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unatic笔记
@zhumianl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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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unatic笔记
by 煮面
fork and cake设定
严重ooc
1.
张昕终于如我所愿的抱了只约克夏幼崽回家时,我在她脸上看到了小时候总在我爸脸上浮现的那种神情。
无奈,讨好,虔诚地希望我们之前的吵架能完全过去。
她有轻微的鼻炎,也不喜欢麻烦,每次我说养狗的时候总用狗毛会让她打喷嚏不止来作为托词。
直到我在她旧手机里发现一个叫阿沁的女孩,她抱着阿沁,阿沁抱着狗,三个人其乐融融的样子,一点也没看出来张昕会因为狗毛和鼻炎而困扰。
我们为此吵了一个礼拜,虽然也只是我单方面的发脾气而已。我是做小研究的,已经半失业很久了,存的钱填不饱肚子更别说交房租了,没什么底气离开这间三环以里的便宜房子,也咽不下张昕的美好日子是藏在手机里的这口气。
于是只能让吵架无休止罢了。
我离不开她,她离不开我,所以我们只能这样难看的拉扯着,她忍着虚空鼻炎抱只狗回来讨好我。我忍着不甘心和无处发泄的怒把狗抱过来冲她笑笑。
幼犬都能听出来我胸腔里因为愤怒而狂躁的心跳,眼前这个大活人还不如狗。
“你给它起个名字吧,”张昕说话的声音听上去松弛了许多。
我说:“鸳鸯。”
鸳鸯过分的聪明,它欢快地叫了两声,为自己的新主人,为自己的新家,为自己的新名字,而张昕什么都没再说,转身走回自己的书房,关上门,没人知道她是在看她和她的阿沁,还是在工作。
你看,不怪我作,她就是这样,不问我为什么要叫鸳鸯,不问我为什么发火,也不问我每天都做了什么,只要我还喘气儿,张昕就愿意用任何手段来让我们的爱情蒙上一层虚假的面纱。
我说了,她离不开我,我也离不开她。
因为她是fork,我是她的cake。
而我还是fork的研究员,我的研究急需突破。
2.
鸳鸯叫鸳鸯是因为张昕喜欢喝咖啡,我喜欢喝奶茶。
19年的时候,世界上的人除了男女、黑白黄、地域之外又有了新的划分途径:cake、fork、普通人。
fork是一群吃正经食物都味同嚼蜡,只会对某个人会产生食欲的疯子,cake是那个“某个人”,而普通人则是专门替疯子擦屁股还要为自己的平庸而担惊受怕的小可怜。
cake、fork,你根本就想不通美国人是以什么样的心态在国际对策会议上提出这样的命名的,你也想不通这是怎么通过的,直译过来就是蛋糕和叉子,写在本上像是在讨论甜点。
每次研究记录时为了显得这件已经很扯淡的事情不会更扯淡,我都尽量用英文。
19年只是这个进化瞒不住的时间点,变异究竟是从哪年开始,究竟源头是谁各国都没找到头绪,就像癌症,一开始小病小痛的时候谁也没往最坏处想过。
最初的cake和fork是一对多的关系,fork仅靠cake的毛发、唾液、汗液等就能缓解饥饿。
于是最开始,世界还不像现在这样血腥,它只是变脏了,阴暗的小巷子里总躺着几具浑身溃烂的cake像垃圾一样堆着,他们身上趴着失去理智的fork在不嫌脏地啃食。
那时候医院皮肤科的患者数量激增,一帮贪婪的狗又想要个健康的身体,有控制不住滥交的臭毛病。再后来,根据达尔文的进化论,也许吧,fork进化了。
“一对多”的关系升级为“一对一”,单纯的体液和毛发也无法满足fork的口腹之欲,需求更甚,那些激增的数量从医院转移到了警察局变态暴力犯罪的档案袋里,当一只可怜的小蛋糕被叉子完整地吃进胃里后,fork们才会短暂地恢复味觉,给他们一定的时间去发掘属于自己的下一只cake,循环往复。
这种事情,你是没办法公之于众的,你分不出来一个人他是心理变态还是饥饿的fork,你也没办法预判谁会变成cake、谁会变成fork,你也不知道他们是通过什么方式产生变异的,是遗传、是空气、是体液交换,还是简单的运气。
总之,我也受到运气的眷顾,变成了一只倒霉的cake。在某个通红的傍晚,夕阳还没完全垂到地平线下,我站在马路这一边,张昕站在马路那一边、格格不入。她的目光好似落在我身上,又好似落在我身后的某个人身上。
这种若有若无的缥缈让我警铃大作。绿灯亮了,我们一步步靠近彼此,她从我身边目不斜视地走过,而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我见过几百只cake,我见过他们的缺斤少两的身体,我见过他们背上纵横交错的瘢痕,我见过他们空空如也的眼眶和深渊一样的口腔,见过的太多,让我很难不对这份诡异警觉。
我以前研究过很多只cake,他们大多数喜欢把自己变成cake的经历形容成一场无妄之灾,在遇见fork的那一天、在红灯变绿人潮窜动的那一刻、甚至只是某一个抬头的瞬间,像是在森林里走着走着不小心踩到了猎人的陷阱,粗粝的麻绳结成的网从你的头上扑下来,从此你就变成了fork的困兽。当然还有少部分cake是从有了意识的时刻就知道自己是什么,因为他们的父母是与之相配的fork,这种cake只有几只被我们找到、解救下来,通常也都活不了几年。
而我从来都没法切身体会这是种什么样的感受,我的研究就是从这这里开始不完美的,我抓不到成对的cake和fork,那些单只的研究了半天也找不到他们和寻常人的区别。
这个金色长发,身着笔挺白色西装的女人在我的世界踩上了一脚。我由衷地希望她能常来,让我的研究更完善。
而她也如我所愿,从这以后,她以长发、短发、中长发,脏橘色、黑色、蓝绿色,连衣裙、衬衣、毛衣开衫等各种形象出现在我目之所及的反光镜、玻璃、手机屏里。
我的直觉没错,我真的变成了一只cake。
我确信她不是简简单单的尾随者,她是我的fork。
因为我在哪儿,她就在哪儿。因为在红灯酒绿的卡座里她没拒绝我对她的投怀送抱。因为当我假装喝醉之名把两根手指塞进她猩红的嘴里时,她藏在后排的尖利的牙快把我的指关节磨碎了。
我手上沾着她黏呼呼的唾液,我举起来对着头顶晕人的光,透明丝线缠绕在两指间,顺着骨节一节—节地流下来,窝在指间小憩。
样本,活体,新鲜的实验体。
于是我假装自己是一个无脑的花痴。我爱她,我爱张昕,从第一眼看见她的时候就无法自拔,从第一次与她触碰时就想永永远远地沉溺在她的怀抱里。
于是她信了。
而我也懂了,我终于懂了,懂了成为cake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我曾经努力地询问每一只cake这种感受,他们都说的模棱两可,今天我终于自己体会到了!
这份激动,这份快乐,让我不自觉地跟身边的张昕来分享,我紧紧地抱住她,侧过脸,看着混浊玻璃里面我的侧影。
我因为兴奋而笑得扭曲。
张昕浑身都在轻轻地抖,一双修长的手在我身后举起,僵住。
3.
我的人设是父母双亡,从小缺爱,高中辍学,有点钱就挥霍,感觉到点爱就追着人家屁股后面跑的,花痴。
我的事业伙伴——一个四十七岁的大叔。罗岸秋说这不是人设,就是我本人性格里劣处的放大。他一开始知道我在干什么时候,把手里的档案袋、外套全都一摔张嘴就想骂人。
“我们的研究已经停滞很久了,罗哥,”我从他外套里掏烟和打火机,自顾自地抽了起来,在张昕面前我得时时刻刻装一个误入歧途还有救的小白花,虽然我烟瘾不重但忍了这么久也是有够难受的。
“你...”罗岸秋一着急就嘴拌蒜,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指着我气急败坏。
“也许从她身上我们能有什么进展呢,你觉得我会让她溜走吗?”
“我们可以把她抓回去关起来研究,许杨玉琢你没必要以身犯险,”
“不一样,野狗和宠物狗不一样的。而且你怎么抓她,我们现在还不知道fork有什么生理特征,你把她抓回去她不认,反过来告我们侵犯人权,我们吃不了兜着走的。”
“行了你滚吧,死了也别打电话让我给你收尸,”我的固执让罗岸秋怒了,最重要的是他找不到什么话来反驳我,他夺走了我手里的打火机,烦躁地冲我挥手让我赶紧走。
“那我先回了,张昕该下班了,”我端起桌子上的茶漱漱口,以防回去后张昕闻到我嘴里的烟味不好解释,罗岸秋翻个白眼。
“你先带她去做做体检吧,别把自己搭进去,年纪轻轻的。”
“突然带人家去体检她不会怀疑吗?再说我的人设是月光族哪儿来的钱体检啊?”
难为罗岸秋,自掏腰包跟我和张昕小家附近的医院拉了个合作,整了一百张体检免费券,装成发传单的,重重地往我手里塞了两张。
接过来时我有点心虚躲开罗岸秋锐利的眼神,我骗了他,一开始确实是为了研究,后来也多少有点为了张昕这个人。
人和狗在一起相处久了都会有感情,更别说人和人了,尤其是肤浅的我和只会表面关心人的张昕。
我回家装作占了小便宜很惊喜的样子黏在张昕的怀里,做作地跟她撒娇说“去嘛,去嘛,我还没体检过呢。”
“好。”
张昕很痛快地答应了,快得让我想好的托词通通都咽回了肚子里,快得让我有些不快。
其实她看上去是不会有什么传染病,她全身都白白净净,皮肤光滑得很,手感很好,让我羡慕。
她每天都会洗澡,身上总是沾着舒肤佳肥皂的味道,要说我跟她在一起时有什么真心的片刻,也就是埋在她脖颈间嗅嗅这香味的那些时分了。
跟我记忆里,妈妈曾经衣服上的味道很像。
我带她去体检,自己也得顺着流程走一遍,毕竟最后还得有两份体检报告糊弄事,麻烦死了。罗岸秋也在医院,趁我和张昕在不同楼层的时候,把我拉进一间诊室,给我注射可植入体内的GPS芯片。
“我可以先不把这件事报告给上面,但你必须让我时刻知道你的位置,手机拿来,”罗岸秋伸手。
我知道这是他的好意和最大的让步,于是顺从地给他,我摸摸自己胳膊以前打天花疫苗的位置下又多了一小块凸起,问道:“你从哪儿整来的这种高科技?”
“朋友说国外新发明,还没做过临床检测,感染了别来找我。”
“我死了你不就省心了,”我忍不住想气一气这个永远都跟头牛似的中年男人,他确实立刻就吹胡子瞪眼想骂人。
忽然,门外有人敲门。
“许杨玉琢?”
是张昕来找我了,罗岸秋把刚装好定位系统的手机还给我让我拿着单子赶紧滚。
张昕在门外等着我,正在卷袖子,刚抽完血。她的体检时间比我长点,因为罗岸秋想正好从她身上采集点样本回去研究。
“你怎么这么久,我都想你了。”我又巴巴得贴进她的怀里不顾旁人诧异的眼光去搂她的腰。
“别这样。”
张昕不习惯这么亲密的举动,也不习惯主动,无论是大庭广众下,还是在家里。
我俩不存在情到深处这种情况,大多时候她都是被我精湛的演技撩拨到极限,少数情况是饿急了,单靠她出色的理智已经无法控制的局面。
然后她才会不要命似的来吻我,在嘴里塞满血腥味时,在窒息中我又总会产生错觉,以为她爱我。
于是我一如既往地倒在她怀里,紧紧地圈住她的脖子,恋恋不舍地蹭着她猩红的嘴唇,反反复复地说着一句脱力的“我爱你”。
而张昕从不回应。
也无所谓,我说出来的“我爱你”不值钱,可能她嘴里的“我爱你”比较值钱吧,连做戏都不愿意脱口而出。
她是一个挺耿直的懦夫,假如她多骗骗我,多说两句好听的,没准我现在已经主动砍下一只手,亲自用另一只手喂到她嘴里,然后继续骗罗岸秋说我的付出都是为了研究。
但她没有,她像是还没决定好要不要吃我,青涩得像是一只刚成型的fork,每次都是浅尝辄止。
以至于有时候我也会怀疑是不是我的直觉出错了,她只是单纯地对我有意思,而我只是单纯地会错意送上了门,不然我很难想明白为什么我到现在还毫发无损。
我在张昕的胳膊上见过针孔,浴室的角落里找到过镇定剂,在书房也翻出来过抑制类的药物。
靠我的唾液都克制不住的饥饿,全靠这些药物来解决。
fork会因为饥饿而狂躁,如果每个fork都像张昕一样学得会克制,人们大概也就不用发愁了。
但我也没法说服自己张昕不是fork,没办法把她在我身上留下的那些齿痕和小伤疤归结于粗鲁,也没法把无意瞥见她收集我散落在床上的头发然后一股脑吞下的举动归结为怪癖。
我觉得我是没错的。
但某些跟她唇齿相接的时候我又希望我错了。
你看我的连接词就会看出来我的纠结,冰冷的捕猎关系于我更有利,可我又希望她选择我是因为爱我。
“中午吃什么?”
“都行,看你想吃什么。”
“我还没抽血,抽血疼吗?我怕疼。”
“不疼,快去吧。”
张昕点到即止的回应让我没有跟她继续说下去的欲望。
我朝着罗岸秋的方向看了一眼,他没关怀我的时候我还觉得无畏,身上的GPS像是牵绊一样让我突然害怕起来会不会发生罗岸秋赶到我身边时,我已经没气儿了的憾事。
他也从诊室出来,深沉地望着我们。
他总爱说自己有个儿子,跟我差不多大,跟我差不多让他操心,跟我差不多不听话。
他跟他老婆离婚了,孩子归妈妈。
4.
阿沁的存在我是从罗岸秋嘴里得知的,那时我跟张昕在一起住了快两个月了。我承认我烦了扮演一个自说自话的爱人,而得不到任何回应。
无论是爱,还是关心,抑或两句简单的寒暄,张昕嘴里一句也吐不出。她最爱用的词就是“嗯,啊,好的,都行,看你”,要么就是“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我是被她养着准备挑个合适的时间吃了的,我的存在对于张昕的意义还不如鸳鸯于我,她不需要为我提供什么情绪价值,只要我在健康的长身体就行了。张昕也就是这么做的,每天给我做好转天一天的饭菜,让我热热就能吃。
我心里清楚我俩都是逢场作戏,但她是以为我是真的爱她才跟她在一起的,跟她说了那么多的我爱你都换不回她能记得我不爱吃什么,我很难不觉得懊恼。
我有时会为自己假扮的那个花痴许杨玉琢感到不值,她那么爱她,比我要爱她许多,她却毫不在意。
两个月来,罗岸秋他们用张昕的血清、基因组合做了无数的实验,都找不出在这些特征上fork与普通人的差别,罗岸秋跟我说最好还是尽快把她抓回来,从脑部结构作为切入点,实验会快很多。
而我却不同于两个月前,犹豫了。
“让我再想想,”我其实想说不行,但又无法很直白地拒绝认真跟我讨论的罗岸秋。
“许杨玉琢——”
我打断他,重复一遍:“让我再想想。”
罗岸秋的眼神要把我脑中那点小情小爱穿透,他未置可否,只是说:“许杨玉琢,你的fork每天出门时跟你说过她要去哪儿吗?”
