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話 這人,居然就這麼……進了我設的障幕!!
正文:
「你都暗中送了倆小傢伙什麼孢子啊?」走出去一段,見見問道。
「呵呵,都是適合做湯水的,竹蓀啊,青頭菌啊……雞樅也給他們挑了點成株大的孢子,今天那雞樅湯燉得很香,就是菌朵小得可憐。老闆每天燒餌塊煙薰火燎的,多喝點湯水好。如果能多發些雞樅出來,想必他家阿媽就能給小兒們炸雞樅吃了。」
見見:「騙人家小傢伙抱你,你也不怕他們往後戒心弱,遇上壞人吃虧啊?」
漺:「主要是,我這樣,哪像壞人呀。」
見見:「跟人家攤主和小兒聊起來倒是滔滔不絕的!這下塚地進來糧食的事更進一步證實了。」
漺:「我就覺得跟他們投緣,所以樂意胡侃。」
見見:「你是因為知道今後逢不上人家了,才敢擺開心情胡侃。」
見見或許理解漺的這種心思。從小在師尊跟前壓抑太久,面對閣中子弟和世家家主們也太過拘謹了。
這一回獨自出閣走江湖,就想嘗試整個變種活法,心裡不斷憧憬著——如果自己不是自己,若是另一個人,會給別人怎樣的笑容?會跟各路人發生怎樣的對話?這個世界會不會有另一個樣子?這種感覺是否真實並快樂?……如果在陌生人前喜愛展現笑顏和善意的自己才是真實的,那麼,童年的自己、曾經的自己,又是否是真實的?
漺不知道。他只是會努力地、一個勁兒地去找各路人說話,對他們抱以善意與笑容。轉頭可以銘記一份一份回饋來的善意,轉頭也可以雲淡風輕就忘了一切別人的投來的惡意與傷害。隨緣而生,一期一會。
他自己也常常很訝異,面對平民百姓,他可以坦然直視他人的目光,可以語氣平和地跟對方交談。但這一切在子霧閣就做不到,光是與他人對視一眼都做不到。
別人仿若眼裡有劍,口中有刀,他只想躲,只想避。給他根竹竿他只想低頭找菌,哪怕讓他把微若塵埃的孢子給找出來都行!別讓他跟任何人對上,有任何閣內子弟找他搭話,他幾乎覺得對方吐出來的氣瞬間都能凝成石頭,一堵一堵砸向他胸口,根本不容他喘息。
他總是在自己給自己的孤獨中感到「松一口氣」。或許正因如此,小小年紀的他才能在那長長的寂靜里,事無巨細地完成了《孢摺諫》里絕大部分的內容。在他眼裡,孢摺諫是他的山川大地,是他的碧海藍天,是他的日月星辰。
一整天的疲憊,再加上幾塊美味的餌塊往胃上一壓。倦意就那麼沈沈地蓋住了他。出了塚氏地界又連著幾日都趟著荒野趕路過來,這下終於能躺在客棧床上睡一覺了。很快,一切的蟲鳴就漸漸從耳傍消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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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攤主如約在昨晚收攤的地方支起攤子,剛見漺過來,就熟練地抹醬、包裹,立即給漺遞來一卷熱騰騰剛烤好的燒餌塊,夾油條。
攤邊圍滿了一眾等著買燒餌塊做早點的客人道:老闆,我們先來的哇。攤主連忙招呼道:「馬上就給各位烤好!這位公子可是昨晚就預約好的了!哈哈。」
漺見攤主大早上忙得不亦樂乎,就沒再多搭話。叼著餌塊付了錢,再跟攤主揮手致意一番,向郊野走去了。
這個季節,就算不下雨,早晨的雨露和溫熱的空氣,也足夠滋養泥土里的孢子發根、抽出菌株。一兩個時辰里,很多種類的菌菇就悄無聲息倏倏鑽出泥土,長成成株。它們形態各異,菌傘散髮著油亮亮的光澤,清晨露水和碧草的映襯下,好生可愛。整個郊野飄散著一股清新的菌香,混著泥土氣息,使人精神歡欣,為之一振。
