箱庭

第二章

第9話

　黑灰色的幕布缓缓地挪动到远方微微向上蜷曲的大地上空，深蓝色的天空得以现出本来的面貌，温暖的阳光从窗户洒入坐落在新大阪郊区的三层小楼中。

　在这幢小楼中刚刚起床的暮星简单地洗漱了下，来到一楼的厨房和已经在制作早饭的梦蝶打了声招呼，便再次回到二楼，不过她的目的地不是自己的卧室，而是来到了相隔一个房间的另一处卧室的门前。

　一位年轻女性面容的家政机器人正在温柔地敲响这间卧室的房门。

“您好，辉·铃女士，今天上午9点您需要前往新大阪学术部医学中心进行例行的体检，8点之前您必须起床做好出门的准备。”

“让开。”暮星毫不客气地挥了挥手，示意家政机器人站到一边，然后点击了下白色房门上的一块小小的黑色面板，在弹出的窗口里输入了一串代码，房门咔嚓地一声，自动打开了。

　然后呈现在暮星和家政机器人面前的是，一如既往散落一地的各种衣服、布娃娃，以及一部分床上用品。

　似乎司空见惯的暮星直接大步走到床前，没有丝毫犹豫地直接掀开被子，一名身材娇小的短发女孩身着印有海豹图案的睡衣的胴体突兀地出现在了床上。

“喂，给我起来！”

　暮星双手叉腰气势汹汹地在乱糟糟的床前大吼。

“让我……再睡5分钟……”

　床上的女孩含混不清地嘟哝着。

“啊，枕头上有只蟑螂。”

　这句话好像是打开了钻入被窝正准备睡回笼觉的女孩的某种奇怪的开关，只见她突然猛地睁开双眼，好像梦蝶家里的雪貂一样四爪抓地摆出一副恶狠狠的样子。

“呶呶呶……在哪里，蟑螂在哪里……”

　嘴里还发出含混不清的嘟哝声。

　暮星觉得她的样子很是滑稽窃笑一声，

“都3个月了还惦记着蟑螂呢。”

　然后又冲着门的方向摆了摆手。

“小伊，10分钟内让她洗漱好换好衣服。今天要体检所以就不吃早饭了，然后直接带她到一楼门前集合就行了。”

“好的，暮星。”

　看到家政机器人一边给出肯定的答复一边进门向名为辉·铃的女孩走去，暮星便离开了这个房间，下楼来到餐厅里，此时梦蝶刚刚做好两个人的早餐。

“小辉她起来了？”

　梦蝶端起两个装着白色夹杂着黑褐色液体的食物的盘子放到餐桌上。暮星刚弯下腰，下方的地板便凸起出一个椅子来。

“嗯，让小伊去帮她洗漱换衣服了。嗯？这是什么菜？”

　暮星回答完，视线落到面前的盘子上，不解地发出疑问。

“这个嘛，是我前两天从理佳学姐那学会的一道传统地球菜，叫做肠粉哦。理解学姐告诉我这是地球上一个叫做广东的地方的家常早餐。”

“喔，闻起来还挺不错的，那我开动啦。”

“说起来今天小辉的定期体检，你妈妈也要过去吧？”

“嗯？嗯，”暮星稍微顿了一下回答了坐在对面的梦蝶，“你要一起去么？”

“咦，我也可以一起去吗？”

“嗯？有什么不可以？学术部的医疗中心不是对外开放的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啦，嘛算了，反正今天是休息日。吃饱了吗？要再来点别的吗？”

“什么啊你，嗯……不用了，这个叫肠粉的还挺好吃的。”

“哇你们在吃什么呢！我也想吃！”

　突然下楼冲过来的辉·铃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你不准吃，等会要做体检。弄完了带你去吃好的。”

“诶，你和梦蝶在背着我吃好吃的！刚才还骗我说床上有蟑螂，我不要！我也要吃！”

“小辉！”

　听到暮星略带责备地叫了自己的名字，刚才还在撒娇耍泼的女孩瞬间就老实了起来，抬起脑袋对着暮星嘟了嘟嘴。

“呵呵，”梦蝶看着这两人微微一笑，“暮星，你越来越像个对孩子很严格的好妈妈了呢。”

“你在说什么啦，按你这么说，你是她的好爸爸？”

“暮星是妈妈，梦蝶是爸爸！辉，有爸爸妈妈了！”

“好了小孩子不要瞎说话，我们这里没有什么爸爸妈妈这种性别分工的。”

“那暮星你怎么还有妈妈呢？”