不等我回答,罗岸秋接着说:“上班?她每天上午都呆在省人民医院你知道吗?”
是吗。
我丢下罗岸秋结账,自己打车去了省人民医院,一路快走到大门口才慢下来,想不明白自己在冲动什么,就连哪个病房都没问清就跑来,活脱脱地像个正经的女朋友。
罗岸秋适时地给我发了“1314”,这个谐音很难不让人失笑,希望别是张昕特意选的,跟她每晚坐怀不乱的样子一点也不搭。
我来到门口,张昕正好不在,屋子里也没有其他人,只有阿沁直挺的躺在雪白的被中,乌黑的头发被整齐的梳到她胸前两侧,两只手搭在腹部,十个指甲上被涂上了精致的小星星状的指甲油,一只手挂着营养液。
她仿佛只是睡熟了,但病例上写得很清楚,她已经是个植物人了,再次醒来的几率很小。
除此之外,阿沁还少了右侧小腿,左侧整条腿,一个肾,68%的胃,左侧小臂,右手,半条舌头和一只眼。
她……
她难道是张昕的上一个cake吗?那张昕又何必这么做作地把她养在高级看护病房呢。
“你怎么在这儿?”
是张昕。
她手里端着一个接满水的盆,皱着眉头,不解地看着突然出现的我。她声线还是那么平淡,但隐约有一丝不快掺在里面。
“她是谁?”我带着哭腔反客为主把话题转移了。
而张昕没像往常一样拿出耐心来,好声好气的哄我,她推了一下我的肩膀跟我说:“你先出去。”
我还要扮演那个爱吃醋的花痴吗?
可我不争气的嘴却抢先一步又问了一遍:
“你先告诉我她是谁。”
“你出去,”张昕重重地把水盆磕在床头柜上,溅起的水花一颗颗落到地上。
坐到1314门外的长椅上,女人的香水和病人的呕吐物混在一起,让这走廊变得异常难闻。
门留有一条缝,我自己找罪受往里看,张昕正在小心翼翼地给阿沁擦拭身体,剪指甲,活动活动残存的肢体,然后轻轻地抱住她,脸上带着我跟她撒多少次娇都换不来的神态。
我确定,那不是她的cake,那是她的爱人吧,大概,她这样对她,她那样对我,我是她的cake,目前来讲我是她一对一地唯一,但她的爱人不是许杨玉琢。
算了,我太入戏了,真把自己当张昕的爱人了。我从椅子上站起来,往外走,我做戏做腻的那天,让罗岸秋把张昕抓走就是了,到那天也不用我做什么,她就会和阿沁永远分离。
电梯门把我已经扭曲的脸拉得更变形。
跟我面对面的女人让我很难认出她是谁。
和张昕在一起没多久我就摸清了她的取向,喜欢甜一点的妹子,于是跑去接了长头发,穿衣风格也换成了花花绿绿的连衣裙,脚上改踩厚底的玛丽珍鞋加上白袜子,跟以前大相径庭。
身上裹得严严实实,寒冷却从心底往外渗透。
真难看啊,许杨玉琢。
5.
回家躺到天黑我还是一个人孤零零,张昕她不在意我撞破她的秘密,见我走了也不着急回来跟我解释,甚至连个短信都不舍得发给我,她继续上着她的班,我继续当被豢养的宠物。
我承认我躺不住,很浮躁,手机关了又打开固执地认为她该给我发个短信来上午的事情说上一两句,但是她就是没有。
我开始去她的书房翻来翻去,活像个真被爱人背叛的可怜虫,试图找出她出轨的蛛丝马迹,一页页翻她堆在桌上的每张纸,拉开她的抽屉。
我避开每一次看向电脑屏幕的可能,不想从那片漆黑里看到自己现在的嘴脸,都不用照镜子,从肌肉的纹路已经能感觉出来我脸上挂着一个僵硬尴尬,又自以为有尊严的笑容。
我想着我是在干嘛呢,手里已经把张昕的旧手机翻出来,并长摁开机了。
我发现自己最近总这样,心里还在衡量一件事该不该做,一句话该不该说,手和嘴就已经先做先说了,好像怕我多想一点,就没胆子去实现了。
屏幕亮了,旧手机里有什么秘密都不重要了,屏保就是张昕抱着阿沁的甜蜜合照,还有一只傻不拉几的狗,约克夏。
八点时张昕终于回来了。
她凑过来抱我、亲我,天知道她是饿了还是想为白天的事情道歉,而我当一天和尚还得撞一天钟,我躲开她的唇、她的手,问她:“一天了,你一个短信都不发给我吗?”
“我怕你在气头上,跟你解释然后吵起来,想让你先冷静冷静。”
“......”
本来这是一场尽职的吵架戏,而此刻我真的生气了。
“你喜欢别人,不想跟我好好谈,你能别在我面前演戏吗?要不是我朋友妈妈住院,他看见你三天两头往医院跑,我还真以为你就是慢热呢。”
“你把我们的事告诉你朋友了?我们不是说好先不公开吗?”
“你还说你会好好对我呢,你好好对我了?”
“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但你扪心自问许杨玉琢,我对你不好吗?”
“好。你可真好,晚上抱我白天去抱她,她是谁啊?”
“以前一个朋友,后来出事故了。”
“你就睁着眼睛说瞎话吧,”我把下午找出来的手机扔张昕身上,她没接住“咚”的一声,结结实实地砸在地上,张昕顾不上我了赶紧蹲下去检查手机有事没事。
“这是你家,我滚。”说完我摔门走了。
冷风胡乱地吹,让我发烫的脑子慢慢冷却下来,情绪太过投入以至于现在肩膀还在抖,本来还没想好今晚去哪儿,现下决定先去便利店买包烟抽。
走到门口,看见罗岸秋正端着一桶泡面,蹲在电线杆子旁边,猛嗦。我俩面面相觑都挺尴尬,他站起来也不是,蹲着也没形象,硬着头皮把嘴里的面嚼完,桶往地上一放,扶着电线杆子站起来,没好气儿地问我:“你干嘛来了?”
“买烟。”
“吵架了?”
“那叫演戏,”我纠正罗岸秋。
“你放屁吧,”罗岸秋又是一个白眼,他张了几次嘴想骂我,最终不知道为何又都咽回去,难得不吹胡子瞪眼地跟我说,“许杨玉琢,别太投入,你跟她不是一类人。”
“我知道。”
“我们的研究也必须尽早进入下一阶段,她是不可多得样本。”
“我明白。”
“所以你做好准备,最晚下月五号,我要抓人了。”
“要是我搞错了怎么办?”
“我们受处分,吃官司,重新找工作。”
“......”
“没什么事不能从头再来的,除了生死。”罗岸秋不是说着玩儿的,也不会由着我继续任性下去,我的职级比他高,平时有分歧都靠着官大一级压死人让他屈服,但原则性问题他从不退让这次他已经很纵容了。
我是应该见好就收的。
我承认我烦了,但我也承认我贪恋跟张昕在一起时很多,我曾经没得到过的东西,闲暇,安逸,新鲜的饭菜,温暖的怀抱,什么都不做也不会被责备的纵容。
从小到大,这些都不曾体会过。
尽管知道都是假的,但还是,有点舍不得。
罗岸秋离开后的半小时张昕终于出来找我了,我没带手机,现在吃的这份便当还是罗岸秋付的,以前在研究所时我没时间自己做饭,除了罗岸秋偶尔好心吃的都是这种什么都不新鲜的便当,盒子堆起来估计跟我差不多高了。
张昕的热饭我才吃了多久,就贪婪地想要索取更多。
我低头盯着盒子里发黄的西蓝花发愣,脑子里其实也没特别想什么,乱七八糟的,直到那只熟悉的手从我眼前伸过来,把便当抽走扔到垃圾桶里。
“许杨玉琢,”张昕死死地抱住我,她挡住了头顶的一片光,昏暗了不少,她一下一下、有节奏地轻拍着我的背,哄我,“是我不好,跟我回家吧。”
她声音像今天的风,快入冬了,今天是难得一见的晴天,早上太阳暖烘烘的,连带着吹在脸上的风也很温柔。
见我不说话她又说:“我们回去吧。”
张昕把我搂得更紧,用下巴蹭蹭我,人来人往的街上八卦的目光透过窗户朝着我们照来。
她不喜欢这样,但她还是做了。
我说:“好。”
6.
我们的关系回暖很多,张昕似乎真的意识到错了,或者真的厌烦吵架了,虽然她还是不在意很多关于我的事情,但至少愿意花更心思来让我们看上去更和谐美满。
比如记得我生理期吃不了辣的,比如下班回家会顺手买点我爱吃的零食。
鸳鸯比想象中要好养活,本来一直跟张昕说想养狗也是个人设。从小到大我总跟我妈说想养狗然后换来一顿呵斥,觉得这样告诉张昕能让自己缺爱的人设饱满些,然后她真信了,然后我长到二十八真的有属于自己的狗了。
尽管是只约克夏。
鸳鸯精力旺盛,但是又很通人性,最开始的几天它总是起得很早,它很小只,够不到床上,七点多就会在我床边跳来跳去,吐着舌头,眼巴巴地看着我,想让我带它出去溜溜。然而当它发现我真的起不来时,它退了一步,改成九点来找我,我也退一步,戒掉这两个月培养起来的赖床习惯,跟它出去玩儿。
有了阿沁的前车之鉴,我很难不开始留意张昕每天下午都在做什么,要从省人民医院开始跟踪她十分的困难,她有时从正门出来,有时从后门出去,而且去下个目的地大多都是开车,罗岸秋让我别贸然打车跟她。
之前我们查过张昕的底,她是公安大学毕业的,正经地学过侦查与反侦查,虽然毕业后她没当刑警而是找了个外企做小职员,但最好不要掉以轻心。
她是什么时候开始变成fork的?如果她在上大学之前就是个fork很难不让人觉得恐怖,一个杀人犯预备役去学刑侦,能是为了什么。
罗岸秋也是因为此,同样没在张昕的手机里装GPS,怕被她发现,我有个什么好歹。
我晚上缠张昕的时间越来越多,在她身上胡乱地摸来摸去,没话找话聊,企图从她嘴里找到些端倪,但她口风很紧,跟我绕来绕去在原地打转,最后往往都会变成不可说。
我刚说我们的关系有些回暖,还包括她现在也会主动。
鸳鸯很没有眼力劲儿,床一响它就快乐地叫着跑过来,舔我搭在外面的脚,叫醒正在我肩角摩挲的张昕,她已经张开了血盆大口,下一秒她锋利的牙就会刺破我的皮肉,鸳鸯把她的理智拉回来,她又推开我,在浴室里没完没了地用凉水冲。
她不吃我,一直养着我到底是为什么?
深冬,张昕主动问我平安夜那天要不要出去溜溜,我仔细想想这好像是我俩在一起后第一次正式的约会,而且还是她提出的,我没什么理由不答应。
“去干什么?”
“朋友聚会,她们都说带对象相互认识一下。”
这更有诱惑力,我口头答应了张昕后就给罗岸秋了短信报备,罗岸秋很快回我:“你长点心眼儿,带把小刀防身,地址时间发给我,到时候我带点人过去盯着。”
不知道罗岸秋的计划是不是那天找机会把张昕抓走,从他上次知会了我一声让我做好准备后就再也没跟我提过这件事。
他可能怕我脑子一时糊涂跟张昕比翼双飞,从此做一头待宰的羔羊。这样反正也好,他帮我做了决定,我只需要尽快从这感情里脱身就好。
直到二十四号下午,罗岸秋还在发短信提醒我把他设为紧急联系人,相比之下我就显得没心没肺许多,在我那些花里胡哨的臭衣服里来回挑,对着镜子比比划划,问张昕我好看吗。
“再不走迟到了,”张昕揉揉我的头发,“穿哪件都好。”
“呵,”我把手里的两件一扔,对她的敷衍实属无语。张昕见我不太开心,主动从床上摊开的一堆衣服里拿起了一件,比在我身上,跟我说:“穿这件吧,你穿白毛衣好看。”
“那行吧,”我有些得意地拿过来,换好衣服又去化妆,嘴里低低地哼着歌,万水千山总是情,想到今天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次以情侣的身份在一起,拿着鼻影刷的手顿了顿,然后更认真地让自己的脸看上去更完美。
晚高峰,公交车上已经没有连在一起的座位了,张昕坐在倒数第三排的窗边,我坐在她后一排,她凝望着窗外流星似的车水马龙,我凝望着她。
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我一口口呼吸,吐出的都是酸气。
罗岸秋让我从出发开始每个半小时给他发一次短信,我如约给他发个“1”。
我们要去的地方是个茶室,在国际商场后面那片居民楼里某一栋的23层,小区的灯像是坏了,每一盏都白得阴森,从一进大门开始,我们跟后面喧闹的步行街就完全隔离开,叫卖的声音撞在墙上产生回音跟原音一起钻回我耳朵里,让我有些头晕。
楼道很老了,声控灯要跺脚好几次才会亮,电梯里连监控也没有,缆绳吱吱呀呀地,好像一不留神就会掉下来。
“你是要把我带到偏僻的地方杀了吗?”我靠近张昕,挽住她的胳膊,跟她打趣。
张昕无奈地笑出声,然后跟我说:“怎么会。”
“你别骗我,”我把头靠到她的肩膀上呢喃。
“不会的。”张昕的回应也很轻,几乎不可闻。
越往目的地走,我的不安感越强,挽着张昕的手收的越紧,另一只手在身侧纠结要不要给罗岸秋发个短信,是报平安,还是该把我的不安发给他。
我只能依靠身边这只fork,只能以我们这三个月来相处的点滴作为凭依接着往前迈步。
想了又想,还是在进门前给罗岸秋打了个电话过去,然后手机屏关上搁进书包里。
茶室的老板娘裹在一席蓬松的貂皮披肩里跪坐着为我们沏茶,屋里只点了几根蜡烛,仅靠着烛光和月光照亮,我们开门的一瞬间,她望过来被走廊的灯刺得眯了眯眼,然后招呼我们。
“你们先坐,今天只有你们一波客人,在你们之前还来了一对情侣,这会儿说是去买蛋糕了,一会儿就回来。”
张昕拉着我在角落坐下,蜡烛就在我手边的桌子上,蜡烛好像不是我们普通插在生日蛋糕上的那种,有股奇异的香,多摄入一些让我的思维变得很缓慢,几乎无法思考。
老板娘适时地递上两杯茶,我随手放到一边,屋子里安静地让我也没有和张昕说话的欲望,我掐着自己的大腿根希望能清醒一点。
又有三三两两的人走进来了,都是两个人一组的形式,他们中有几位手指有明显的残缺,对身边的伴侣有种近乎痴傻的顺从,我好像知道这是什么样的聚会了。
fork和cake.