這空氣里,自然還飄散著無數的孢子。大多數菌成株後總是立馬就開始去完成延續後代的千秋大業,猛勁兒從菌傘下揮灑出孢子。人們看不見,摸不到,但這一切卻在無比恢弘壯觀地發生著……
這是漺的一雙眼能看得仔細的景象。在他眼裡,有的孢子狀如拳大,有的細如纖塵;有的形似蚊蠅匆匆,有的狀如飛蛾縹緲浮游。當它們從菌株上脫離後,便乘著空氣中溫冷交替上下翻滾的氣流,開始使勁掙扎向上,向遠處,向更高更遠處去。
每一次空氣中的翻滾,都讓它們更強大,更成熟,更輕盈。微風只消輕輕一吹,它們頓時就像被打散了的金箔,漫空飛舞,磷光閃現,肆意狂狷,這在漺的眼裡,就若夜空中漫天星辰被神佛的雙手攪散,瑰麗絢爛,美輪美奐。
有的孢子終其一生最遠或許也就抵達母株之外五步而已;有的孢子卻能去到海角天涯,四海皆家。
漺揮手把方圓十步以內設了障幕,防止獸類和生人靠近,同時也防止風水相的干擾,外界天地瞬間湮沒了光。在一片厚軟的松針葉上盤腿坐下,他隨後開始查看,將右掌掌心向上攤於半空中,只消一運功,就能把障幕內外方圓百米想查看的孢子吸引至掌心上方懸浮著。然後開始從表面到內里一層層剝開探視。
這正是漺又一個天賦異稟的地方。拳頭大的孢子師尊祁亮司能往里剝九層,漺能剝十三層;纖塵大的孢子祁亮司能往里剝三層,漺能剝五層。掌握這種術法不僅可以幫助他把每種孢子和菌的毒理分析得清清楚楚,甚至還能摸清每種孢子的紋脈。
紋脈形態決定菌的生殖生長,所以既可通過對比紋脈發現已知菌種的變異,又可通過改換紋脈去製造新變異、新菌種。他利用術法不能再親自往下剝離的部分,就通過操控菌靈去往孢子的更深更細處去探查。
此刻掌心托住的一團孢子中,漺注意到一粒稀有的菱角形孢子。便特意把它放大,同時撇開別的所有孢子。接著再運功為孢子注入能量,孢子藍色的磷光瞬間更加強烈耀眼起來。
漺先從外形開始仔細端詳,藍色磷光下是他靜默的臉,弦月型的眉毛在光照下根根分明,深邃處的眼神投射出別無他物的專注,挺拔的鼻梁在臉頰一側投下一道峰巒般的陰影。藍色磷光照在他原本白皙瑩潤的肌膚上,彷彿快可以穿透過去——能令他這般款款深情認真注視的,從來都只有這些孢子和菌株。
他先剝開孢子的菱角形外殼,緊貼外殼內側,布滿了一層圓形的囊狀體。把這些囊狀體中的一個刺破,發現裡面充滿的都是麻痹性毒劑。一整層外殼內側,密密麻麻的囊狀體估摸總共有十萬個之多。
外殼剝離後,便看見作為整個孢子養分供應的液囊層,外麵包覆著透明的薄膜。破壞了液囊層向里探,原本呈現在眼前的藍紫磷光逐漸變成紫色,最後又變成了紅色。
如今剩在眼前的,是一團滾圓的、灰溜溜的球體,在那球體表面伸出無數頂著殷紅三角的突觸。
孢子這個形態的內核讓他無比地震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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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那菱角形孢子打開到內核這一層,漺的臉色立刻陰沈下來了。灰色的核上無數向外伸出的殷紅的觸角,讓他看得脊背發寒,觸目驚心。
一般來說,核表面的觸角越多,它入侵獸類和人體時就越容易,侵入後的黏著性也就越頑固。侵入後,一旦在動物體的肌理、血液里著床,它們的外殼繼而就開始融化,外殼內表面的囊狀體也會逐漸化開,釋放出麻痹性毒劑,隨後孢核表面伸出的觸角就會緊緊扒附於動物體內的肌理或血液。人或獸類先是會感覺到局部或全身麻痹,繼而就已經在不知不覺中成為孢子的俘虜,成為孢子的宿主。
以往的孢核,只要有三條以上的觸角,它寄生的穩定性就很好了。到目前為止發現最強的,也不過是核外圈呈環狀伸出一單列,觸角最尖端一般自然呈線形或圓形。
