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話 買買三三!這人莫不是有病?



 正文:




「不妨,讓我帶你們去,或者說……我們同行?方才那事物,你們打算去尋它的母株,對嗎?」


 漺頓了頓腳步,依舊背對著。見見回話問道:「你又如何知道我們要去找的是什麼?」


 白衣少年也不多語了,直接托起一盞掌心焰,越過漺的肩頭,打向漺面前的一棵樹,樹幹上呈現出方才那菱角形孢子的外廓,隨即幻化出一叢幽藍的菌株,只一閃即逝。


 漺見了,內心又震驚了一下,倏地睜大了雙眼,同時狐疑愈深:此人果真是菌毒師?還是精通別的江湖術法之人?方才閃現的莫非就是那孢子的母株?但還沒容許漺繼續深想,身後之人便又開口說道:


「跟我走。此地向西。」


 漺內心很抗拒,但身體卻很忠實,手裡緊握著他的竹竿,依舊像摸瞎一般,邊用竹竿探著路、邊挪動了身形跟著走。說是「跟著」,其實就是聽罷身後人言「此地向西」,便開始調轉方向兀自往西去。白衣少年看他終於算是對自己所言之事有回應了,也沒急忙追上前帶路,只是默默不語地保持那個距離隨在他身後,亦步亦趨。


 見見低聲問漺道:「餵?我們真就這樣跟他走啊?這人渾身上下都透著可疑。萬一……」漺微微蹙眉,輕輕地搖了一下頭,暗示見見先不要說話,一會兒見機行事。見見也深知漺意欲加緊尋到那菌株的執念,便不再作聲。


 風光里走過半柱香,彷如已走過了幾千里地,氣氛確實有些沈悶。漺雖然埋頭在前,但注意力顯然一直警覺地放在身後方,白衣少年偶爾輕聲說:穿過這片林地往北;過了這片丘地循溪水聲繼續往前;我們好像走偏了點,北西方向走一段吧?……漺倒是都第一時間聽聞到了指示。偶爾發現身後方腳步倉促,漺也戳著竹竿緊走幾步,還是保持在一丈外。


 遇到一密林中河澗,其上只架了一座獨木橋,橋身長滿了蕨類和星星點點幾朵灰菇,讓人禁不住擔心這橋何時會腐朽垮塌。下方水流不算急,但橋的一側恰恰是一落八尺瀑布,人掉下去應該不會立馬有生命危險,但普通人下去估計也足夠能被水流擊暈、或嗆得只剩半條命。漺放慢腳步先探著走上了橋,白衣少年緊趕幾步也跟上了橋,這時漺倒也沒有再去刻意拉開距離,二人之間竟多出一點相互照應的意味。


 漺已經快挨近對岸了,此時身後少年忽然踩塌了一塊朽木,朽木墜入一側瀑布,被衝得都不見浮起來。「啊,啊,啊……呀呀!……」少年雙手在半空中亂舞,眼看一失去平衡馬上就要墜河。千鈞一髮之際漺用竹竿輕點自己前方橋身,一個敏捷的翻身就落到了白衣少年的身後,同時伸出竹竿從少年腋下穿過,穩穩地接住他的後背撐住他:「小心!抓住!」


 少年也反身一轉左手,抓住了自後方伸來、橫在後背支持著自己的竹竿,二人定立在了橋面上。霎時四目相對,漺還沒來得及松一口氣,倒看那少年臉上並沒有顯出多少驚魂未定之色,卻第一時間滿面灑落出笑容,道:「你方才……跟我說話了?」


 漺立馬一扭頭挪開了目光,抽回竹竿重新握穩,側了側身稍帶慍色地說道:「趕快過去!」少年聞言好像笑得更開心了,像個沒事人一樣,歡呼雀躍地蹦跳著幾步就先過到對岸。漺也跟著下了橋,對方笑吟吟地看著他等在邊上。漺摸不准方才自己是不是遭到了對方的戲弄,依舊表情嚴肅,目光避向一側。


 漺繼續自顧自走著,白衣少年這會兒歡脫得簡直把漺周身前後左右都蹦噠遍了,跟方才障幕里那個身姿翩翩、禮數端正,宛若天人下凡的公子判若二人。看對方也沒有故意要靠太近傍,漺也就沒有繼續再刻意拉開距離。一青一白兩個身影在夏色蔥郁的郊野里悠悠然移動。


 少頃,漺聽聞身後有一陣沒動靜了,不由得停下腳步轉身看。卻不見了那白衣少年,漺巡視身後半周都不見人影。心裡一緊,再次轉身,那少年卻突然出現在前面,朝著漺劈里啪啦就扔過來一堆什麼東西。




 .




「啊!」漺猝不及防,嚇得失聲驚叫出來。


 定睛一看,那白衣少年突然出現朝漺扔過來的,竟是……幾只蚱蜢和青蛙?!!