我看向张昕,又不敢看得太恨怕被她识破。
又进来一对男女,身上带着浓浓的铁锈味儿,他们反手就把大门关上又反锁,男的挖着鼻孔“哧哧”地笑了几声,喉咙里像是卡了口浓痰听着恶心得让我很不舒服。
他们俩似乎是这场聚会的主持人,男的一直在清嗓子,一声比一声大像头被踩着的猪。
女的主要负责说,一会儿说缘分,一会儿说奉献,一会儿谈无私的爱,一会儿又聊到无畏的付出。
她的声音并不好听,像高中时最让人害怕的一种家长,每次都像朗读课文似的拿腔拿调地强调自己为孩子做了什么。
我听得烦,身边坐着的这个人虚伪死了,自己下不了决心吃人,就来洗脑我吗?想让我自己把自己炒成一盘菜送到她嘴里吗。
我扯住张昕的衣角把她的耳朵拉向我轻声问她:“你知道十六院三所吗?”
张昕疑惑地摇头。
“十六院三所是19年成立的,直属国安部,主要负责药物开发、生物研究,细菌培养之类的。”
“你什么意思,”张昕严肃起来,直勾勾地看着我。
那男人不太满意我们这里像老鼠一样的交谈声,朝着我们走过来,男人俯下身抱住我的头,汗臭味儿淹没我,他黏糊糊地在我耳边说:“亲爱的,我老婆正在讲话,没人教过你听别人说话时保持安静是对她的尊重吗?”
“那是没人教过你,靠近别人说话之前应该刷牙吗?”
门外很远处好像很嘈杂,我有点昏沉不确定自己听的是否准确,但男人已经被我激怒了,我只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起刚才未喝的那被茶砸到男人的太阳穴上,趁他被砸懵时推开他,一把掀翻最中央的桌子,稀里哗啦一团糟。
张昕显然比我还在状况外,她凭着本能站起来把那个缓过劲儿来的男人拉开,他已经抓了一把椅子想朝着我的后脑勺砸过来,张昕把他推远跟他说:“对不起,她情绪不太稳定,不懂事。”
我挺想问张昕,你会说人话吗?
你会说除了“嗯,啊,好的,都行”之外的话吗?
你知道“要是你这么想我也没办法”这句话跟“我想跟你吵一架”没什么两样吗?
你知道……
7.
“我之前话没说完,”我吐出一口烟,“我是研究员。”
“不过是十六院三所一室的室长。”
“我们整个十六院三所都是为了你我这样的人成立的。一室主要负责活体实验。”
“你以为你是猎人吗?”
“我才是。”
“你是我的fork,你也是我的猎物。”
我把手里抽到一半的万宝路丢到窗户外头,伸向前捧住张昕的脸,她被暂时关在雪白的拘束衣里,黑色的皮带紧紧地勒着她的脖子,她的胸起伏地缓慢而剧烈,每一次呼吸都要费很大力气。
罗岸秋还给她戴上了口嚼子,以防她哪里藏了自裁的药物。
张昕从被我们抓住的那一刻起就一直紧闭着双眼,既不看我也没有任何反应,像是太疲惫了所以睡去了。
随你。
反正从现在起我也不需要听到你的回应了。
8.
罗岸秋跟我说大水冲了龙王庙。
我问他怎么没冲死龙王呢。
我在楼顶的天台抽烟,这里有个长椅,烦的时候总爱来坐一坐,今天我已经在这里坐一上午了,罗岸秋打了一堆电话过来,我都懒得接。我寻思他不是不知道这里是我的秘密基地,要真有急事自己上来找呗,打什么电话呢。
天台的门都生锈了,每次有人推开时声响都特别大,特别刺耳,还会把我刚在围巾里塞好的断大掀起来,糊我一脸。我把直发烫卷了,又修了修,变回还没认识张昕的样子。
我真的很烦我在这儿躲事情的时候,有别人推开那扇门,我头抵着粗粝的石墙,转过去想看看是谁这么烦人,一看又不得不熄火。
是张昕。
“许……”她纠结于叫我什么。
“就叫许杨玉琢吧,张队,”我朝她甩甩手,风把烧白的烟撩到她眼前,“咱俩还客气什么。”
“罗岸秋跟我说你在这里,”她避开了关于我的称呼,“我想过来跟你说句抱歉,关于咱俩之前的很多事情。”
“不用,”我不想听,嘴上还得跟她客套,她现在不单单是我的fork了,还是刑侦一队的前副队长,几年前出来做卧底,档案被从头到尾洗过一遍,怪不得我和罗岸秋查到的都是废话,“咱俩大水冲了龙王庙”谢谢罗岸秋了,“你把我当通行证,我把你当活体样本,就当我们扯平了吧。”
她变成fork在阿沁出事的前一年,第一个cake是她妈妈,幸又不幸,她妈妈那时候已经是肺癌晚期,还没让她在饥饿和人性之间做出选择就去世了。张昕自述她把她妈妈火化了,没有进食,第二个cake就是我。
阿沁出事前张昕就发现些许蛛丝马迹,她怀疑有人在有组织地将fork和cake聚集到一起,利用洗脑、药物控制等手段,让cake心甘情愿地将自己奉献给fork,或者更甚,但这些没让她救出阿沁。
张昕只能含恨跟着唯一的线索往下查,好不容易查到了这个叫自由人的组织的突破口,但她没有门票,而这门票就是我。
“许杨玉琢。”张昕犹豫良久好好地叫了我一声,于是我也好好地抬眼看她等她说话,“我们谈恋爱时我的态度,还有不顾你的安危就把你带去他们的集会都是我不对,对不起。”
“真没事,”我真的很累,不知道我要说几遍我没事她才会信我真的无所谓她跟我道不道歉,两个骗子有什么好对不起的。
“我第一个cake是我妈妈,在我意识到自己的变化不久后她就去世了,我的味觉随着她的离去回来了,第二个cake是你。”
我知道啊,罗岸秋都告诉我了,还告诉了我你的身份是报备过的,你的决心和忠诚是被认可的,你同意在你身上做任何实验,只要在你把这个导致阿沁死亡的组织连根拔起之后。
“我以为你真的喜欢我。”
那我该为我的演技欢呼吗?
“可我不知道怎么跟你相处。我很矛盾,一来我有时真的很饿,难以忍受的饥饿,甚至靠打镇定剂都无法缓解。但我还把自己当个人,不能对你做什么。”
没对我做什么那亲我的是狗咯?
“二来我真的也很需要通过你的存在来让组织认可我,从而打入他们内部。”
所以我就要因为阿沁死了而跟那个组织扯上关系吗?
“但觉得这样对你不公平。”
你也知道啊。
“有时候不是故意冷暴力你,我不知道该怎么选择,所以自私地希望你能受不了我,离开,替我做出选择。”
你确实自私得丑陋。
“对不起,许杨玉琢。”滑稽的,张昕给我鞠了一躬,她垂着眼睛不看我,两手紧紧地绷在身侧,“希望你能原谅我。”
我们弄明白彼此身份后这是第一次见,这么疏离的氛围让我还不太习惯,好久没抽烟了,就连我的嗓子也不太习惯今早的放纵,此刻干涩得不行,我知道我再开口说话时一定哑得像痛哭过。
我清清嗓子,直起身来跟她说:“没关系。”
张昕眉头拧巴着,她还想说什么被我打断:“真的没关系。”
“我不爱你,张昕,从头到尾我都只想把你带来做研究。”
“所以你不必觉得抱歉。”
“我没爱过你,就谈不上原谅或者辜负。”
“我们各取所需罢了,所以真的没关系。”
......
“别再让我说了。”
......
张昕离开了,天台上只剩下我,新的一年已经开始两天了,迎接2024年的却不是晴天。
接连下了两场大雪,今早终于停了,但空气仍然湿漉漉,在这里坐了一早,我的心也跟着变得湿漉漉。
天空又毫无征兆地飘下鹅毛大雪,搁在外面的手不一会儿就冻红了,我揉揉眼睛,滚烫的泪让我的手有那么一瞬回温。
我很难过。
难过我连指责张昕那些冷漠的机会都没有,就听到了她的认错。
9.
生活重回正轨。
张昕的各种联系方式我都没删,她的消息停在去年,被层层通知、罗岸秋的报备、骚扰消息压在了很下面,留在她那里的生活用品我也没要,包括鸳鸯。
我说我这样对狗多少有点不负责了,是不是应该回去看看。
罗岸秋不屑于戳破我。
我有自己的房子,很久不回,多亏之前罗岸秋一礼拜来帮我打扫一次才得以没被灰侵占。
我又说,罗哥你人真好,要不是比我大19岁,我就想跟你凑合凑合过了。
罗岸秋听了直皱眉:“一天天瞎说什么呢?”
“我就是觉得自己倒霉,”我实话实说,“小时候讨好爸妈,长大了讨好她,可他们谁也不爱我。”
罗岸秋只能劝我别想太多。
他今天要去见自己儿子,所以一下班就走了,往常下班坐他车还能蹭个广播听一听排解孤独,今天想到要自己回到空荡荡的家里,有些怀念家里多个大活人、多条狗的日子。
至少有点人气儿。
在实验室里坐到屁股疼,挨不住几个相熟的同事轮番打趣说我今天终于科研加班了一回,也匆匆走了。
走离三所的矮楼不远,身后好像有窸窸窣窣的声音,让人很不安,我扭头几次,可都只有摇晃的树影,好像在提醒我多心了。
我不得不加快脚步,但好像是心理作用,总觉得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节奏也加快了。
离人多的大路还有一段距离,我跑起来,而那声音也跟着跑了起来。
它越跑越快,跟我的脚步声重叠,超越我的脚步声,然后浓浓的乙醚气味攀上我的四肢,爬上我的脸,最后紧紧地摁住了我的嘴。
挣扎中,我抓烂了捂着我脸的那只手,身后的手很大力地把我扔到一旁的路灯杆上,不知道头颈哪里撞上了,疼痛连成一片,还有晕眩感,和乙醚混在一起,被迫合上我的双眼。
再醒来时,意识还迷糊着,只能闻出来所在之地有一股熟悉的熏香味,非常粘稠的、温吞的香,让人直犯恶心。
我以一个“大”字形被捆住手脚裏在一团暖和的被子里,嘴被堵上,眼睛被蒙上。蒙着眼睛的布材质很扎,细小的瘙痒感一直在折磨着我。
尽管被子很厚,但身上发冷,手腕很痛。
被割破了,血正在慢慢往外流。
外边没有声音,只有呼啸的冷风,我无法判断自己到底被捆在了什么地方,胳膊上还有罗岸秋给我装的GPS,我只能把希望寄托在他还会时不时监视一下我的动向上。
可能躺了十分钟,可能躺了一小时,可能躺了一整天,在我又要昏昏沉沉的睡去时,门开了,一个重物被扔了进来把我惊醒。
奇异的熏香味不仅没随着空气的流动而减轻反而又浓了一层,扔进来的重物不知道想要剧烈地挣脱开什么,在很努力的挣扎,套着它的袋子材质应该很差,摩擦的声音很刺耳,让我脑袋嗡嗡的。
它越挣扎越剧烈,最终携着一阵风冲到我身边。它喘着粗气,好像被什么绊了一跤,踉跄着跌在捆着我的床上。它的脸挨上我的手,温热的,是人。
接着她开始一口一口地舔舐着我手上的伤口,最初是小口小口的,像是在跟心里的欲望做抵抗,然后理智被全盘占据,变成了肆无忌惮的大口吞噬,甚至撕咬起了我掀翻起的皮肉。
嘴被堵住,只能发出一些喑哑的呜鸣声。
我想叫她的名字。
想叫她张昕。
10.
醒来是在医院醒来的,失血过多,乙醚吸入过量还有屋子里不知道什么成分的香引起了并发症。
醒来后头很晕,只感觉到手上好像缠上了很厚的纱布,眼前一片花像是蒙上了一片马赛克,让头更晕,只得又闭上。
我依稀记得,我在昏迷前的一刻用手挣扎着拍打张昕的脸,然后她野兽般的咆哮一声,手忙脚乱地从我身边爬走了,再后面的事情我就不记得了。
病房里张昕和罗岸秋听起来都在,还有另一个声音不熟的男人。
全是罗岸秋在指责张昕,他是个很主张平等的人,不管男女只要触及他底线了,他都会骂个狗血淋头。
“之前我警告过你,擦好屁股,别再让你的行动涉及到许杨玉琢,你是不是说不好意思,会处理好一切的,那现在是怎么回事?你怎么还有脸来病房看她,看她是不是又帮你植物人女朋友报上仇了?”
“是我的错,我......”
“你闭嘴吧,从一月一号开始你说过多少次对不起了,你又干过几件人事?滚出去,别让我说第二遍。”
我听见开门声和关门声,又听见罗岸秋朝我走过来看吊瓶里的药还剩多少,他又拿起我的手机上了个闹表,估计是为了提醒我注意让护士过来拔针,别进空气了。
然后罗岸秋也走了。
我缓缓睁开眼,晕眩感减轻了许多,视线仍旧模糊到能看清远处花瓶上图案大致的轮廓了。努力朝着床头柜伸出手去摸自己的手机想看看时间,发现距离我走出研究所大门已经过去快一整天了。
听罗岸秋的意思,囚禁我又诱导张昕食欲大开的人应该是圣诞节跟我一面之缘的那对男女,大梁和小羽。幸好研究所因为保密问题,无论是外观还是在地图上的标志都是一家普通的制药公司,我研究员的身份应该没暴露,张昕就不得而知了。
我躺到护士过来拔针后,一个姿势保持太久的酸痛比头晕还让我不适,迟缓地从病床上爬起来不知道该干什么。
这里是省人民医院,我想起来13楼的那间病房,闲着也是闲着,摸着墙缓缓走出去,又坐上电梯,来到那个寓意长久的病房门口。
门仍然没关紧,留着一条不大不小的缝,像是专门供我观看,意外的张昕也在这里。
她坐在阿沁的病榻前,双手缩在口袋里,神情郁郁,在煞白的灯下显得很可怜。过了一会儿右手攥成拳抵在自己胃部,狠狠地捣了一下,似乎不解气又添了几拳。
张昕颓废的将头靠在交叠的双手上,懊恼地喃喃自语:“我很对不起……”
光会说对不起。
“我该怎么…”
我总是听不清后半句,想靠得再近一些不小心把门推开了,声音很刺耳,张昕警惕得坐起来,发现是我又松懈下来,随即又站起来,往窗边走
“你怎么来了,”张昕把窗户关上。
“碰碰运气。”
“对不起,许杨玉琢,我没处理好大梁那边,我跟大梁解释这段时间你不在的理由是咱们吵架了,他说他帮我解决,我以为我劝住他了,但…更没想到是这种方式,”张昕匆忙又真诚地解释。
看起来也没什么好问的,而且问她还不如问罗岸秋,她半死不活的样子总让人来气。
我点点头省得我们俩尴尬,但看起来没什么效果,张昕把一绺头发卷到耳后,感觉很久没见过她了,她头发长过锁骨,头顶长出黑色的发根,看起来没什么时间打理。
算了。
“我先下去了,”忽然不想跟张昕过多地纠缠,在此刻。
“我送你。”张昕跟出来。
那随便。
十三楼不上不下的,电梯里总是人满为患,等了两趟都挤不上去,我们改走楼梯,楼梯间一点也不亮,我扶着扶手走了几步,头晕感有袭来。
一旁的张昕像是感觉到了我脚下的跟跄,伸手扶住了我。
11.