而這……整個球體布滿的觸角,尖端危險的三角狀且呈殷紅,充滿了警示與嗜血的信號。
漺謹慎起見,先發功將這些殷紅的觸頭一一爆開,再點了一把極寒的磷焰將觸角全部燒斷,當場粉碎。方才的紅光隨之又消失了,只剩下灰色外殼的內核,此時幻化出月光般清冷的色澤,依舊保持完整。
再往下的剝離越發細緻,漺打算通過操控別的菌孢來繼續完成。可接連換了好幾種菌孢都沒能成功破開那看似脆弱、實則堅硬無比的內核。銀針菇的菌孢被殺滅了一大批,再怎麼圍著那內核刀刃相向鏗鏘而戰,最終也都無濟於事。
見見方才不敢打斷,配合漺召喚各類菌靈附靈氣於孢子,連番上陣。這會兒見見提議說:「如果這種菌孢對動物體是侵入性的,那麼它的觸角扒附成功後,接下來是什麼過程?……」
漺:「是自我消融,將核內的東西釋放出來……如果真是那樣……」
見見:「嗯!你祭血試試吧。」
漺從左手指尖祭出一滴血,緩緩推送到右手掌心,那滴血圓滾滾地懸浮於右手掌心、與那未知的灰色孢核並列。接著再從懸浮的血液里,用銀針菇的孢子小心翼翼地推出血液里的一部分,漸漸向那灰色孢核靠攏。
這時候異象確實按預期那樣發生了。灰色內核剛才還堅硬無比的外殼,自然而然就消融開,敞露出裡面的內容物。只是可惜,方才連用銀針菇極小的孢子推過去的血液都有些過多,內容物的性狀被血液的紅色一浸染,已經完全分辨不出了。
雖然解決的辦法還有,但眼下漺決定暫時先不再進行下去,要緊的是先把方圓百里之內的這種孢子全找出來。
那未知的孢子釋放出來的內容物,漺小心地先用冷磷焰燒碎,再打出熱炎把碎片也燒盡。繼而開始網羅周邊的這種菱角形孢子。全部將它們聚集以後,居然在障幕內形成了一團八尺多高的孢群。
他從懷中掏出一個冰雕的小方盒,將核桃大小的一團孢群収了進去,繼而封印了小盒。重新藏入懷中。剩下的孢群,為謹慎起見,他把它們就地全滅了。
「散髮出這種菱角形孢群的菌株,位置會在哪呢?」漺重新坐下來想。並於掌心再次聚集了一堆善類菌孢,為它們注入靈力,打算將它們遠近不一地打散出去分頭尋找。
各色菌孢重新在漆黑一片的障幕內閃現出繽彩紛呈的磷光,隨著漺運功操控,漸漸地從他掌心哄然起舞,漫天飛散出去。
就在這時,障幕中忽然闖入一個人影。說是「闖入」,其實那人本是款款步入,翩翩而來,漺卻被震驚得不小:「什麼人?!……居然就這麼、這麼進了我設的障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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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人身著白衣,身姿挺拔,眉眼間依舊如前次逢著那樣,對漺投來毫無忌憚的凝視。他眉峰韌中揉剛,沿峭立的眉骨朗朗而走。鼻梁堅挺大方,為整體原本精緻的五官添上一筆傲然不可欺之氣。
唇色紅潤溫暖,嘴角掛著一縷似有似無、又委婉深藏的笑意。鼻翼下的人中清晰柔韌,替那默默不語的雙唇表達著一股不屈與倔強。面龐依舊透著初見時那脫俗的清蓮之色,這種種美好再被硬朗的輪廓一氣勾勒、呈托在人眼前——好一個不落凡俗,清新出挑的俊美少年。那樣貌應堪稱得上是造物神的精雕細琢之作,使人感到不可逼視,卻又忍不住目不轉睛。而他看向漺的眼神里,彷彿依然汪著那一席秋日的碧水藍天。
他站在那裡,青絲垂拂,衣袂飄飄,一丈開外,那麼遠,又那麼近。伴隨著漫天飛舞的磷光,彷彿自成一個世界。
這番幻妙的景象,迅速佔領了漺的五感六識。漺的本能反應是躲和逃,此刻卻覺得自己完全躲也躲不了,逃也逃不掉。他彷彿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從丹田釘入地底,竟一時間一動不得動,就那樣杵在訝異中與這一丈開外的來人對視著。