 漺手握竹竿愣在原地。


 一隻蚱蜢從他肩上,跳到頭上,繼而從漺的頭頂一躍,撲閃翅膀飛著逃遠了。兩只青蛙掛在他胸前、手臂的冰凌上。黏黏的腳蹼還正拽著冰凌唏拉唏拉往上爬。


「哈哈哈哈哈哈!」白衣少年看著這副光景,笑得好生開懷。


「買買三三!這人莫不是有病吧?!」見見驚呼,「還是之前在溪邊昏迷過去那會兒就磕壞過腦袋?剛才還挺正常一個人啊!」


 而漺還是一動不能動愣在原地,低頭看著自己周身爬滿活物。從開始闖入障幕,到這會兒被對方拋蟲子青蛙,白衣少年這一波動作簡直讓漺感到稀奇古怪,莫名其妙,猝不及防。再加上回想方才差點落橋,莫不是對方故意的?下一秒他抬眼直直瞅向那白衣少年,眼神里說不清是余驚未定還是慌亂緊張還是……怒火中燒?那眼神有一絲發狠,又有點幽怨與茫然。


 白衣少年或許也沒料到漺會是這樣的反應,忽然不笑了,小心翼翼抬起眉對望著漺,道:「這些……給你,喜歡嗎?……」


 見見低聲說:「這人跟蹤我們!不知他是用了傳音孢還是別的什麼,莫非,我們這些日子里的言行,他都聽見或者看見了?這人究竟意圖何在?!」


 白衣少年:「你不喜歡啊?拜託你給點反應啊……不要光這樣瞪著我好不好?我都聽你跟別人說過你喜歡的了,想著他們晚上才能給你抓去,這些蚱蜢呀青蛙的又捱不到晚上的就死了。它們都是我剛才在田野里現抓的,若你不想要……我幫你拿下來好嗎?你千萬不要生氣。」說著就動手打算去碰漺衣服上的蚱蜢和青蛙。


 漺迅速閃身後退,見見也警惕道:「不要過來!」


 白衣少年一怔:「噢,好好好,我不過去,我不碰你,行了嗎?請你千萬不要再躲我了好不好?然後能不能……請你開口跟我說句話?」


 見見:「你這人怎麼?!……從方才開始就糾纏不休?不是!從這幾日以來都糾纏不休!救了你,看你也恢復得好好的,你是哪家的公子就趕緊回哪家去吧,為何跟著我們?還……監視我們行蹤?這往後我們要找的東西我們自己去找,不用勞煩你帶路了,我們更說不上同行!」


 少年彷彿自知理虧,撓撓發髻低下了頭,道:「你三番五次救了我,我……只是真的很想謝謝你,也真的很想回報點什麼……但我不知道你為什麼總是逢著我就要躲,也不願開口跟我說話。看你跟別人都能聊得那麼開心,我好想知道你都愛聊些什麼話,你本人又喜歡什麼。我覺得……方才在橋上聽聞你終於肯對我說話,你的聲音可真好聽!如果我們能做朋友,這一路上能一起說說話,我會很開心的。哦對了,雖然你一直不肯告知我你的姓名……還是我先來告訴你吧。我呢,叫莫茗!」


「為什麼?是呀為什麼躲?」漺心裡也暗道,若初見那次救了他以後,等他醒來,正面跟他往來,寒暄一番、交代清楚,然後各走各路,這事是不是當時就完了?可是……就是說不上來什麼原因,前兩次面對不了他,就像眼下一樣,終歸還是直面不了他。


 究竟是為什麼呢。


 還有,莫茗……此人說他叫莫茗。九大世家:松,杉,柏;莫,荔,芙;稻,穗,秧中的——草系術法之梟首——莫家?


 果然不是平民?!可為什麼從他身上從來沒掃視到任何菌孢?為什麼他能輕易就入了我布的障幕?為什麼之前他能操控傳音孢跟了我們,而我們還沒有一絲察覺?還是……用了傳音孢以外的什麼東西?還有,最大的一個疑點,他是莫氏子弟,衣裝又如此不俗,怎麼說應該都是莫氏家的公子,為什麼……之前在子霧閣從來未曾見過這號人物?!


「莫茗?……」見見也知道不能直接質問為何以往沒在子霧閣見過,這麼一說就暴露了漺也是閣中之人的信息,「九大世家莫氏,精通煉毒與控毒之術,相傳莫氏子弟不僅控毒術法了得,論武功也皆是上上乘。那日在塚地郊野,為何見你身中削骨叮倒在溪傍?還有方才橋上……哎呀,算了!不跟你計較。……莫氏所藏菌孢種類約有孢摺諫上所錄百萬種之多,你身上卻沒有攜帶任何菌孢。」


「我……呃……」少年又微微低眼歪頭撓了撓發髻,「實不相瞞,我隱去身份,來此北原,是為了追查一件奇事。而那天在塚郊野,是遭人暗算身中削骨叮。幸得二位及時相救,不然恐怕現在早已在郊野屍首腐爛、客死他鄉了。」


「奇事?你所追查的所謂奇事是……」見見追問。


「幻樂閣。還有,我還懷疑那異狀的菌孢跟幻樂閣也有關。」


「幻樂閣……?!」




 .