我和罗岸秋一并坐在老李办公室里,翘着二郎腿,一人手里夹着一根中华,我抽不太惯,但罗岸秋让我把气势先架起来,别天天看起来跟个好欺负的二百五似的。
我们对面坐一队队长王景生和张昕,中间坐着我们左右为难的三所副所长老李。
王景生一大早就找过来了,跟我们大谈特谈张昕的卧底行动对人类有多大的益处后,他们想跟我们合作,让我接着帮张昕完成卧底行动,直到抓捕大梁结束。
一个小时后,张昕面有不快地进来了,看样子和王景生有分歧。
罗岸秋一直没出声,让老李和王景生打太极,直到看到张昕进来才开口。
“脸这个东西,你没有也就算了,”罗岸秋说一句掸一次烟灰,李所在旁边瞥了他好几眼暗示他闭嘴,罗岸秋都全当没看见,“你要是有,就也别三番两次的不要。”
“老罗!”李所把自己的茶缸往桌上一拍。
上次我们抓捕张昕的行动闹得两方“话事人”都不是很愉快,王景生觉得我们的贸然行动会让张昕暴露很危险,罗岸秋则是觉得自己已经很给他们脸了。
他当时听完我给他的电话,当即决定不打草惊蛇,只先抓张昕,并以有人打电话报警为由出来打非,还做足了戏把隔壁的隔壁那家足底按摩店一起抓了。
王景生很快也收到风,隔空配合着罗岸秋把假戏做真,又通过媒体让这次行动官方化,好歹是把张昕的身份保下来了。
再加上上次我的事情,罗岸秋更烦他们这帮人了。
我看张昕,张昕只看罗岸秋眼神都不往我这边飘。
她就是虚伪。
我敢说如果我同意接着陪她做卧底,她连句“你再好好想想”都不会跟我说,就好像这都是我自愿的,她一点责任也不用担。
王景生让罗岸秋说得脸一阵红一阵白,就想直接站起来指着他鼻子骂,张昕伸手拦住,自己开口:“罗队长,大梁已经盯上许杨玉琢了,除非她死了或者隐姓埋名,这样的事还会发生很多次。上次的行动是我们这边没跟您沟通好,产生的误会,如果许杨玉琢也加入,之后的每次行动都会经过您同意再开始,您看行吗?”
“我看什么?”罗岸秋嗤之以鼻,“你公安大学毕业,许杨玉琢中科院毕业的。你大学学射击、学勘验、学侦查,许杨玉琢天天窝在实验室里折腾那些瓶瓶罐罐。你说你们的预案能保住许杨玉琢,但她一旦折里面就是折里面了。更别提你本身就是她身边最大的不安定因素,你看她的手。”
我的手腕正在结痂,上次被张昕咬掉一块肉,医生给我开了祛疤膏,但还是让我做好会留疤的准备。
张昕终于匆匆地看了我一眼,复杂得很,有愧疚,有不安。
“她跟你的体力差的不是一星半点,你把她杀了再整个容逃之天天,我们也抓不到。”
“罗岸秋!”王景生一猛子站起来,吓得李所也站起来打圆场,张昕也跟着一起站起来侧身挡在王景生前面,就我还坐着,我想也跟着站起来,罗岸秋瞪过来,我又缩回去了。
罗岸秋这么护着我,我至少不能让他没面子。
“局里对我采取了一定的监控措施,您可以来检查,如果您还不放心可以添加。”
我听不出来张昕是想说服罗岸秋,还是不想。虽然她努力地把那些能让我们安心的筹码都一字排开摆在桌子上,但她的语调很平,什么感情也没掺杂,被罗岸秋侮辱也不生气,像一盘忘记放盐的炒青菜。
回想起我们在天台说的话,我突然明白她是又不知道该做什么抉择,所以想把选择权交给王景生和罗岸秋博弈。
“阿沁值得你这样吗?”
张昕未置可否,她看我,可她的眼睛仿若峡谷深潭,蒙着一层缥缈的白雾,永远也看不透。
我把手里的中华摁灭在烟灰缸里。我看起来也不想有选择的样子,她说的对,大梁盯上我了,要么真死,要么假死换个地方生活。
那行呗。
那我们就都被迫做点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好了。
“我们的实验一直原地踏步,fork和cake的单体研究已经到尽头了,如果你同意从现在起只要我们有实验随叫随到,我也同意陪你做卧底。”
“你说什么呢?”王景生指着罗岸秋的手改来指我,“随叫随到,什么实验都陪你们做,张昕出事你们又能负责了?”
“原来你知道人有危险就会出事儿啊?”我嘲笑道,“看你义正辞严地拿人类压我,让我陪你们做卧底游戏时,我还真以为你把个人利益放在最后呢。”
罗岸秋闻言笑得放肆,李所喊完老罗,又喊小许,实际上一个也管不住。
“就这一个条件,”我歪着头撑着脸,仰望着张昕,直接跟她对话,“我帮你,你帮我,或者说我们共同帮帮人类,王队长一定挺懂什么叫帮助人类吧。”
“好。”张昕说。
又是“好”,真是烦死她的好了。
王景生吃瘪的表情让罗岸秋神清气爽,我其实觉得他俩其实应该挺有共同语言的,护犊子的样子挺异曲同工的,不过罗岸秋肯定骂我没良心。
张昕手搭在门把手上,回头望向我,她似乎想说什么,但碍于罗岸秋还在我身后虎视眈眈,王景生也在叫她就先走了。
罗岸秋一巴掌呼在我的后脑勺上。
“她要是真对你好也就算了,对你又不好,你到底怎么想的。”
“为了人类嘛。”
罗岸秋又是一巴掌。
12.
我搬回了张昕那套三环的房子。
因为张昕给我发短信说:“你可以搬回来吗?”后面是一长串解释怕引起别人怀疑之类的,最后一句是,“我去帮你拿行李。”
一开门鸳鸯就嗷嗷叫着窜上来,它还认识我,在我腿上使劲儿蹭来表示它的喜悦,快半个月没见过它了,好像长大了些许,也可能是我记错了。
“它之前好像以为你不要她了,一直都闷闷不乐的,”张昕端着两杯水出来,放到桌子上,也蹲下来跟我一起逗了会儿鸳鸯。
“是吗?也没觉得它瘦了啊。”
“它只有吃的时候有精神,其他时候都趴在阳台,偶尔看见跟你像的人会叫两声。”
我听的沉默,因为想起来自己以前,在家里等张昕等得实在烦闷,又得不到她的回信时,也会趴在阳台随意地看这看那,看到像张昕头顶的人心里就会有些小兴奋,以为她终于要回来了,尔后白白空欢喜。
我放下鸳鸯推着行李箱去收东西,张昕不知道气氛突然低沉是为什么,欲言又止,老老实实地跟在我身后。
我之前的衣服她没扔,规整好都摞在了衣柜不起眼的角落里,最上面是我用过的毛巾,张昕赶忙解释她是怕放在外面落灰就替我收起来了。浴室里我给自己买的洗发水和沐浴露也还架子上立着,张昕把我地牙杯牙刷从柜子里拿出来,摆到镜子前,也说是怕落灰。
张昕就一直在我身后转悠来转悠去,怕怠慢了我这个客人。故地重游,五味陈杂,看着张昕的脸更烦,我赶她走,让她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别没完没了地跟着我。
“那你有事就叫我,”张昕又回书房了,不过她这次没像以往把门关上反锁。
有什么好叫的,又不是没在这里住过。
我抱着鸳鸯躺在沙发上,张昕会因为狗毛犯鼻炎也不是骗我,有时候鸳鸯的毛落在床上,晚上张昕躺下时就会一直打喷嚏,只不过没有她说的那么严重。
罗岸秋知道我今天搬过来,一天没理我,早上在实验室看见我也当没看见,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他之前威胁张昕说要在家里装监控,张昕坦然地把自己钥匙给他,说欢迎他随时来。
罗岸秋觉得自己再拿钥匙有点没劲了,就随他妈我去了。
我躺了会儿迷迷糊糊地睡过去,客厅的灯很晃,睡得不是很熟,隐约之间觉得张昕笔挺的身影挡在了扰人的光前面,她一会儿扶我的肩膀,一会儿摁着我的手,给我吵醒了。
她在纠结是叫我起来回卧室去睡,还是怎么。我醒了让她很轻松,忽然之间,我发现张昕的很多纠结和退缩其实都很好读懂,但之前我故意装不懂。
“回卧室去睡吧,我睡沙发。”
我想笑她,又不是没睡过一张床,现在是在矜持什么,话到嘴边就变成客套的:
“鸳鸯刚在沙发上呆过,你记得把狗毛清了再睡。”
“好,”张昕又很快地加了一句,“我知道了。”
原来我烦什么她也很懂。
洗了脸又换了地方,就没那么困了,一个人躺一张双人床是挺空荡,枕头上还有我之前印上的洗发水的味道,一闭眼,站在悬崖边上往下望的晕眩感就袭来,还在一起的事情总会不断地涌上来。
阿沁、鸳鸯、张昕的对不起,那些绵延不绝的冷漠。
我听见门把手转动的声音,侧过去装睡,张昕打着喷嚏进来,先从柜子里拿了一套富裕的被褥放出去,在回来的时候打喷嚏更严重了。
“都睡床吧,”我转回来不错眼珠地盯着张昕,我装不下去的,“又不是没在一起过。”
张昕把刚拿起的枕头放下。
我俩各盖各的被子,她家的暖气一直都不太热,之前她嫌我俩盖一床被子一翻身就会漏风,想分开盖,我死活没同意,硬是要跟她挤在一起盖两层,张昕拧不过我只得由着我,现在盖着一层被子,比之前还是冷的。
关了灯,安安稳稳地躺在床上的我们像两具尸体。
我睡不着,一个姿势躺久了腰酸背痛的,更难以入眠,换成侧躺,不自觉地转到张昕这边,她的左臂露在被子外面,之前也是睡不着玩儿手机时,无意发现了她胳膊上那些针孔。
我把手伸进她的袖子中,一路往上寻找,那些细小的痂好像没多也没少,她最近一定都是靠镇定剂过活的,剂量比以前要大很多。
我拥住她的腰,头靠上她的肩膀。
她大概也没睡着吧,我猜想。
13.
我的实验终于有了进展。
张昕每周在我这里穿着单薄的睡裙,抽两管血,做各种化验,还有电击才换来的结果。
之前一直找不到cake和fork的特性,是因为一直在做单体实验。如今通过对我和张昕联合检测,终于发现了,当我们相互靠近时,我们的脑垂体、肾上腺等一系列分泌激素的器官形状都会发生改变,再产出的激素对交感神经的刺激增强促进汗液分泌,进而反馈回下丘脑,形成闭环。
我将其命名为gluttony,交给三室去研制对应抑制类药物。
张昕也重新打入自由人的底层,那个打着抑郁患者互助的名号来给cake洗脑的心理协会,大梁和小羽是还未进化的fork,他们有一个共同的cake,没告诉我们是谁。
她带着我去找警告大梁别再对我出手。
我的人设还是大龄花痴,在张昕跟大梁说话时就一直躲在她身后,装作很怕的样子。大梁死不承认,在张昕身边左右踱步,眼神在我身上游荡,很不怀好意。
“张昕,至于么,这么上心?”
张昕快速地掏出口袋里的弹簧刀,用刀尖对准大梁的喉咙,她怒视着大梁,厉声警告道:
“别让我说第二遍,太难看了对咱俩都没好处。”
第二次假扮情侣,张昕竟然称职了许多。
刀尖泛起点点的红,大梁脸黑了,很识趣地点点头。
我不知道张昕在这个互助协会的地位是什么,以至于她跟大梁说话不管不顾的,协作的具体内容都交给罗岸秋过目,我懒得看,他也建议我别管那么多,扮演好被蒙在鼓里的白痴cake就好,省得以后被绊住。
我们俩在外亲亲热热,在家相敬如宾。
张昕现在不能像以前一样借助我的体液来抑制饥饿,晚上我睡得不沉时总能听见她起床,然后流水声和击打声交织而来,最后夹杂着几声狗叫。
我没法装作看不见张昕胳膊上总也消不去的淤青,还有她指关节上时不时出现的血痕。
她半夜起来的次数越来越多,呆在厕所的时间越来越长,镇定剂的用量越来越大,而我也总是在她离开后坐起来,想摸根烟抽。
在偷听了张昕的脆弱很多个晚上以后,我主动推开我们之间的那扇门。张昕和衣泡在灌满冰水的浴缸里,地上散落着针管和点滴的血珠,她的头发一绺一绺地黏在额头上,顺着她脸颊流下来的不知是汗还是水。
她狼狈不堪的样子和她往日的云淡风轻对比太鲜明了。
我想以报应为借口让自己为此情此景感到快乐,可但其实并没有。
“你很饿吗?”
“你先出去好吗,许杨玉琢?”张昕咬着牙恳切地拜托我。
“你是觉得不合适,还是还把自己当人看呢。”
“许杨玉琢,你先出去,”张昕痛苦地把头埋进两只手里,不想看我,她多看我一眼,食欲就会多加几分,直到将她填满,让她爆炸。
我蹲到浴缸旁,伸手,先摸了摸张昕的脑袋,趁她彻底撑不住之前,死死地向后一拽,好像弄疼她了,张昕“嘶”地一声,被迫跟我对视。
张昕力气很大,想挣脱,我不得不又加上另一只手,掐住她的脖子,让她不乱动。
“张昕,我实验室里的小白鼠都是给什么吃什么的,”我凑上去,贴着她的脸,“你凭什么搞特殊?”
我喂她吃饭。
她的神智在我贴上去时溃败,完全化身成一头野兽咬回来,剧痛从我嘴中向我的脑子袭来,疼得我跌坐到地上,抓着她头发的那只手快要抓不住,我想向后躲,张昕察觉到腾出一只手扣住我的后脑勺,让我无法逃脱。
罗岸秋说的对,她的体力比我大的不是一点半点,以前是让着我。
我还有力气挣扎时,一直在捣张昕的背,希望能让她清醒过来,都无果。不知道被她索取了多久后,剧痛让我的呼吸开始困难,意识渐渐涣散。
我在想要是今晚不幸在这个厕所咽气了,能不能算因公殉职。罗岸秋估计会把我骂一顿才允许我被火化,说的无非还是“她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也没脑子”之类的话。
余光从地上发现一管还剩一半的镇定剂,针管在我的视野里已经重影了,我努力勾到它,扎进张昕的上臂,被窒息带来的强烈晕眩感包围时,我只希望我没看错,希望我没打了一针空气。
闹剧过后,我先醒来,在地上躺了半宿估计是感冒了,脑袋沉沉的,还有些头疼。张昕还趴在浴缸边缘昏睡看样子是镇定剂起作用了。
我把她从浴缸里拉出来,费力地拖到床上去,蹭了一身水,风一吹,自己快要冻僵,好在张昕还是暖和的,被水泡了这么久也不合常理的,很暖和。
转天再醒来时,我和张昕双双重感冒,我还生了几个口疮。
她强撑着爬起来给我们两个冲了两杯999,开水冲的,我每喝一口口疮都疼一次,疼得我都麻木了。
我龇牙咧嘴的样子又换来张昕的一句“对不起”。
“真话说多了就听着像假话了。”
“我.…”张昕吞吞吐吐,苦笑着靠着我坐下,“我有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不能对你再做什么,也无法接受自己是个fork,镇定剂打多了现在没那么管用了。对不起,许杨玉琢。”
“……”
这样卑微的真心话真让人手足无措。
“李所昨天给我批了这个数的经费,”我举手给她比划,“只有我能救你,让你变回正常人。”
“所以你别想太多,定时进食,做个合格的活体样本供我研究。我只是对样本负责而已。”
“你还得给阿沁报仇,好好活。”我承认我说这话时没安什么好心。
张昕眼神一时间黯淡。
阿沁已经很久没有在我们的对话中出现过了。张昕现在也只是抽空去医院看阿沁,因为罗岸秋让她脑袋清楚点,阿沁就像一颗定时炸弹,如果大梁发现还有这么一号人物存在于张昕的世界里,顺藤摸瓜,很容易摸出张昕的底。
“你我不管,别连累许杨玉琢。”
于是张昕又请了高级护工,只是偶尔趁着夜色去看几眼。
每天的四十多的路费升级为一百多的看护费,她怎么花钱跟我没关系,但阿沁醒来的可能无限接近于零,高级单人病房费用昂贵,我怀疑不久之后,张昕可能不再能担负得起。
到那天的时候她会开始新的生活吗?还是强撑着让阿沁在这世上存在着呢?