“那不是你理解的那种妈妈，我们没有血缘关系也没有什么性别分工，好了好了，”暮星有些看了眼桌子上的个人终端，“医疗中心的客制公交应该差不多到门口了。”

　说着，暮星便起身向门口走去，然后回过头来，示意身后的二人也赶紧跟上。

　大约半个小时之后，三人走下公交，面前是这两个月里不再陌生的新大阪学术部医疗中心大楼。刚一下车走进大楼，一个熟悉的身影看三人便兴奋地挥手打起招呼来。

“小暮！这里这里！”

　暮星看到正热情地向自己这边吆喝的人，先是一瞬间露出了喜笑颜开的表情，然后下一个瞬间就好像是让人觉得看错了一样，不耐烦地呃了一声。

　而她身旁的梦蝶则很兴奋地回应了那人。

“哇，伊丝特教授！好久不见了呢，上次和您见面还是3个月前，时间过得好快呀。”

“哎呀，小梦蝶，暮星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吧。”

“哪里哪里，反而是我给您添了不少麻烦呢。”

　梦蝶快步走到星·伊丝特--暮星的妈妈面前，很有礼貌地道了声谢。而一旁的暮星则好像有些不情不愿，不过还是走了过来，然后目光游离地开口说。

“妈，好久不见了。”

“小暮，3个月没见了呢，和梦蝶还有小辉一起住得怎么样，有没有给梦蝶添麻烦？来，让妈妈好好抱一抱。”

　还没等暮星反应过来，星·伊丝特就将自己搂入怀中，直到暮星把热情的妈妈推开。

“好啦妈妈，”暮星一边推开妈妈，一边微微扭头看了眼身旁的梦蝶，似乎是在示意自己的妈妈旁边还有人在，“我又不是那种小孩子了，反倒是这货天天给我们惹事。”说着暮星看了眼梦蝶旁正东张西望的小女孩。

“哎呀，我当然知道我的小暮已经长大了，不过铃她嘛，毕竟一个人在那种地方生活了那么久。哦对了，”暮星妈妈好像想起来什么一样，双眼微微泛出蓝光，然后一辆微型车开了过来，“让铃先去体检吧，我们就去旁边的休息区坐下来等她体检结束，顺便还能好好叙叙旧，你们今天应该也放假吧？”

“也放假？”暮星看着梦蝶让小辉坐上那辆来接她的微型小车，发出一声反问。

“嗯，其实飞船的逆向工程告一段落啦，所以我们的研究组也享受到了久违的休假。”

“原来如此。”

“伊丝特教授，您辛苦啦。”

“哎呀呀梦蝶，太客气啦，我们去点一杯喝的坐下来聊聊天吧。”

　可能是因为时间太早学术部医科的学生还没过来的缘故，硕大的新大阪学术部医疗中心一楼的休息区里人影稀疏，显得有些冷冷清清。几人随便挑选了一处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

　这里和暮星家不同的是，桌椅不是从地板上凸出形成的，而是现成的椅子和桌子,高等部的教室也是同样的装潢，暮星听说这是一种从六百多年前先驱者时代流传下来的传统，虽然暮星觉得倒也无所谓，就是需要自己手动挪椅子有点麻烦而已。

“于是，铃在家里住了2个月了吧，感觉怎么样？”

　路过的服务机器人用机械臂将三杯咖啡放到桌子上，暮星妈妈轻轻道了声谢，然后微笑着望向桌对面的二人。

“啊好烫，”暮星端起杯子嘬了一口，露出一脸一言难尽的表情，“她啊，快把我给烦死了。不是说好只在家里住1个月的吗？”

“哎呀不好意思呢小暮，毕竟只有你能拿捏住她嘛。上个月不是都给你送了那么棒的礼物吗。”

“那艘飞艇，确实还行吧。”

　暮星平淡地回了句，端起杯子喝了口咖啡，好像是在故意隐瞒什么。

“咦，不喜欢吗，前几天看你们坐飞艇去新白海滩玩得挺开心的嘛。”

“嘿嘿，快递到的时候她可兴奋了，而且只用了半个月就学到了人家要三个月才学会的驾驶资格证呢，甚至还拿下了环内低空适航证。不愧是新大阪高等部二年级首席！”

“呃……那飞艇是反重力引擎，比空气动力的好操控。”暮星猛地向梦蝶使了个眼色，似乎是不想让她继续说下去，“话说不是在问小辉的事儿么，话题扯远了吧。”

“对哦，好久没见到小暮了，一不小心就跑偏了呢，嘿嘿。”

　暮星妈妈调皮地吐舌笑了笑。

“那就回到最开始的话题上，最近这2个月里，我稍微看了下植入的传感器发来的生命体征数据，整体慢慢地趋向平稳了，所以感觉你们应该相处得挺不错的。”

