似，但是爱梅斯还是莫名地产生了背德感。

总觉得这样怪怪的，真的好吗，不过既然对方都这么说了，应该没问题吧。

“对了，我应该怎么叫你呢？”爱梅斯问道。

“我叫安。你直接叫我安就行，我很随便的。”修女笑道。

“好，我叫爱梅斯。”

“原来你是叫这个名字，我知道了。”

安等待爱梅斯穿好袍子，带她出了房间，来到另一个区域，这里的桌上摆着一些简单的食物，安说道：

“我们这里资源不太多，准备的东西也比较简陋，希望你不要介意。”

“没关系啦，我已经很感激了。”爱梅斯坐到桌前，突然想起来：“琉玛呢？她吃饭了吗？”

“琉玛……啊，你是说轮回魔女小姐啊，她还在她的房间里。”

“她没事吧。”

“嗯，没事的。”

“好，等会能带我去看她吗？”

“行，等下你吃完到这个房间的对面那个房间去找我就行了。”

爱梅斯看着眼前的食物，现在她很疲惫，浑身都很痛，肚子也很饿，一点力气也没有，但是也没有多少吃东西的欲望。

大概是饿了太久，所以胃就失去了饥饿的感觉吧，爱梅斯想着，把食物塞进嘴里。

很好吃，爱梅斯想，饥饿感慢慢地从腹中涌起，热面包的芬芳，肉与调料混合在一起的香气，让每一口都变成让人想要流泪的幸福。不过这样的幸福也并没有持续多久，口中的食物很快变成了平常的味道，爱梅斯也很快就饱了。

她的食量并不大，这一次也并没有吃多少。

在座位上又坐了一会，她想了想，把用过的餐具放到旁边的水槽里，然后她就前往对面的房间，去找安给她带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