而那时候我会在何处?
14.
抑制类药物一期临床试验失败了,对张昕的影响微乎其微。它将再分泌的gluttony在体内的水平降低,gluttony会随机拆解分子结构进行再合成,形成新的闭环。
而且在别的fork身上进行实验,连这点微乎其微的影响都没有。
罗岸秋认为应该再抓几对fork和cake回来、找共性,王景生跟他不谋而合。
但王景生那边却并不顺利,要是想通过张昕放长线钓大鱼,就要做出取舍,他们不能解救每个被大梁洗脑的cake,但又无法眼睁睁地看着好端端的一个人把自己当成猪狗,心甘情愿地被另一个人吞食。
王景生和张昕每次敲定行动细节的时候都会吵得不可开交,罗岸秋在旁边煽风点火,熬个几天几夜才敢行动。
即使这样也会有误判的时候。
第二次抓捕行动就遇到了一对兄妹,妹妹是fork,哥哥是cake,王景生是在祭献夜的前夕把他们两个带回所里的,哥哥政法大学的博土,前35个小时里异常亢奋,跟我们滔滔不绝地背诵有关人权的法律法规,见我们不为所动,又跪着痛哭流涕求着我们放了他,他想让妹妹饱餐一顿,最后开始用头撞墙时,王景生把他打晕了。
而她妹妹就被捆在拘束衣里,立在他的隔壁,全程微笑着供我们观赏,只有在王景生最后动手时,轻轻地嗔道:“你别打他,打坏了就不好吃了。”
王景生不打女人,气得脸憋的通红。相比之下,罗岸秋不太在意这些,他从一旁的桌子上拿起口嚼子,很重地摁在fork的脸上,我听见“咚”的一声,他的力道可想而知,一绺鲜血顺着fork的脸上流下来,滴到衣领上。
那fork恨恨地看着罗岸秋。
罗岸秋一根烟含在嘴里,室内不让抽烟,他打火机拿在手里转了半天,眼睛在我和张昕之间来回看,似乎是想和我们之间的谁谈谈,又拿不准到底应该跟谁谈。
罗岸秋最终什么也没说,自己去天台抽烟了。
我跟着他一起走进楼梯间,想跟他说点什么,头一次不知如何开口,我跟罗岸秋认识很久了,他一直在为我的很多事操心,有什么就骂什么,很少这么踌躇。
“你跟着我干什么?”罗岸秋站在五楼往下看我。
“你刚才有话想跟我说,是什么?”
罗岸秋鲜少没了意气风发骂人的劲头,他默然,只是注视着我,一支烟从头烧到尾,烟灰飘到各处。
“许杨玉琢,13年我送你去上大学的时候没想过世界会变成这样,19年跟你一起进三所的时候也没想过你会变成cake,我也没想过白发人送黑发人,”罗岸秋向我的感情妥协,“别让它成真行吗?”
罗岸秋大我19岁,差距还没有我的年龄大,我以为他会一直年轻、一直神采飞扬。
刹那间意识到他老了是件残忍的事情,对于我们双方都很残忍。
他管不动我了,我也不听他的了。
“罗哥.…”我不知道该怎么保证罗岸秋才会安心,只能木讷地叫他。他挥手散去烟雾,顺便让我先出去,他在这里再抽会儿烟就走。
“你怎么了?”
张昕在楼梯间门口站着,等我们谈话结束,不知道她是否听见我们说了什么,她举起手想拍拍我的肩来安抚我,这是张昕最近的习惯性动作。
对罗岸秋的内疚让我不动声色地躲开了张昕的手,摇摇头说不出什么。
张昕说:“我去跟罗岸秋谈谈。别担心,你先去回去吧。”
“你跟他谈什么?”
“谈谈你,”张昕看起来郑重其事,这话却是脱口而出的,她好像自己都觉得自己不可信又赶忙加上后半句,“的安全问题。”
“随你吧。”我累了。
不只是罗岸秋,王景生也很担心张昕有一天控制不住自己玩脱了,他多次建议逮捕大梁夫妇就让张昕从卧底行动中脱离出来,张昕自然推脱,总说再等等。
“阿沁值得你这样做吗?”我又一次问这个问题,“你没考虑过自己以后的生活吗?”
“我的以后,”张昕自嘲的笑了,“要么是在监狱,要么被当成活体样本,还有第三种选择吗?”
“你跟着我过啊,咱俩整个容跑到国外去,你饿了我就喂你点吃的,我在家躺着,你出去赚点小钱,够我吃就行了。”
张昕跟我并排坐着,我想靠到她的身上,像以前一样,又弯不下腰去。我心里总别着一口劲儿,它散开时我可以毫无芥蒂地对张昕敞开心扉,它拧成一团黑雾时我又会为自己此生都不会撼动阿沁在张昕心里的地位而烦躁。
“我对阿沁……”张昕拖着尾音最终下定决心,“更多的是后悔,天天在忙案子,忽略了她的变化。”
“你总不珍惜眼前人。”我笑着扎她心,张昕久久不语,她把手搭到我手上,我知道她又要说对不起了,有点想把手抽出来,但她摁得实。
“是我不好。”
“也没什么,”我低头,张昕主动把话题岔开到想带她走的地方:“上次还跟我说李所给你拨了款让我等你研究成果,今天就要跑路了?”
“二期实验也不会有较大进展的,有效的抑制药物至少得三五年以后了,遥遥无期。”
“可我不能总依靠你来缓解饥饿感,这样我会越来越难以控制自己,总有一天我会忍不住伤害你,许杨玉琢。”
“抛开这些因素,你愿意跟我走吗?”我问的干脆。
张昕拒绝的也干脆:“我不配。”
我这次真的想把手抽走,可张昕紧紧攥住。
15.
已经是夏天了,街上总是很臭,腐烂的味道,时刻提醒着我们不能再这么浑浑噩噩地等了。
张昕混成了大梁的好朋友,她凭借对警方办案过程的熟稔来帮一些fork脱罪、利用以前的人脉帮想出去躲躲的fork办个假证,再通知王景生秘密抓捕。
大梁是不负责售后的,张昕一开始还试探性地问他那些fork有消息没,大梁也不在意他们是死是活,只要不跟他扯上关系了就行。
他跟他老婆准备去国外接着骗了,跟张昕提过几次说现在还有个私活,不过在收尾,估计九月就会走。
“你走后这边的事情谁负责?”
“反正不是你,”大梁咧嘴笑笑,一口大黄牙都漏了出来,“张昕,入门需要门票的,你的票还没取出来呢。”
张昕和大梁同时看着我,大梁的老婆坐在我身边正在抚摸着我的头发,像是在摸一只待宰的动物。
在这里这么长时间我作为一个cake身上还完好无缺说不过去,好在从小身上留下了许多或大或小的疤,稍微处理一下能让张昕跟大梁斡旋,但大梁不满意,他想让我死,用我的死换张昕通往自由人更深处的门票。
“一道菜吃一辈子不腻吗?”大梁朝我们走过来,张昕也紧跟着一起过来,“我过来找我老婆,你他妈紧张什么。张昕,你是我朋友我尊重你,但我也尊重自由人,规矩就是规矩,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谁会跟钱过不去。”
“你可别被许杨玉琢骗了。”大梁眯起眼睛斜视着我,以一句高深莫测的话作为结尾。
我不寒而栗。
一句话让我们四个人都警惕了起来,罗岸秋催促张昕赶紧逮捕大梁然后让我从任务中脱离,王景生也同样劝张昕马上结束自己卧底生涯。张昕只有沉默不语,每天的精力都用在跟大梁那几个小时的对话上,剩下的时间除了偶尔去医院看看阿沁是否安然无恙,就是在家里坐着。
我明白她,即使停下来也没有退路,会被我们一直当成实验题关在所里,穿着蓝色的棉布长裙,一礼拜洗一次澡,每天都在输葡萄糖。
我心里更清楚,总有一天,张昕作为人的权利会被剥夺,会被更没尊严地摁在病床上,剖开她的皮肤用她的每一滴血肉来自证她是个人。
可能有一天我也会是这个下场,作为一对fork和cake,作为一对不会反抗的、人性尚存的fork和cake,我们会自我洗脑是心甘情愿的,然后被当成一滩肉,处理。
所以张昕不想退出来,她更愿意当个自欺欺人的人,而我其实没什么想法,她死的那一天我的警报就解除了,我又能当个正常人,我还确信罗岸秋会帮我,帮我伪造现场,帮我将他杀变成自杀,帮我躲过无休止的实验。
我不跟张昕聊以后,我觉得她也不需要,人活着总要有个信念,她觉得阿沁就是她的信念,挺好。
我们很想知道大梁口中的“私活”是什么,他很上心的样子,而且看起来也没跟小羽透漏太多,很多时候小羽还要反过来问张昕他去哪儿了。
王景生派人跟过两次,都被大梁甩开了,于是王景生不敢再派人,他担心这是大梁用来试探张昕的把戏。
一方在明,一方在暗,按道理讲事情应该很好就有进展,但我们好像一直在停滞不前。
“所以你觉得,把我的盲肠阑尾割了,能糊弄过去大梁吗?”
“......”
张昕缓慢又无奈地摇摇头,她头发乱成一团,宽实的黑框眼镜此时都快滑下鼻梁,她把头发重新染了个红色,在夕阳余晖下熠熠发光。
我想让她开心点,但好像没什么效果。
不知道是总参加大梁那神神叨叨的互助协会被影响了,还是我也开始为人类利益着想了,心里隐隐总觉得即使断掉一两根手指来换我和张昕往下走,也没什么不值得的。
我把一根手指弯下来,看着好似残缺后它们的样子,把疯狂的想法埋进心里更深的地方。
实验室里一直绑在拘束衣里的fork、那个妹妹快要不行了,我们有每天给她输营养液,强制给她喂一些人类的食物,然后再观察。
她的消化系统完好地运作着,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本人像一朵过季的花一样,无法抑制地枯萎了。
她嘴里塞着东西,只能含含糊糊地吐出来“好饿”、“想吃”几个字的排列组合,后来只剩粗重的呼吸声,还有涎下的口水。
我让人去把她哥哥头发剃了拿来喂食,妹妹差点把沾着气味的镊子咬烂。
但对于她来说这些只是杯水车薪,短暂地恢复一些精神后,凋谢的更快了。
头发生长的速度赶不上饥饿的速度,男人身上的毛发能被我们采集到的,我们都搜刮来了,再过分的东西我们都却步了。
我们无法认为眼前濒死的女孩不是个人,也无法忽视她哥哥日后重新做人的可能。
“但我觉得这一切都很虚伪,”我跟张昕、跟罗岸秋都说话同样的话,“我们总有一天,会夺走cake作为人的权利、尊严,然后把他切开,先从不重要的部分开始,比如阑尾、盲肠,再是胃、心脏,通过这些来观察fork的变化。迟早会走到这一步的,如果fork只有吃掉cake才完整,那研究也要做到这一步才完整。”
张昕说:“我只希望做这个实验的不是你我。”
她的眉毛因为过分担忧而皱成一团,我没说什么,也没接着抽烟,任由它们化成烟铺满空中,张昕又来拉我空着的一只手,跟我说:
“大梁的事情结束后,我可能要去上海了。”
“所以我们那时候就就地解散咯?”我故作轻松地问她。
“你好好生活。”张昕说。
“那你呢?没有我你恐怕坚持不了多久。”
“我也会努力活着,我活着对你来说也是个保障,至少你不会再变成别人的cake。”
她真的很会说,让我的傲慢化为乌有,有那么一瞬间,我不觉得这是她的空头承诺,而是属于她对我的仅有那么一刻的喜欢,甚至连那句“阿沁又怎么办”让我问不出口了。
而罗岸秋则是让我提前有个心理准备,如果真有一天我和张昕会被迫成为实验体,他会装作在任务中出现了不得不的情况,杀了张昕。
“你们都活着对谁都不好。”罗岸秋毫不留情地点破。
16.
于是我不可控制的失眠了,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即使逼着自己第二天早起强行转换时差,到了夜里仍然精神的要命,睡不着。
睡不着,又不想醒着,想结束这糟糕的一天,但又不想去开启更糟糕的下一天。
我负责的工作,不是努力就能出结果的,如我所言二期药物也没有更大的进展,我们的样本依旧少得可怜,根据兄妹的gluttony加上我和张昕的,而它们被抑制后仍然能形成新的闭环。
我有预感,即使我们有数以干计的样本来做库,gluttony还是能够躲开,我们的实验从某处开始错了,但我不知道是哪里,更不知道如何改,只能将错就错下去,以期有突破。
大梁口中的私活有点眉目了,王景生把前几次手下跟踪出来的线路在地图上标上,然后分析出可能的地区,换了一批脸生的人去查,最终拍回来一张很模糊的照片。
大梁和一个带着渔夫帽、身形佝偻的人一起坐在窗边,剩下的几张陌生的男人都用大口罩把脸挡的严严实实的,唯一裸露在外的是脖子的皮肤,很光滑,看起来是个年轻人装的老头。
他每次跟大梁见面都会变装,王景生是通过脚印确定的这些都是一个人,还圈定了可能行动范围,里面包含了罗岸秋前妻的家。
罗岸秋手里攥着地图一言不发地抽烟,整个人缩在椅子里,老态龙钟的样子让我害怕,时间在推着我们往前走,可是我无能,没能跟上这步伐。
我的失眠更加厉害。
夜里翻身的次数太多了张昕也跟着醒了,她从不说什么只是转过来靠着我的背,然后轻轻地、有节奏地、一下下拍着,直到我渐渐陷入一种混沌的状态,那里什么都有,有张昕满脸血污从我身上抬起头,有罗岸秋缩在椅子里胸口是个洞,有阿沁醒过来用空洞的眼眶对着我笑。
我醒不过来,又无法继续睡去,只感觉那双手一直在我身上拍着,一下一下,像是一座永不停歇的钟。
张昕也尝试着通过利用我的感情来让我开心,比如牵手、比如拥抱、比如亲吻,我渴望着却又难以控制想要躲开,必须要让她进食的之前我要花很大的精力来抑制住我的抵触。
我还喜欢她,我确定。但我总会想起我在这感情里挥霍的那些时光,那些患得患失的日子里,死在fork嘴里的人们,我太幸运了,以至于忘乎所以。
于是我认真地跟张昕说:“如果我的一根或几根手指头能换来大梁更信任你我觉得这值得。”
“你怎么了?”张昕惊恐地看着我。
“我没怎么,只是觉得一直这样停滞不前的状态很恶心。我们好像总想着空手套白狼,就靠嘴说说来让大梁信任我们,获取他信任又能怎样呢?他只是最底层,后面还有更多人,而我们连他都搞不定。”
“大梁后面的事情跟你没关系了。”
我打断她:“你真的觉得如果你想在自由人里走下去靠另一个卧底跟你演演戏就行吗?你真的觉得大梁没怀疑我们吗?你真的觉得我能全身而退吗?”
