菌毒師

第2話 太歲爺要追殺何人，怎不先來問問我？

　正文：

「祁亮司，你今日，你今日為何還沒死！啊，啊——我好痛苦，我好疼啊……快來人啊！」

　一陣蒼老低沈的聲音在大殿中回蕩，空氣中泛著腐物的腥臭味，一副軀體在幽暗中似爬行似蠕動。「牠」像一支快被燒到頭的白色巨燭一般，渾身還滴滴答答地往外冒著白色的液體。那些液體也如蠟汁一般，一道疊一道，又重新在軀體外層緩緩凝固起來。

「咯咯咯，咯咯咯——」漆黑里隨後傳來一陣妖裡妖氣的笑聲，那聲音接著說：

「稻秈（xiān）太歲，我也正要來給你請安吶，問一問，你今天為何也還沒死呀？嘖嘖，‘老不死’這話，放別人身上是罵人，放你身上呀，還真是——老，不，死！」

「祿茸！你這大膽妖女！換二十年前，你這樣的精精怪怪已經被我捻滅一萬次了！豈容得你日日在我眼前造次！你還在這裡幹什麼？你還不快去把他們給我殺了啊！啊——我好疼，我好難受啊……」

「稻秈太歲，瞧瞧你現在這副模樣，人不人，菌不菌的。連副像樣的身體都沒有，哪還知道什麼疼和難受呢？你可別忘了，你早就只剩下這一團菌孢和一縷元神了。試著問遍天下人看看，這——能算還活著嗎？咯咯咯咯……」

「你胡說！你給我閉嘴！我還活著，我還活著！我怎麼會先於祁亮司死？只要他一天不死，子霧閣一天不覆滅，我就不會讓自己死！來人！快來人啊！」

「稻秈太歲，太歲——」那妖裡妖氣的聲音出處，顯現出一條二尺長的半身人形，下身被一團裊裊的磷光包裹，幽暗飄忽，沒有實形。她在那團殘燭狀龐大又醜陋的軀體上纏繞游走，語氣忽然又變得諂媚誘惑：

「我的太歲……子霧閣，早晚會被各方勢力覆滅，你又何必跟它纏鬥得如此辛苦？不如……早點化塵歸真，早些跟你的愛人在仙界重逢，豈不圓滿？你身上的那些個菌孢呢，也就別再裹那麼嚴實了，交出來，都給我，你看怎樣？也不枉我鞍前馬後的，侍奉了你那麼久。」

「你這妖女！若不能給我去殺人，你就趕緊給我滾！沒有你一天天在跟前晃，我還能好好活上個一百年！我還要親眼看到，祁亮司比此時的我還生不如死的樣子！」

「哎喲！太歲啊，您可別動怒啊，你看你看，身上又開始流腐液了，真臭！」祿茸故作捂鼻狀，一臉嫌棄鄙夷的樣子，「快止止吧！嘖嘖，你這麼醜死、臭死我可不在意，可別今後給到我手上的菌孢，都還帶著你這老東西的腐臭味！」

「滾！你給我滾！我這副模樣，還不是拜他祁亮司所賜！我這副模樣 ，又怎能再去見祖崖……祁亮司必須死！在那之前，我要尋回祖崖的長生菌孢。該死的都得死！該活的——必須活……」稻秈太歲明明早已沒有人身、沒有心肺，但那副殘燭般的軀體此時卻起伏抖動得厲害，聲音聽起來像是下一句話里說著說著便會斷氣。

「牠」，雖然只剩下這麼一團似菌非菌，似棉非棉，似木非木的孢子聚集體，但元神居然還駐在。世人有的當牠死了，有的當牠還活著。但要論當今世上，人們最想得手的東西：排第一是那子霧閣的《孢摺諫》；排第二，便是這稻秈太歲的軀體。

　人們依舊傳言：得太歲者得長生。還為了奪得牠體內的無數種菌孢，曾嘗試過用刀劍割牠，砍牠，大塊大塊地將牠削開。但那軀體一旦被砍開，開口處就只會吐出白色的腐水，奇臭無比，繼而又會迅速凝固，重新將內部給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就算數十人同時圍著牠砍，稻秈太歲也能狡猾地將所有菌孢在那團軀體里四處轉移藏匿。一切妄圖上門奪孢者，至今還無人得手。