意識,如初見那日隨溪流衝走的落葉,過了許久才尋回來。漺重新開始思考後的第一個疑問便是:「怎麼會是他?怎麼又是他?」
來人倒也不再向前逼近,煞有趣味地端詳了一下漺胸前的冰飾,然後笑意灑落:「看這位公子裝扮奇特,想必不是北原人士,能否請問公子尊姓大名?為何之前總是躲我?」
漺似乎像是忽然想起什麼重要的事情來,見來人暫時沒透出什麼殺氣和攻勢,就先急忙散盡掌心菌孢,再將右手雙指一攏,閉目運功。少頃,才又重新睜開雙眼,臉上還保持著三分警惕三分訝異,看似不打算正面回應對方問題。
菌孢悉數散盡至障幕之外,周圍迅速暗了下來。漺一揮手收了障幕,陽光刺得他雙眼頓感不適,用左手擋了一下臉。但來人卻端立在原地,不動身形,連眼都未曾眨一下,繼續凝視著漺,悠悠然道:
「你救了我的性命,先前在菜館只是想請公子吃頓飯,希望能有幸與公子好好結識一下。沒想那日……似乎因我的唐突而冒犯了公子,若那樣的話,實在是多有得罪。」
說著往這邊闔手作禮。
漺繼續裝作在遮擋陽光的樣子,以一手擋面,眼神在後面不停閃躲:「你又是怎麼知道是我救了你的?」
來人:「是……你身上的香氣。」
「香氣?……」
來人:「有很好聞的——菌孢的香氣……」
「游走江湖的菌毒師多了,很多人身上都有菌孢的氣息,你又憑何判斷一定是……我?」
來人:「還有你身體的溫度。」
說罷目光繼續移到漺周身的冰飾上,漺被這目光看得好生不自在,耳根居然有些發熱,一手抓了竹竿,一手撐離地面,身體離開了方才盤坐的松針墊,脊背蹭著身後的樹木匆忙站了起來,然後對著來人完全背過身去。來人卻也不介意,繼續雙手作禮,語氣溫和地說道:
「憑這兩點,我近日在北原地區三次逢著的人,只有你,公子。」
「你也是菌毒師?不然怎麼能進入我設的障幕?請問你又是哪位世家的子弟?」
來人似乎稍感失落,緩緩放下雙手負於身後,低下眉眼輕輕嘆了口氣:
「唉……救了我的命,不讓我請你們吃頓飯也就算了,還總要躲我;總要躲我也就算了,公子還不願告知我姓名;不願告知我姓名也就算了,連本尊……都不願意親自開口跟我說上一句話。」頓了頓,來人接著道,「見手青菌靈,從方才開始就一直是你,不如請你先稍加安靜,請你家公子本人與我對答,可好?」
漺背對來人的身體似乎震了一下,微微側轉身來,握竹竿的那只手卻下意識地緊了緊。此時警惕性瞬間攀爬。
來人破了障幕,識穿了見見,想必身份不簡單……眼下怎麼辦?逃?還是打?
逃得過嗎?
……又為什麼打?
內心的結論翻來覆去只剩一個字:慌。
漺踉踉蹌蹌向前幾步,差點腳根一絆摔出去,身後來人明顯也慌了一下神,似乎往這邊疾送了幾步打算上前攙扶。漺的面上頓時再升騰起了三分窘迫,乾脆如一個瞎子一樣低頭撥弄著他的竹竿,裝作尋著菌株往大樹後面摸去。
來人看他意欲離去,終於大方上前了一步,但又似乎怕越發會把他嚇跑的樣子,很節制地又收回了半步:
「公子!請你等等!我真的沒有惡意!」
見見這會兒也不故意藏著了:「唉你這人真是!救了你的命你就好生呆著吧,我們不求你答謝。而我家公子他不愛跟生人說話。」
來人語氣也有點慌張了:「你們救過我的命,而我們也算見過三次了,不算生人了。」
見見:「公子你請回吧,我們還有急事,要趕路。」
來人:「請等等……我,我知道你們要找的東西在哪!如果公子信得過我的話,不妨……讓我帶你們去?」
《菌毒師》——第6話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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