“许杨玉琢....”张昕走上来想安抚我,我把她推到沙发上,飞快地抢过茶几上的水果刀从小臂狠狠地割了下去,然后用膝盖的重量把张昕抵在沙发上。
平常我确实跟她有力量差,但今天是我俩约定好的给她喂饭的日子,她这会儿已经饥肠辘辘,此刻盯着我顺着手臂蜿蜒的血眼睛发直。
这是我们这么久以来,在我身上主动留下的第一个这么深的伤口。
“这才是你该吃的东西,张昕,”我把手臂凑到她的嘴前。
张昕的喉咙上下翻滚,她两个手无力地瘫在沙发上,却死死地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张开嘴,我问过她饿极了的时候是什么反应。
“浑身发软,脑袋一片空白,你的味道会非常的诱人,以至于我没什么抵抗力。”
“这才是我们应该干的事情,”我把我的手臂贴到她的唇上,“我应该牺牲一部分.....肢体,你应该牺牲一部分人性,而不是听罗岸秋和王景生的,他们不是我们。”
张昕仍不肯张嘴,只能“呜呜”地发出一些含糊不清的声音,她抬了几次手最后都软踏踏地垂下,我用另一只手捏住她的下巴,撬开她的嘴,把流着血的伤口塞进她的嘴里。
我感到她湿漉漉的舌头舐在我的皮肉中,这温热的感觉让我有那么一会儿都忘了疼痛,她的牙齿还在轻轻地咬着,让我有些痒,连带着有些晕眩,再之后涌上来的是巨大的疲惫。
我在想我是不是终于能睡个好觉了。
张昕吃饱了翻脸不认人,她生气地捏着我的手腕,把我反摁到沙发上,我感觉身上疼的地方又多了一处。
她说:“别再......”
我真的好困。
“我真的好困.……张昕。”
张昕没再说下去。
17.
八月也要结束了。
王景生又跟了和大梁接头的那个年轻人几次,发现他最近都总在一个小区附近转悠,不是罗岸秋儿子他家那个小区,是另一个,这个结果让我松了口气,王景生派人一直在蹲点,罗岸秋看上去没这么轻松,也没说什么别的。
他最近心事重重的,没发现我上次对张昕的那些疯狂举动,那天之后张昕也没多说什么,只是让我以后别这样了,我不明白她到底是不懂,还是装不懂。
八月的最后一天已经不热了,大梁叫我们过去喝点啤酒庆祝他们终于可以换换口味了,我心里一沉,他们的cake已经吃完了,而我们对是谁连头绪都没有。
“你别去了,”张昕拒绝我跟着,“我自己去方便问他们是怎么处理剩余部分的,而且这个时间点,你还是少见他们为妙。”
“那你有危险怎么办?
“我有危险一个人更好解决。”张昕难得地笑了,感觉很开心,她伸手过来摁平我头顶炸着的卷毛,“你小胳膊小腿的,但时候还要担心你。”
然后她就走了。
我将各种试剂填满滴管,又滴到各种器皿中,这个操作重复一千遍这个下午就过去了,而我依然一个结果也没得到,也没有张昕的消息。
我遵从自己的人设每隔一会儿就给张昕发消息,又因为一直得不到她的回复而心烦意乱,打电话可能会更直接,但如果她拒接了我的担心可能会剧烈膨胀。
手机被我攥在手里,黑色的盖子上面蒙了一层汗渍,此刻我有点懂了去年罗岸秋蹲在张昕家门口吃面时候的心情。
王景生的电话毫无征兆地打进来,我有种不好的预感,脑袋里有什么东西“突突”地跳着,接通电话,王景生恼火的声音传过来:“市局刚接到报警电话,有人被吃了,地点是…...老罗他前妻的家,妈的.…..”
这是个陷阱。
我浑身都在发冷,去隔壁找罗岸秋的路上头突然就疼了起来,疼得想吐。
还是巧合而已?
也许我和罗岸秋的关系大梁早就知道了,也许是从罗岸秋在我家楼下吃面的那次,也许是圣诞节的抓捕行动,总之我坚信我一定是暴露了,他让张昕注意别被我骗了,我只能侥幸兴许张昕还没暴露。
我推开门的时候,罗岸秋正在往里拉,他另一只手接着电话,年轻男孩恐惧的哭声穿透了遥远的距离。
“爸!救救我,妈妈被人吃了,快来救救我啊,爸!救救我!”
“救救我啊!爸!”
“......”
罗岸秋像是在梦游一般,满是困惑,脸色很难看。
“王景生刚给我打电话,”我边说边解开白大褂的扣子准备跟罗岸秋一起过去,他缓过来制止了我:
“你先在这里呆着,和张昕一切照旧,等我和王景生回来后再决定别的事情。”
“罗哥.….”我不知为什么冲着他的背影小声地喊到,他没听见急匆匆往前走。
我开始给张昕打电话,响了很久直到那边说“您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我挂掉坐了一会儿又重新打过去,可电话那边却是大梁。
他不紧不慢地拉长音叫我名字:“许——小——姐——”
“张昕呢?”
“你猜~”
“你让她接电话。”
“你猜猜她接不了你电话的话,是为什么呢?”大梁阴阳怪气地一句接着一句围着我的问题绕圈子,“你真的好紧张她啊,刚看你七八个未接来电,有什么不放心的吗?她来我这里会有什么危险吗,你觉得?”
“你想多了,我就是想问问她什么时候回来。”
“哦~快了,我们快聊完了,但是你在家吗?还是在那个什么什么来着的制药公司?今晚很忙吗?”
大梁漫不经心地发问,我语塞半天没想好该说什么,寂静的办公室里我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毫不夸张。
我听到电话那头张昕在问“你接我电话干什么”,大梁没有继续咄咄逼人,他说了句“我送你的礼物希望你喜欢”就把手机还给张昕了。
“什么礼物?”我警觉,大梁的笑声越来越远。
张昕回答:“他俩旅游带回来的特产,让我带给你,我半小时后就回去,你不要担心。”
张昕的声音听上去很正常,很平静,我想问她一些关于罗岸秋的事情,电话里又不能说只能干巴巴地催促她快回来,她耐心地答应了一遍又一遍,我们的通话才结束。
真难受,这种感觉,他们都在跟死亡面对面,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在安全的屋子里干等着,而他们都说这样没关系。
两天后他们判定一切照旧,于是我们一切照旧。
他们对张昕有额外的要求,和额外的计划,不过什么都没告诉我。
随他们吧。
罗岸秋没去他前妻的葬礼,只是把儿子带回自己家照顾没交给他外公外婆,他再回来上班时胡子拉碴还有重重的黑眼圈,右手的食指和中指被烟熏得焦黄。
他的样子让我觉得安慰都是多余的,我想为他做点什么,他只是哑着嗓子告诉我:“快点。”
快点结束这一切。
王景生对现场的形容是惨不忍睹,罗岸秋的前妻肚子被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里面空空如也,是邻居听不下去隔壁一直的惨叫才报的警。整个过程将近一个小时,而这个过程中罗岸秋的儿子一直被捆住手脚,扔在一旁观看着自己的妈妈被吃掉,最后那个fork把他的头塞回自己母亲的肚子里,替他报了警,并扔下手机。
王景生赶到现场时罗岸秋的儿子已经在翻白眼了,现场除了血腥味,还有排泄物的臭味。
他们在窗台发现了一枚脚印,和之前的一样。在罗岸秋的儿子稍微清醒了一点后,也说是个年轻人,再问就除了尖叫没任何回答。
而张昕那边说那天吃饭时大梁对她没什么不同,还是一如既往的亲切、话多,但嘴巴又很严,他没说他们上一个cake是怎么处理的,只是一味地明示暗示让张昕杀了我。
杀了我她想知道的、她想要的,她都能获得。
18.
张昕不想动手,我可以自己来。
初秋了,衬衣能挡住身上的纱布,而罗岸秋也不如以前那样有精力往我身上分一杯羹,他大多时间都在坐在诊室外等着心理医生开导完他的儿子。
偶尔有两次我在门口瞥到了他儿子,病恹恹地坐在车里,一动不动,而罗岸秋靠近时就会像一只受到惊吓的兔子,不安的眼神在我和罗岸秋之间打转。
张昕也阻止不了我,她没办法二十四小时的看着我,而她也不能不承认大梁对我身上的残缺很满意,在我第一次剜掉自己大臂上的一块肉后,我们套出来了他们埋上一只cake残骸的地方,王景生挖出来一小部分回去做DNA检验,当我们发觉是他俩亲儿子的时候都说不出话来了。
罗岸秋手摁着张昕的肩沉声跟她说:“快点。”
他好像只说得出来这句话了。
张昕不安地看我一眼,我知道她想告诉罗岸秋我的事情,但我也提醒过她一旦罗岸秋知道,我们这个脆弱的团队就会分崩离析。
“别让我的牺牲没有意义好吗?”我祈求张昕,而张昕只是沉默。
她的压力也开始让她睡不着,她睡不着的时候就会跑出去坐着,尤其在我伤口还渗血的时候,鸳鸯有时醒了也会颠颠儿地跑去找她,张昕打着喷嚏来逗狗,似乎这屋里能安慰她的只有什么都不知道的鸳鸯了。
第二次割肉的时候,没算好时间,张昕提前回来了。
她看着我现在厨房水池前,手里握着刀,嘴里咬着毛巾,小臂空缺的一个洞,突然崩溃地掩面蹲到地上。
我扔下刀想一同蹲下来问她还好吗。
“你别过来!”张昕声嘶力竭,像在抵抗一只怪物,“你别过来!”
“你怎么了?”
“你不知道我怎么了吗?”张昕抬起头,她哭了,泪水冲坏了她脸上的妆,我还看到抑制不住的口水从她嘴角滑落,她说话时吞咽声很明显,浑身都在发抖,“你不知道我怎么了吗?”
我知道,她饿了。
“对不起,”我跟她道歉。
“你闭嘴!你给我闭嘴!”
张昕哆哆嗦嗦地站起来,说着“你把这里收拾干净”,然后掼上厨房的门,门锁别上的声音很大震得耳朵疼,再接着我听到厕所里张昕的干呕。
我很抱歉让她看到这个过程,我不想这样逼着她认清自己已经不是个人的事实,我每次都会算好时间,可今天她回来早了。
我把自己的肉扔进垃圾桶,又在上面盖上昨天的剩菜,这样好像是无济于事,张昕闻不到剩菜的味道,只能闻到我的味道。
我冲干净水池和刀,出门在客厅给自己倒上云南白药又裹上厚厚的纱布,再在屋子里喷满空气清新剂希望能盖盖血腥味。
“我收拾好了,”我敲厕所的门。
张昕没反应,我想自己开,却让她用脚抵住然后从里面反锁了。
“许杨玉琢,明天跟我去医院看心理医生。”
“没用的,心理医生不会明白我们身为cake和fork是什么感受的。而且我们更特殊不是吗?”
“许杨玉琢,你相信我好吗?求求你相信我,我真的在努力,不需要你这样,你去好好研究抑制剂好吗?你记得你跟我说过什么吗?”
“我记得,我也相信你,”我想安慰她两句,但心里的情绪让我脱口而出的确实伤人的事实,“可你也看得出来,大梁最近明显态度更好了。我也真的在努力,在研究三期药物,但就像我之前告诉过你的,短期内不会有任何结果,无论我多努力。”
“..….”张昕沉默很久,而我也被熟悉的晕眩感困住了,隐约听见她好像小声地啜泣,仔细辨认时那边又是沉默。
“许杨玉琢,你明天必须跟我去医院!”
“被大梁发现——”
张昕斩钉截铁地打断我:“如果你不去,我会把这一切都告诉罗岸秋,我们的行动就此结束。”
“随你吧。”
头很晕我要睡觉去了,不过事与愿违,我躺了很久都没有分毫睡意,我听到张昕走进来的脚步声,听到她在空中喷空气清新剂的声音,然后她在我身边躺下。
她抱住我,我能感觉到她在跟自己的食欲抗衡着,我胳膊上散发的味道对她来说实在是太香了。
“你出去睡吧,不要勉强。”
“这是我家,”张昕无奈地笑着说,“明天跟我去看心理医生好吗,许杨玉琢?”
我们俩的姿势让我忽然回想起我们刚认识的时候,张昕还很冷漠,罗岸秋还意气风发,我还在为爱而不得作妖,但我们每个人都觉得坚持目前在做的事情是有希望的。
眼睛有些热,我小声说“好”,然后挣脱开她借口说要去厕所。
我看着左胳膊上一块狰狞的疤,和一个血洞,镜子里的自己和去年俨然是两样。
转天,我跟着张昕去看心理医生。
我们没想到会在诊室外的走廊里碰到罗岸秋和他儿子,世界小得不像样。
罗岸秋显然也没想到会遇见我们,愣了愣。他儿子就畏畏缩缩地站在一旁,手里拿着几盒药,吞吞吐吐他跟我打招呼:“许、许杨玉琢,好、好久不见了。”
“好久不见,罗玮,”我手举在半空同样有些尴尬。
他跟罗岸秋气质一点也不像,又加上瘦脱相了长得也不像,罗岸秋说大部分时间罗玮都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也不出来,也不吃什么,就抱着手机每天都在发消息。
“你俩在这里干什么?”罗岸秋看起来很累。
我没想好怎么骗他,张昕倒是很轻松地接过来说:“她来陪我开点药,晚上睡不着。”
我应和着点头,罗岸秋看起来像是信了,他提醒我们没事不要出门后就带着罗玮走了,我回头看罗玮,他的背弯得厉害,真的一点也不像罗岸秋。
罗玮似乎感觉到背后的目光,扭头过来对我尴尬一笑。
来看心理医生无非就是做测试、看图像、然后问答,不过跟我说的一样我不能什么都告诉他的话,我们来这里只是白费钱。
医生好几次试图诱导我相信他:“你还有没有说出来的事情,许杨玉琢,如果你不能完整的告诉我我很难帮助你。”
我说:“没有,您想多了。”
他只能先给我开安定,然后嘱咐张昕下周接着带我来复诊。
“下周不来了吧……”
“来开点安定也好,”张昕哄我说。
19.