“虽然确实有时候不怎么听话，而且还会把自己的房间弄得一团糟，不过感觉还挺新鲜的呢，好像个小动物一样，哦说起来的话和小雪有点像呢。”

“你是指会以蟑螂为食这一点很像吗？”

“是说她们都是可爱的小动物这一点很像！不过刚来的时候她在院子里抓蟑螂吃着实把我吓到了。”

“你别说，今天早上我还用蟑螂骗她起床的。”

“那看来你们相处得真的挺融洽的呢，那我就放心了。尤其是梦蝶，暮星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吧。”

“嘿嘿嘿，”梦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望了眼身旁的暮星，挥了挥手说，“没有啦没有啦。”

“倒是去体检的那个惹了最多事儿。话说这次体检完没什么问题的话，你们学术部那边就会派人把她接走吧？”

“其实今天就是来和你们说这个事儿的，前两天最高人代会那边的文件批下来了，这次例行综合身体检查如果没有异常，就让铃编入初等部的高年级就读。”

“哦。”

“哇，小辉也可以去上学？不从初等部一年级开始上吗？”

“当然可以去上学哦，毕竟先接受个初等的教育吧，不然在这里以后生活也会不方便。不过鉴于她在落日号飞船上接受过最起码的地球小学阶段的教育，所以先编入高年级看看，也让她试着去多和同龄人接触接触。”

“原来如此。”

“嗯，所以今天弄完之后她就能搬走了吗？去学校的宿舍里住么？”

“虽然我知道你很想和梦蝶过二人生活啦，不过这次又是很不好意思地通知你，编入到初等部之后会继续在咱家里住哦，文件已经下来了，发给你们。”

　话音刚落，两人的个人终端就亮了一下，发出收到了新讯息的提示。

“妈！你在说啥！啥二人生活，妈你不要在梦蝶面前乱说！”

　暮星突然很激动地蹦了起来然后又不好意思地坐回位子上。

“呵呵，暮星马上就把心里的想法写在脸上，”梦蝶捂着嘴微微一笑，拿起个人终端机，“哇真的耶，是最高人代会的红头文件呢，我还是第一次在自己的机子上收到这么正式的文书。”

　暮星妈妈长舒了一口气，“哎，不过真没想到这次不明飞行物事件最棘手的问题反而是个小女孩。”

“你每个星期恨不得就在聊天软件上给我抱怨下。”

“暮星脸上一副能不能别扯这些没用的了我好想和妈妈一起去吃点好吃的然后好好玩一个下午的表情呢。”

“呃，梦蝶，继续编。”

　暮星妈妈看到对面的人唰地一下脸就红了起来，意味深长地感叹。

“看来梦蝶也学会了拿捏小暮的诀窍了呀，看到你们俩就想起我和小蝶还在高等部上学的时候呢。啊，又扯远了，”

“讲一讲嘛~”

　梦蝶的目光中带着几分好奇又夹杂着一些憧憬，看得暮星妈妈忍不住轻声嘟哝了句“好可爱”，不过她的视线落到一脸不悦的暮星身上时，又微微地叹了一口气。

“距离体检结束应该还要一段时间，不如我带你们在新大阪的学术部逛逛吧，就算是和你们两位一起约会，虽然我也很久没来了。”

“好呀好呀！”

　梦蝶看着起身做出出门手势的暮星妈妈，激动地回答。

“行吧，我想去农牧学院的水产系看看。”

　听到暮星的这句话，梦蝶突然有了兴致，望向她发出疑问。

“咦！？暮星你对农牧学科很感兴趣吗？是因为上次和张老师她们看了水族馆的缘故吗？”

“倒也不是，只是在网上看到农牧学院的水产系收留了几只‘刷新’在路边的海豹。”

“哎呀，农牧学院虽然确实对外开放参观，不过她们的实验室是有严格的检疫程序的，要进去参观的话得至少提前一天进行申请。”

　三人走出医疗中心，三三两两的人影以及各式交通工具装饰了刚才还很寂寥的校园。

“就随便在校园里走走吧，跑得太远的话等会铃体检完了找不到小暮又该闹腾了。”

“呵呵呵，说的也是。”说完看到走在自己身旁的暮星不悦地切了一声，梦蝶讲视线收回望向暮星妈妈，“对了伊丝特教授，您们这次放假多长时间呀？”

“梦蝶，喊我的时候不用那么拘谨的，直接叫我星就可以啦。不过至于放多久，这个可能不太好说，得看AI处理的情况。不过感觉怎么也得等个两三天吧，所以明后两天可以陪你们一起去哪里玩玩，正好你们也在周末放假吧，真羡慕你们高等部每周三休呀。”