　而牠吐出來的漿液，若是噴到人身上，那人輕則渾身所藏菌孢皆被殺滅，臉上身上留下大大小小的瘡孔；重則頭手腳當即腐爛，變得和稻秈太歲一樣腐臭無比，繼而再被牠給完全吞噬。眾人覬覦牠，卻又畏懼牠。於是漸漸都像菌妖祿茸這樣，懷著各種各樣的目的，侍奉於牠門下。其實都在等著牠早點「死」，可又不知道牠何時才死。

　自二十年前稻秈太歲的宗門被慘淡滅門之後，牠倒也因此而逐漸聚集起了自己的勢力。全天下企圖翻覆子霧閣的各方勢力暗潮湧動，這便是其中一支。

　祿茸見牠又快不行了，接著陰陽怪氣地折辱道：「成天盼著祁亮司死，祁亮司死。該死的人不是早就已經死了麼？你還執著個什麼勁兒呢？換我啊，掛著這副醜陋的尊容活一天都活不下去！哎呀 ——也難怪人家祖崖當年要選祁亮司，不選你這老東西，光人家那容顏瞅著都愉悅，若我能化人形有得選，我也選祁亮司！嘻嘻！」

「祿茸！——」稻秈太歲居然發出古稀老人般的猛咳聲，「祁狗那奸賊！盜我長生菌，奪我……咳咳，咳咳……」

「呀！斷氣，斷氣！快斷氣呀你！哼，有時我都懷疑，是不是我不咒你，不辱你，你其實早就能死掉了？一天天的，跟你在這破地方費口舌，反而讓你吊著口氣就是不死是不是？哎喲……瞧我，瞧我，這是圖啥哦。」祿茸假惺惺地嘆一口氣，敲敲稻秈太歲的「腦袋」，彷彿完全不把牠當個東西，又接著說，「世人皆知祁亮司早就和袍脫道了，他身上沒有菌孢，更沒有你的長生菌孢。要我看啊，最大的可能，他就是把長生菌孢藏在別人身上了！你說呢？」

「不管在哪！我要拿回來！」稻秈太歲果然又不咳不喘了，繼續滿嘴咒罵。

「我今天，倒是給你帶來了一個好消息，想不想聽？」

「妖女快吐！吐完趕緊從我眼前滾開！」

「哼！除了等著你死，我祿茸什麼好處都得不到，你最好給我嘴巴放乾淨點。論年長——你難說還真的沒有活過我這般長命嘞，咯咯咯！好啦，不想接著陪你這老不死的廢話了。我這會兒，只是來告訴你，祁亮司門下的那個小崽子——落，單，了！」

「臭妖女！你不去給我追殺他也就算了，你為什麼不早說！來人啊！快來人啊！誰把這賤人給我趕走，把祁亮司家的那小崽子給我活捉回來！我就把渾身菌孢都賞賜給他！還把小崽子身上的長生菌孢也掏些出來打賞！」

「稻秈太歲，您老要追殺何人，為什麼不先來問問我？」殿外暗道中傳來一聲清晰明朗的男聲，說話那人正悠然自得地移步而來。

「你？數日前，你不是去南山截取子霧閣的一路菌毒了麼？怎麼又回來了？」稻秈太歲有些意外，這人居然這麼快就回來了。

「事情辦完了。」來人答得乾脆，撣了撣袖封上的一絲枯草，一身輕快利落。

「哦？那麼快？看來是我低估你了。那，你這是願意接著再給我去追捕祁家那小崽子了？」

「樂意效勞。」來人笑笑，止步於三丈開外。

「稻秈太歲，這小子底細不明，常常乍隱乍現的。上回也就罷了，這樣的事上，你還信的過他？」祿茸方才聽聞來人聲音就已經警惕起來，臉上顯現出少有的不安，壓低了聲音提醒稻秈太歲。

「你給我閉嘴！我讓你殺，你殺掉了嗎？誰能給我去殺人，我就信得過誰！我稻秈太歲還能失啥，還能得啥，心裡比你們任何人都清楚！總之，把子霧閣的人抓來，把祁亮司給我弄死！」

「哼，事情可不是死個人、抓個人那麼簡單喲！」祿茸見一兩句也勸不住，又開始搔首弄姿，擺出一副等著看好戲的嘴臉。

「太歲讓誰去，都不如讓我去得好。話不多說，在下即日啓程。其實就是來找太歲爺打聲招呼，別的人，還真的不用再派去了，因為派去了也沒用。事成之前，太歲爺不妨蟄伏養身，靜候佳音，此事就不必掛心了。」男子鞠一禮，口吻略帶傲慢地說道。

「那就，有勞了——莫公子。」

　……

《菌毒師》——第零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