那次之后我总能见到罗玮,罗岸秋说他想多出来走走,似乎在重新接受这个世界,不过罗玮的心理负担仍然很重,他只能在距离罗岸秋很近的范围内走动。
所以罗玮大多时候都是在研究所的门口转悠,有时候张昕来找我吃中午饭时也会碰见罗玮,他带着讨好的笑容,端着手里的盘子似乎想跟我们坐一桌,半个身子已经离开了自己的椅子又尴尬地僵着。
“跟我们一起吃吧。”我招呼他,然后跟他聊两句罗岸秋。
张昕不太跟我们一起说话,只是闷头吃着自己的饭,然后看着手机等罗玮和我,我以为她不喜欢罗玮于是在晚上跟她说以后不然晚上再来找我吧。
“没什么,我倒不是不喜欢罗玮,我对他无感,只是现在时间特殊有些敏感。”
“你是说罗玮有问题?”
张昕摇摇头:“说不上来…”
这之后有时晚上张昕接我回家时,我看到罗玮试图跟张昕搭话都会想起来张昕这番欲言又止的话,总觉得他怪怪的。
“罗玮在跟你说什么?”
“问我一些看病的事情。”张昕也反复回头看路灯下罗玮搓着手的背影出神,“问我现在睡得着了吗。”
我们商量过要不要告诉罗岸秋我们没凭没据的猜测,但在我们商定出结果前就都因为忙碌把这件事忘记了。
我在fork的唾液里找到了一种共同存在的酶,尽管不能通过它来抑制gluttony,但可以作为标志来判定对方是不是fork。
试纸还处于研发阶段,目前还存在误差,有时候涂抹上张昕的唾液后不会变色,我还在尽量找到更保险的反应试剂。
大梁和小羽还没走,总叫我们出去吃饭,张昕能不带我就不带我,但有几次大梁直接把短信发到我手机上来,我不得不去赴约,又不得不在去之前让快愈合的伤口接着流血。
我问他们怎么还没走,大梁得意洋洋地说私活还没完,还有些需要收尾的地方,又问我能不能从制药公司弄来硝酸钾和硫磺之类的。
“你要做炸药?”张昕反应很快。
大梁满口胡诌着打岔:“什么啊,我哪儿会做那东西,这不快过年了,开发点新业务卖鞭炮去。”
“我搞不来,不是一个方向,”我拒绝道。
大梁颔首转而问张昕:“你呢?假护照都能搞来,这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吧?”
张昕斟酌着,只是说试试看。
她跟王景生说完大梁的要求后,王景生也拿不定主意只能请示上级,屋子里就剩我和她还有罗岸秋,快到下班的时间了,罗岸秋有些心不在焉显然在想罗玮的事情,张昕也一直很在意罗玮尤其是当大梁说他那个私活还没结束之后。
她觉得我开口来提醒罗岸秋会比她说要好,频繁看我让我开口。
“罗哥,罗玮最近还好吗?”
老实说再叫他罗哥时感觉有点陌生,好像这一个月来我们都在各忙各的,仔细想想尽管我们的办公室就在隔壁,我却不了解他的近况。
他愧疚于自己的疏忽导致自己的儿子变成现在这样心理和精神都极度不正常的样子,这其实不能怪他,我们谁都没想到会被大梁摆一道。
“他…还好,除了不怎么能吃得下东西,睡觉、心情都好了不少,没事也会出去溜溜,不需要我跟着了。”
我不想跟他说我对罗玮的怀疑,我能预感到这种话会让罗岸秋暴躁,他可怜的儿子刚被解救下来的时候连说话都要重新引导,他在罗岸秋面前的每一次崩溃都是那么真实,连我都觉得自己的怀疑是罪恶的,但不好的感觉却总在我心里盘旋,多疑也好,多虑也罢,我不想一个危险因子一直在罗岸秋身旁。
“我们上次跟大梁吃饭的时候,他说上次那个私活还没完成,你注意点罗玮,我怕大梁再去找他。”
我尽量委婉地提醒他,但罗岸秋听懂了,他冰冷地说:“你有话直说。”
“......”
我在他的眼神下不想说了,张昕替我把没说完的话说完了:“我没有直接证据,只是直觉让我觉得罗玮和大梁之间存在什么联系,而且大梁之前说九月就走说的很确定,现在又说私活没有完成,很难不让人多想。”
“你想让我怎么做呢?”
罗岸秋已经生气了,我扯扯张昕的格膊想让他别再说了,张昕执着地说下去了:
“看好罗玮,最好能带他过来做个检查。”
“你也是这么想的,许杨玉琢?”罗岸秋直勾勾地看着我。
“是。”我诚实回答他。
罗岸秋把烟蒂扔在烟灰缸里摔门走了,他恶心每一只fork,恨不得杀之而后快,可我们这样怀疑他的儿子想必一时间很难接受,王景生疑惑地走进来问“老罗怎么了”,张昕摇头示意没事,她也不知道该不该跟王景生说自己的猜测。
这之后我就不常见到罗岸秋了,他似乎在故意躲着我们就怕我们又说罗玮的事情,给他打电话也不接,有什么事都直接跟王景生说。
他也不再把罗玮放置在他的车里,又把车停在研究所外面,所有事情都没有因为我们对罗玮产生怀疑而有什么异常,似乎我们怀疑错了,似乎我们下决断太早了,但罗岸秋和我之间的裂痕却抹不平了。
我只能在家里唉声叹气。
“以前嫌罗岸秋烦,但我真没想过有一天我俩谁也不理谁。”
“等事情过去会好的。等我们抓到大梁后也许会发现这一切都是我们想多了,到时候我跟你一起去和罗队长道歉。”
“希望吧,但我不抱希望。”
张昕只能把安定磨成粉末倒在水里骗我睡下,睡觉时间足够后,我稍微能控制自己在压抑时不去做那些疯狂的举动,张昕见状也没再让我去看心理医生。
张昕还在试图知道大梁需要硝酸钾的原因,她很少再跟我提事情的进展,除非我打破砂锅问到底。
不知道又多了多久,大概是单穿毛衣仍有些寒意的时候,罗岸秋终于主动来我的办公室找我,他干巴巴地说:“今天罗玮生日,他想叫你来家里一起过,你要是没时间就算了。”
“我有时间,”我赶忙答应。
下班后买了罗岸秋常抽的中华和一个蛋糕,希望能让我们的关系有所缓和,到他家时,罗岸秋正在厨房烧菜,而罗玮就坐在沙发上抽烟。
“许杨玉琢你来啦。”罗玮果然说话利索了很多。
我把蛋糕放到餐桌上,问他:“你怎么也抽烟?被罗哥带跑了?”
“上大学时染上的坏习惯。”罗玮不好意思的笑了。
我指着烟灰缸里堆满的烟蒂揶揄他:“不会这些都是你抽的吧?”
罗玮更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我去给你开窗散散味。”
他离开了客厅,这是个好机会,我坐下来
飞快地从背包里拿出来两张试纸,挑了一根还未燃尽的烟蒂将滤嘴在试纸上转了一圈,试纸没有反应,是白色的。我简直要欣喜若狂了,考虑到这个试纸存在的误差,我又拿了另一张来做保证,也是白色的。
我迫不及待地想把检测结果拍个张昕,没注意到身边已经站着罗岸秋了。
“你在干什么?”
罗岸秋的脸色让我想起小时候在他家不写作业捣乱他吓唬我的时候,那时候他板起脸我就害怕,他现在的脸色比我记忆中的要更让我害怕几百倍。手里的试纸都飘落在地上,我站起来,根本不知道能跟罗岸秋解释什么。
“这就是二室说的你开发的半成品?”罗岸秋弯腰捡起来。
“是..…..”
“检测结果呢?”
“他不是。”
“我听二室说试纸目前存在误差你无法消除,这个结果可信吗?”罗岸秋抬眼。
“罗哥....”
“你走吧,”罗岸秋平静地下逐客令。
“罗岸秋”我轻声叫他,祈求他能原谅我,再一次原谅我,但罗岸秋只是拎着我送过来的蛋糕和烟一起扔出门外,然后又清晰地对我说了一声:
“滚。”
罗玮见我们氛围不对一直站在卧室门口不敢过来,我知道不可能挽回了,机械地离开这个家。
20.
我搞砸了,很彻底。
罗岸秋,他死了。
报案的是罗玮,他自称是罗岸秋前妻那一案的凶手,猖狂地嘲笑着我们的愚蠢,然后逃之天天。而王景生命大,本该冲在最前头踹开罗岸秋家的门,却在最后绊了一跤由其余队员顶包,门上有个小型炸弹,炸掉了那个倒霉鬼的半条命。
张昕最终死咬自己搞不来硝酸钾,大梁自己去找路子了。
罗岸秋死了。死相和他前妻如出一辙,他手里攥着几张试纸,都是红色的。
我们的怀疑都是对的,而我上次在烟灰缸里捡到的烟蒂不是罗玮抽的,都是罗岸秋抽的,只不过罗玮算好了我进门的时间装模作样地拿起来,让我误以为那上面的唾液都是他的。
罗岸秋死了。
罗岸秋死了。罗岸秋死了。罗岸秋死了。罗岸秋死了。罗岸秋死了。罗岸秋死了。罗岸秋死了。罗岸秋死了。罗岸秋死了。罗岸秋死了。罗岸秋死了。罗岸秋死了。罗岸秋死了。罗岸秋死了。罗岸秋死了。罗岸秋死了。罗岸秋死了。罗岸秋死了。
21.
大梁跟张昕提了两个要求,一个是把罗玮好好送出国,这是上面的安排;另一个是杀了我。
他跟罗玮勾肩搭背着走在一起,像是认识许久的好朋友一样,罗玮腰杆还是弯着,整个人还是瑟缩着,但他不再像一只被吓到失禁的狗,而是笑得像个奸诈小人,油黄的牙齿全部露在外面,笑得眼睛都看不到。
罗玮在他妈死了之后,闻到家里罗岸秋落下的外套时,立刻明白了自己的下一个cake就是他爸,于是大梁才会说自己的私活没有完成。
我和fork试纸的事情,还有拿着罗岸秋无意告诉罗玮而我们不知道的事情,罗玮都悉数告诉了大梁。
大梁如是跟张昕说:“许杨玉琢知道的关于fork和cake的事情,不一定比你能想到的多,但已经超出了我的想象。张昕,我给你两个礼拜的时间,要么你杀了许杨玉琢,要么我先让你那个植物人前女友死彻底,再杀了你。你的可信度可并不高,但咱俩关系好,我愿意再给你个机会。”
我如是跟张昕说:“我不在意之后的事情,只要让我杀了罗玮,我不在意之后的任何事情。”
我跳过了人在悲伤时“否认”和“愤怒”的这个两阶段,直接来到了协商的过程,我在不停地跟张昕说话,想到什么说什么,好像只要我不停地忏悔就能换回来罗岸秋似的。
“我活着也好,死了也好,自杀也好,配合你被你吃了也好,只要罗玮死了,什么后果都可以接受。”
“我懂你了张昕,懂你那种为了给阿沁报仇而不择手段的心情了,只要能给罗岸秋报仇我也可以不择手段。”
“但我可能没你那么贪心,或者正义吧,我只要罗玮跟罗岸秋一模一样地死去就好,或者更惨。”
“说真的我恨你,张昕,我恨你,我更恨我自己,我应该听罗岸秋的,早点跟你划清界限,老实的当个研究员,但我没有,我害死了他。”
“我从没想过罗岸秋会死,从没想过,也从没想过他会是cake,我更没想过罗岸秋跟我的关系会变得这么差。”
“罗玮骗了他,也骗了我,如果我坚持自己是对的罗岸秋就不会死了。”
“我要杀了罗玮。”
“许杨玉琢…”张昕紧紧地抱着我,我自己对我油腻的头发和蜡黄的脸都恶心,不知道她是怎么忍住不恶心的,“你先起来吃饭。”
“我要杀了罗玮,”我不知道我是在跟谁说,“我要杀了罗玮。”
“许杨玉琢,罗岸秋不会希望你这样的。”
“无所谓了,”我抓着张昕的胳膊,“罗岸秋已经死了,他怎么想的不重要了,我一定要杀了罗玮。”
“….”
“你为什么要拉我下水?为什么?为什么,你别说对不起,你告诉我为什么好吗?就因为我是cake吗?”我神经质地逼问着张昕,看着她逐渐垂下的眼睛竟感觉到一丝快乐,“就因为阿沁吗?你想过我会变成这样吗?你想过罗岸秋会死吗?”
张昕没回答,她反过来死死地抓着我的胳膊,咬着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不全怪你,是我非要搬来跟你住一起,是我同意接着陪你做卧底的,罗岸秋每一次都制止了我,是我一次都没有听过。”
“而且我懂你,真的,如果是罗岸秋变成了植物人,我也不会顾及一个陌生人的死活。”
“但如果罗岸秋真的变成了植物人,我至少还能期待他会醒过来,可他死了。”
22.
事情在我看来没什么更好的处理方式,我去处理罗玮,张昕来处理我,然后跟大梁一起走向自由人的下一层,她做她应该做的事情,我做我的。
我跟李所请了长假,把罗岸秋能带走的遗物都收了回来,又去王景生那里领回来了罗岸秋破碎不堪的尸体,帮他办了个风风光光的葬礼,可到最后来吊唁的仍然只有我们这一波人。
我,张昕,王景生,李所,还有几个科室里的朋友。
冷冷清清的,哭声都没有隔壁的大。
我跟李所提出从张昕的行动中脱离出来,他为难地说可能要商量一阵子,不会很快出结果,我说没关系,大梁给我的生命就留了两个礼拜的时间,谁知道我等不等得到那么久。
我本想从张昕家里搬出来,但她最近一直在跟王景生处理罗玮出国的事情,我怕我断了知道罗玮踪迹的唯一消息源,就还在张昕家里赖着。
不用上班,每天躺着的生活没想到无聊得让人这么难受,我买了一堆中华,没事就点上一根,夹在空闲的手里,另一只手抽自己常抽的另一种,以此来祭奠罗岸秋。
不抽烟的时候要么逗逗狗,要么学学做饭,我觉得自己可能很快也要跟张昕分别了,可能是生离可能是死别,所以想好好珍惜最后这段时间,吸取了我和罗岸秋最后时光的经验。
无所谓张昕怎么想我,怎么看我,对我是怎么样的感情了,我只想以后再想起这段日子的时候不会因为什么后悔。
我每天变着花样地给她做饭,晚上十一点的时候还有夜宵,我学她的样子把安定磨成粉拌在各种各样的甜点里,让她睡得更沉。
我好去翻她的手机,从她的手机里找到任何有关罗玮行踪的蛛丝马迹。
所获无几。
我知道张昕不会告诉我跟罗玮有关的事情,我也没去问她,我不想这些可能引起不快的事情破坏我们现在的美好氛围。
我在看罗岸秋的遗物里翻出来他曾经往我手机里装GPS程序的设备,一个人鼓捣了半天发现还有监听的程序,又花了两天时间搞明白了怎么装到张昕手机里,在一个晚上给张昕加大了安定的剂量。
我拿着张昕的手机把玩了半天,在犹豫该不该安装,如果被大梁和罗玮发现了,她会很危险。
我靠在鸳鸯的狗窝旁,拿不定主意,我不想张昕出什么事,她是这世上最后一个跟我有感情的人了。
张昕在我不注意的时候已经走到客厅来了。
“你没吃蛋糕啊,”我自嘲地笑了,被大梁识破身份,被罗玮看出来我在怀疑他,现在连张昕也没骗过,“什么时候发现的啊?”