 當今天下共有五大宗門:菇雫宗,蔓麓宗,秈葡宗,棲澤宗,還有一個便是幻樂宗。前四者,都是經由子霧閣賜名牌而來。按理說,應當有木系居二,草系居二,禾系居一,構成最穩定的態勢,均分統籌孢摺諫上各二分的菌孢資源,配合轄域內的各大世家安治一方疆土,濟民輔國。


 偏偏就這一幻樂宗,不接受子霧閣的任何賜名,明面上和實質上都游離於五大宗門之外。這只因它的宗主——弘笠,乃是那天潢貴胄,皇親國戚。別的宗門各宗主也皆按子霧閣賜姓來取名,弘笠本人對子霧閣的賜姓更是不屑也不接受,歷來的行事作風是極為乖張;別的宗門由於掌管著當地菌孢的命脈資源,都固守自己的據點,助力維護一方安定。只有這幻樂宗是游走天下,據點不明,當前,正是在這北原集市盤踞。


 幻樂宗建幻樂閣。


 但凡幻樂宗選擇盤踞之處,便有這幻樂閣平地而起。等耗盡一方資源,整個幻樂閣又一夜之間徹底消失。民間傳說幻樂宗游走天下時是一個綿延數百里的大篷車隊,若車隊由東向西偏南游走,那便由車頭撒下菌孢,篷車隊浩浩蕩蕩行過,車尾撿拾成菌;轉而又由西向東偏南游走,車尾變車頭,撒下菌孢,篷車隊浩浩蕩蕩行過,車尾撿拾成菌。等積攢夠了煉製菌毒所需要的菌株,便擇一城盤踞。整個篷車隊一夜之間瞬間拆解消失,又一夜之間能建起那幻樂閣。


 當今國主,雨真國國王憲吾,以及雨真國往上兩代國王,都是靠這子霧閣近百年的扶持,借五大宗門、九大世家之力,得以平定天下、穩固江山。國王憲吾其實也拿這弘笠和幻樂閣沒有辦法。一是因這弘笠畢竟庶出於先王血脈,自小同自己也有手足之情;二是因弘笠在雨真國動蕩不安的時期,也曾輔佐自己收復周邊蠻夷之地,吞併了不少小國,才讓如今的雨真國得以擁有如此強大的國力;三是因為很多王孫貴族極力擁戴這幻樂閣,連同前一個原因,這幻樂閣在民間的評判是褒貶不一,功過難辯。


 在漺的眼裡,幻樂宗之極惡在於:它所過之處,城毀街衰,人心靡廢,連同周邊地域也變得資源枯竭。最為要命的一點還在於幻樂宗私制菌毒,利用自家宗門下掌運的菌孢和蠻夷之地搜刮來的菌孢肆意進行雜交、不斷創造和煉製新品種的變異菌毒,且根本不將這些異種菌毒上報子霧閣、於《孢摺諫》收錄在案。這對天下眾生來說都是一大害,歷來在各大宗門和世家中也都是嚴令禁止的!這次漺一路循著塚氏領域上到北原,正是來追查和問罪這幻樂宗!


 塚地糧米大量外流,北原郊野又發現方才那極其可怖的變異菌孢,而北原集市現在繁華的表象之下,其實已經隱患著頹靡和沒落之色……這些莫不與那幻樂閣脫得了干系?


 漺聽聞莫茗此言,震驚之余,忽然也算給了自己一個牽強的解釋:與莫茗塚堺邊境初遇,北原再遇並都留意到了方才那菌孢變異,此刻又提及幻樂閣——莫茗的行徑和目的可以認為和自己一樣……剩下他是莫氏什麼人?以往與子霧閣為何沒有關聯?他如何在塚堺邊境中毒受傷?又怎麼發現了變異菌孢、並且總是和自己逢著……這一切還剩下的疑問,放在幻樂閣和那變異菌孢的問題面前,暫時都顯得不那麼重要了。當務之急,是先查清那菌孢的來源,接著就是回北原問罪幻樂宗了。


 這麼一想,漺看了莫茗一眼又馬上移開眼神,一抿嘴一蹙眉,對見見說:「算了,這些事情先不用問了,我們走。」說著便頭也不偏地繼續沿原來的方向趕路。


 莫茗急忙趕上他:「哎哎,公子,你如果想問什麼,你開口問我一定都會如實認真地回答你的,我保證!那我們……可以繼續同行了,是嗎?」


 漺不置可否,見見回道:「我們可沒這麼說!我看還是各走各路吧,免得異況陡生,遭人連累。」


 莫茗:「見手青菌靈你給我閉嘴!我要你們公子跟我講話,又不是要和你說,你那麼不待見我,哼,有本事你化出人形,我們來打一架?!」


 見見:「我這種活了幾億年的通靈長者,不跟你這種小孩一般見識!」






《菌毒師》——第7話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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