“嗯嗯好的，伊丝，星阿姨。这次居然能休息两三天吗，那太好了呢暮星！”

　说着梦蝶兴冲冲地望向暮星，而暮星并没有什么波澜，只是一边走一边四处望着形态各异的教学楼和高等部的学生。

“妈，落日项目组的工作还顺利吗？别太累着了。”

“到目前为止还挺顺利的吧，虽然逆向工程里飞船引擎的部分是没救了，完全损坏了，真的太可惜了。不过我们负责的通讯部分的设备倒是真的很顺利，现在就等AI破解系统里的几个密钥了。不过最突破性的成果还是生物班那边终于从具有男性性征的人类尸体上提取到了生物样本。”

　回答完暮星的问题，暮星妈妈好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一样，扭过头来笑眯眯地继续说，“咦，小暮，知道关心人了呀。看来让你去梦蝶家里住是个正确的选择呢。”

“提取到了男性性征的尸体的样本？那是不是就意味着环世界的最大问题即将得到实质性的解决？”

　梦蝶听到暮星妈妈的回复好奇地询问。

　不过暮星马上浇灭了她的希望：“我们目前的生物学技术还很难做到失活变性蛋白质的回溯性建构吧，所以落日号上即使有男性性征的人类尸体，也派不上实质性的用处。”

“嗯，小暮说的没错，不过具体情况还是要等生物班的报告。”

“这样吗？不过落日号上的量子纠缠通讯设备是有和其他五个殖民地建立过信道的吧，是不是能联系上其他殖民地了呢？”

“我的研究班只发现了四个频道，不过是不是和其他殖民地的通讯频道还不清楚，”暮星妈妈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头顶上蔚蓝无云的天空，几艘带着机翼的空气动力学飞行器刚好飞过，“不过嘛，既然都放假了就先不要想这些工作上的事儿啦。我带你们去莉子和理佳她们的学院看看吧，大楼一楼有理佳的特设小吃窗口哦。”

“哇，我要去我要去！”

“那个自动取餐窗口？在网上看到有高等部的学生说过，不过那不是机器人做的吗，会和理佳做的一样好吃吗？”

“咦，这不是，伊丝特老师吗！？”

“哇真的是伊丝特老师！”

　迎面走来的两名学生看到暮星妈妈兴奋了起来。

　而暮星妈妈则热情地向学生们挥了挥手：“嗨，你们好！”

“老师您怎么回学校里来了呀？落日项目的工作呢？”

“那边告一段落啦，带着我女儿和她同学回学校里逛一逛，顺便给铃做个例行体检。”

“哎呀这就是您女儿吗，这个悬浮双马尾辫好可爱呀

“哈哈哈，这边这个才是我无敌可爱的女儿小暮啦，那是同样可爱的她的同学梦蝶·周。”

　暮星妈妈说着便将自己的女儿拉到身旁向学术部的学生介绍起来。

“啊，太不好意思了。”认错人的学生羞愧地双手合十道歉，她身旁的另一个人扯了扯她的袖子，似乎是在提醒她什么，此时她才突然想起来一样，“啊对不起伊丝特老师，我们得去实验室了，您上个学期开设的天体物理通识课真的很有意思，希望您还能到我们学校里继续任教！那么再见了老师！”

　说罢两名学生便小跑着冲向了旁边的大楼。

“哎呀，这是机械学院的学生吧。”

　望了望两人奔去的方向，暮星妈妈稍稍回忆了下。

“真怀念啊。”

“哇被学术部的学姐说可爱了呢，好开心。”

“说起来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你的学生，”暮星有些无语地瞥了眼臭美起来的梦蝶，“还以为会和你一样是那种科学狂人，没想到还挺可爱的。”

“原来我在你眼里是这种形象吗，妈妈我好伤心呀。”

“妈，你啊……噗嗤。”妈妈假装很难过的表情看得暮星笑了一下，“不是还要去物理学院吃理佳学姐的小吃么，不去了吗？”

“对哦，要吃的要吃的，理佳学姐的肯定很好吃。”

“咦，铃的体检结束了，我们正好回去接她一起去吃吧。”

“呃，”暮星先是无奈地摇了摇头，不过随后微笑着对面前的两人说，“那还愣在原地干什么，去接小辉吧。”

“哦哦暮星今天终于笑了！走吧走吧！”

“哎呀哎呀。”

　此时的校园也因为越来越多前来上课和做实验的学生，变得热闹了起来，将刚才的那股冷清和寂寥扫得一干二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