“第一天,发现自己睡得很好就知道是你做了什么了。”张昕走到我旁边蹲下,鸳鸯也醒了睡眼朦胧地呜咽着去蹭张昕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它跟张昕这么亲了。
我嫉妒地把鸳鸯从张昕手里抱回来,逗它:“鸳鸯快跑,这个姐姐对你的喜欢都是装的。”
鸳鸯嗷嗷叫了两声,从我怀里挣脱又去蹭张昕的手。
“唉,它变心了,以前明明最喜欢我的。”我不动声色地把设备推到沙发底下,又用身体挡住。
“你想知道罗玮哪天离开是吗?”张昕眼尖发现了我在藏东西,从我身后拿出来,认出来这是什么。
“嗯。”我点点头,笑着往张昕身上靠,“所以你要告诉我嘛?”
“大梁的计划总在变,如果你想知道还是往我手机里装个监听程序比较保险,”张昕说着熟练地将设备的各个接口串连,最后一并接到自己手机上,然后飞快地开始设置各种数据。
“被大梁发现怎么办?”我把头枕在自己的胳膊上,幽幽的蓝光映在张昕专注又柔和的神情上。
“遇到问题解决问题吧。”张昕设置好的手里装回睡衣口袋里,她摸着我的头发跟我说,“我知道你不会甘心的,即使活着也会一直被愧疚折磨。我就是这样被折磨得失去了判断力,然后毁了你的生活,对不起许杨玉琢。”
“算了。”我把头凑得里张昕的怀抱更近,“当初我也想抓个活样本主动接近你,计较这些没什么意义。”
张昕又说:“王景生和我决定抓捕大梁后结束所有行动,如果你之前说的话还算数的话,我们跑路吧。
我眼睛一亮,抬头望着张昕,兴奋地说:
“好啊,你想去哪儿?我想去密西西比或者拉斯维加斯。”
“为什么?”
“叫着顺口吧,大概是,那你想去哪儿呢?”
“密西西比或者拉斯维加斯吧。”张昕冲我笑。
“你喜欢我吗?”我认真地问张昕。
“我喜欢你,”张昕认真地回答,我感觉整个身体都轻轻地在颤抖,张昕接着说,“你要是详细问是什么时候或者是什么事情,我说不上来,但我没有骗你。”
“嗯,我相信。”
“那你不要因为罗玮把自己搭进去,等我们一起去密西西比。”张昕幼稚地伸出小手指执着地要跟我拉钩做保证。
我跟她勾勾手,权当答应了她。
23.
罗玮出国的日子定下来了,是在十一月五号,只有两天了,他先坐大巴去河北,再坐船去印度,然后转到美国。
张昕问过我哪天行动,我说还没想好,其实我大多时间里都揣着一把匕首,然后坐在张昕他们当天集会的地点找机会,我不想跟她说太多,她知道的越多就会越在大梁面前想办法跟我配合,就会暴露。
只让我窃听他们的电话就够了。
我能抓住的机会不多,没订很具体的计划,越具体越严丝合缝越容易产生意外,而越简单的计划实施起来成功率越高。
我在电波的嘈杂声音中努力地辨认张昕跟大梁说话的声音,现在是晚上十一点半,整片楼都黑了,只有零散几颗灯光还遥远地挂着,像星星。
张昕今天来是跟大梁最后一次敲定行动路线,张昕比我先出家门,但我抄了近路,我到的时候正好听到大梁给张昕打电话在催张昕。
张昕说她买点喝点,大梁颠颠儿地说也要下来买点东西,再跟张昕一起上去。
这就是机会,老天让我报仇的。
我坐在车里听着“滋滋”声,想起来一些莫名的事情,比如小时候我在罗岸秋阳台的躺椅上趴着看夜空的星星,比如我跟张昕手牵手从夜幕走到黎明。
我跟张昕真的能去密西西比吗?我不知道哪里有什么,只是小时候在罗岸秋家看电视的时候随便听到的地名,后来罗岸秋没事也爱说去密西西比养老,我就顺便记住了。
罗岸秋的骨灰在八宝山,如果我们带着他一起走,不知道他能不能通过安检。
我带上口罩,又遮上帽子,等着大梁的人影从小区门口离开后,趁机跑了进去,出了电梯后我把外套里用来隐瞒身材的填充物边走边
掏出来扔在了垃圾桶里,我一手放在口袋里握着匕首,另一只手摁在猫眼上,用脚轻轻踢踢门。
“你又忘了拿什么!真是的!”是小羽的声音,她踢踏着拖鞋过来开门,都不怀疑这其中有什么问题。
门拉开一个缝,我直接踢开,抓住小羽的肩膀,一刀捅进她的喉咙里,运气好的话她兴许以后只是不能说话了,但是保险一点,我又是一刀,扎进她肺里。
为民除害,是吧。
小羽来不及尖叫,就被血沫子堵着喉咙只能发出来咕咕的声音,罗玮听到了动静但是没动,只是理所应当地说:“是许杨玉琢吧,我猜是你,你肯定不会放过我的。我都怀疑我爸妈离婚是不是因为我妈以为他喜欢小女孩啊,你俩关系真好啊,我被我妈带走后,他是怎么照顾你的?当女儿还是当小女朋友?”
罗玮没那么瘦了,把罗岸秋吃了之后他的味觉短暂地恢复了,最近能吃点人吃的东西,能过一阵子正常日子了。
他悠闲地坐着泡茶,把面前的三个茶杯都倒满水,然后拿在手里转一圈又倒掉,罗玮端了一杯放在靠近我的位置上,又做了个手势请我坐:“你不想说点什么吗许杨玉琢?或者是想听听罗岸秋是怎么怀疑我但是被我反杀的?或者我是怎么吃掉他的?你想听什么?”
我拿起那个烫手的茶杯,朝着罗玮的眼睛泼过去,然后举起刀冲向他,他反应很快地用手挡住了一半,我扎向他的时候,他顺势挡了一把,我扎偏了只在他略膊上划了一道。
罗玮把整套茶具端着盘子一起朝我扔过来,有趁着我弯腰闪避的时候一脚踹到我的肚子上。
我飞出去摔在窗边上,手腕砸在柜子上撞掉了匕首,罗玮给它一脚踢到了沙发底下,他弯下腰扯着我的领子把我揪起来。
“你也太弱了吧许杨玉琢,你和罗岸秋都不做什么运动吗?”
我使出全力,一拳砸在他的太阳穴上,他松开我连连后退,晕眩着甩头,我拿起茶几上的水杯往后靠。
我绝望的发现,我们的力量相差太大,我没机会使他毙命,罗玮的身后是开着的门,而我身后是大开窗户,一阵冷风从我身后呼啸而过,吹起了我的头发,有股清冷的香,这是张昕洗发水的味道,大概是我前一天用错了她的洗发水。
“罗玮。”
我没什么选择,我想跟张昕去密西西比,当然拉斯维加斯也行。但我无法想象以后罗玮安安稳稳的在监狱里过着极其有规律的生活,逢年过节还能吃上一顿肉,而我只能给罗岸秋点柱香。
“如果诋毁我跟罗岸秋能让你好过些的话,想说什么都行。”
但我和张昕都不懂。
“那我就送你去跟罗岸秋在下面多连连身子吧。”
罗玮大笑着向我冲了过来,面目扭曲到一种诡异的程度。我深吸一口气,心里的不安油然而生,并不是面对死亡时的恐惧,而是害怕被张昕撞见自己死去。看着罗玮离我越来越近,我直直的站在原地,什么也不做,却在心里祈祷了千百遍张昕千万别在这个时候出现。
可事与愿违,我越过罗玮看到了张昕的脸出现在门框里,她眼里的不可置信在我眼前被无限放大,只是还没等我做出什么回应,罗玮的脸就彻底将她挡了个完全,罗玮抓住我的肩膀,想要借着惯性将我推出窗外。
“许杨玉琢!”
张昕的呐喊充斥着整栋楼,我想放弃生命与罗玮同归于尽的念头在看到张昕之后彻底烟消云散,我拼尽全力去反抗,却还是因为力量的悬殊,我半个身子被罗玮推出窗外,他掐着我的脖子一点一点的把我往外推。
我挣扎时余光瞥见张昕向我们冲来,却被大梁一把搂住肩膀,大梁咧着嘴笑,露出一排焦黄的牙齿,饶有趣味地对张昕说:“别急啊,你不是饿了吗,正好一会可以饱餐一顿。”
脚尖快要离地,我看到张昕低下了头,绝望占据了我的大脑,也激发了我人类求生的本能,我举起手上的水杯,狠狠地砸向罗玮的头,玻璃爆裂声在我耳边想起,随之而来的是惨叫声,是两种声音。除了在我面前捂着头的罗玮,还有大梁。
罗玮松开我的脖子,痛苦的捂着脑袋,我双脚重新落回地面,才得以缓解方才的窒息感。我扭头看向发出惨叫声的另一头,只见大梁整个人倒在玄关处,胸口靠左的位置插着一把水果刀,脖颈一侧还有一道不长不短的口子,正好切断了动脉,正咕咕的往外冒血,死状倒是跟他的妻子没什么两样。而张昕,就蹲在一旁等他咽气。
大梁愤愤地盯着张昕,嘴却只能吐出几个字:
“你...你...”
每说一个字,还会从嘴里溅出几滴血沫。
“许杨玉琢。”
罗玮佝偻着身子,缓缓抬起头,血液从头顶流得满面都是,他变态的面庞显得更加狰狞,我一时间分不清他到底是fork还是釜山行里的丧尸。
他抹了抹眼角的血,向我走近,我已经完全丧失了行动能力,刚才用水杯砸向他已经用尽了我全部的力气,被他踹过的地方疼得我站不起身子,我捂着小腹面色苍白,近乎要昏过去。眼前出现重影,人影变成两个。
“张昕……”我想喊,但是我说不出一个字。
24.
等我再醒来,已经不知自己昏了多久,耳边是降噪过后的车流声,我努力睁开眼,眼皮却沉重到怎样也无法睁开,我开始慌乱起来。
“张昕,张...”
“我在呢。”张昕语气平静,平静到让我以为我只是做了一场噩梦。
我终于睁开了眼睛,看见了川流不息的车影,而张昕就坐在我一旁的驾驶座上握着方向盘。看样子是刚日出不久,太阳还没有那么刺眼,明媚的阳光印着张昕的侧脸,描绘出了她精致五官的轮廓,让我有一种我们在私奔的错觉:“我们在哪?”
“去密西西比的路上。”
没错,我们确实在私奔。
我问她为什么不是拉斯维加斯,她说因为这是硬币决定的。
“那你的卧底任务怎么办。”我又问她,虽然我知道这个问题很多余。
“我已经跟你一起死在那场爆炸里了。”张昕说得很轻松,就好像在描述新闻里的故事一样,“我们现在已经没有身份了。”
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张昕和许杨玉琢了,有的只是一对不同于其他同类的cake和fork。
我还想问,那阿沁呢,但是我没有。后来我才知道,那天早上张昕轻吻了我的额头,把我吵醒了,我睡眼惺忪的问她“你干嘛去”,她还故弄玄虚地说去半点正经事,我气愤地锤了她肩膀一下,说“那你吵我睡觉干嘛”。她其实是去省人民医院,在阿沁的放弃书上签字的,护士和医生提醒过她很多次目前除了给医院送钱之外,她的举动没有任何意义,只是她一厢情愿的坚持。对于张昕而言,阿沁是她的伤疤,而给阿沁报仇是她的执念,可如今大仇已报,或许拔掉阿沁的氧气罐才是对她们两个真正意义上的解脱。
所以我换了一句:“下一站我们去哪?”
“漠河,王队已经安排好了。”
越野车疾驰在高速公路上,我的心前所未有的平静,我回忆起事发前一天晚上我问张昕爱不爱我,她说爱,并不是因为我是她的cake,也并不是我能让她吃饱。我想知道是因为什么,她不说,那我也不问。
她爱我,我知道就好;我爱她,早在我那半真半假的演技里露出马脚了。
25.
张昕让我再睡一会,我嘴上说着已经睡饱了,但眼皮还是很诚实的沉了下去。我做了一个梦,我和张昕在草很青天很蓝的地方举办一场婚礼,我没看清她穿的什么反正我穿的是婚纱,还有层层垒起的香槟塔,铺着红毯的走廊,各种白纱。而牵着我的手走过红毯,把我交给张昕的那个人,是罗岸秋。
当我再次睁眼,太阳已经快落山了,我开始佩服自己,这样的睡眠质量是之前的我可望而不可及的。越野车停在了高速公路的休息站里,张昕还是坐在驾驶座上,椅子靠背放平了,睡得很香,很累了吧。我上一次见到她睡这么香还是偷偷给她下安定的那天晚上,我将她垂落的头发挽到耳后,戳了戳她消瘦的脸颊,真是委屈你了,当了我的fork,我出神的想着如果她的cake是别人,她会不会也跟对待我一样对待她们。
想到这里我一个恼意涌上心头,戳着脸颊的手失了分寸。
张昕醒了,我们距离太近了,刚睡醒的眼睛蒙上了一层湿漉漉的雾,说出来的话也是软软的,让我感觉她在对我撒娇:“我饿了。”
我还没从自己的闷气里走出来,气鼓鼓收回手坐得端正:“饿着。”
我以为张昕会像以前一样一言不发,但今天她却一反常态,从盖着的外套里伸出手,轻轻地扯着我的衣角,还晃了晃:“真的饿了...”
靠北啊,这幅可怜兮兮地样子深得鸳鸯真传,我心里的气消了大半。
“你说你爱我。”
“我爱你。”
“为什么爱我?”
“因为我饿了。”
“...闭嘴吧你。”
我身子向她那边倾,将自己的头发拨到身后,两幅柔软的唇瓣相贴,张昕另一只手也伸了出来,按住我的后脑勺,大快朵颐,生怕到嘴的小羊跑了。牙关早就被那个饿死鬼迫不及待的敲开,舌尖在我口中肆意的搅动着,车里只有我越来越重的呼吸声和张昕过分索取的吮吸声,幸好今天早上见识过了车子的隔音效果,不然我的羞耻心一定会被按在地上摩擦。
夕阳躲进山间,山头遮住了最后一丝属于太阳的光亮,路灯还没到时间亮起,周围彻底漆黑。张昕跨过中央扶手箱,并迅速放平了副驾驶的座椅靠背,整个人趴在我身上。她终于给予了我呼吸的机会,离开我时还不忘舔一口我嘴角溢出的血渍。上衣扣子被慢慢解开,我慌忙的按住她的手,拒绝写满了脸上。
“不行,你看看这是哪!”
她没有说话,只是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而后又轻轻嘬了一口我红肿的嘴唇。
“fork小姐,你真是饿疯了。”
“那我亲爱的cake小姐,不可置否我们都是疯子,不是吗?”
(the end)
Lunatic笔记 @zhumianl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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