箱庭

第8話

　街道上足以算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让暮星和梦蝶感觉自己还在地面，不过头顶上的璀璨星河与占据了更大视野的太空港工业区划却在时刻提醒两人目前的所在地。

“这里就是K2生活圈最大的商圈吗，真热闹啊，和新大阪的商业街差不多了都。”

　暮星手里拿着刚买的烤串，望向一眼看到头的商业街。

　被称作湮灭室的高能光子反应堆恰如悬浮在天空中的小型太阳，将没有温度的阳光洒落在这条一直通向生活圈尽头的街道上，两侧是几幢风格极其统一的几层到十几层高的玻璃幕墙大楼，它们便构成了所谓的围绕工业区划等主体结构组成的太空港的一圈环状空间的最为繁华的区域。

“不过这里所有的东西居然都是要信用点买的啊。”

　她身旁的梦蝶将刚吃完的烤串放入恰好经过的清洁站中。

“是啊，虽然规模没有那么大就是了。毕竟食品基本上是从地面站运过来的。”

　梦蝶说着，抬头望了眼几艘正从头顶上飞过的小型飞船。不过生活圈的大气层仅有几百米高，无法形成足够的瑞利散射，所以天空依旧是点缀着星尘的黑色。

“刚吃完这么丰盛的午饭，你来商圈还在吃。”

　听到这句话，暮星噗嗤地笑了一声，扭头看向正和自己肩并肩走在一起的梦蝶，“但是这个烤串看起来真的好诱人，而且你不是吃了两串吗？”

“话……话说回来，昨天你真的把我吓了一跳。”

“哈哈，刚才和我妈吃饭的时候不是解释过了嘛。呼~好烫！”

“既然你妈妈前几天就和你说了要带你来K2玩，那你怎么不早和我说啊！”

“哦？难道是不希望我来吗？明明之前还一直在说什么来一起申请这次课外活动，然后我们就可以一起去环外港了吗？”

　说罢便咬下最后一块烤肉，很享受似地左手捂住左脸颊咀嚼起来。吞下去之后，暮星随手将烤串扔向正好行驶过来的清洁站，微微扭头看向梦蝶继续说，“还是说，更想和你的那个新洛杉矶的好朋友一起逛？她叫什么来着？”

“优子·雏森……唔，”稍稍背过脸去不愿面对暮星的梦蝶微微顿了一下，随后像是鼓足了勇气一样，但还是小声回答说，“不，不是的，其实还是希望……”

　暮星懒散地打了声哈欠，似乎因此错过了梦蝶的后半句话。

“哈啊~话说，你们今天下午有什么安排吗？”

“啊？倒是没有……今天下午算是自由活动，明天才开始正式的参观和研讨活动……”

“噢~那正好。”

“什么正好？”

　暮星看了眼头顶上的星空，然后快步走到梦蝶面前冲着她说。

“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啊？什么地方？”

“跟我来就是了。”暮星指了下街边的穿梭巴士站，“下一趟开往泊位区划的巴士马上就要过来了。”

　暮星拉着依旧一头雾水的梦蝶的右胳膊向前面的巴士站飞奔，两人刚刚跑到车站，一辆昨天梦蝶乘坐过的巴士便停靠在了路边。

“嗯，啊？去那里做什么？”

“嘿嘿，”暮星微微一笑，“你肯定会喜欢的。”

　两人刚坐到空位上，巴士就离地发车了。

“唔……”刚才被暮星握住胳膊的梦蝶微微泛起红晕，“你老是这样，那次也是……”

“啊？你说了什么？”或许是巴士的反重力引擎的轰鸣声盖过了梦蝶的话音，暮星反问了一遍，不过她似乎并没有放在心上，而是望向车窗外继续说。

“本来是要和妈妈一起去的，但是她又因为工作去不了了……”

“咦，怪不得。我还以为你今天下午会和伊丝特阿姨去深空自动站呢。”

“不管她，还没吃完饭就被自动站的人叫走了，也不知道到底在忙个啥。”

　看到一提到妈妈就变得好像个还没上初等部的小孩子一样嘟哝着嘴巴的暮星，梦蝶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不过暮星的注意力马上就被车窗外的景象所吸引。

“喔，从这里甚至都可以隐隐约约看到探索者3号啊。”

　穿梭巴士已经行驶在了连接生活圈与主体结构的悬空大道上，从车窗向下望去，可以看到那艘巨大的飞船伸出泊位区的尾部部分。

“好像海豹的尾巴啊，不过没有尾鳍。”

“说起来，我们明天就要去探索者3号里面参观呢。”

“你们居然还有这种活动？早知道我也报名了。”

“你看吧，我不是早就说了。”

“反正你会给我拍照片的。而且我要带你去的地方，可能比那个更厉害哦。”

　暮星从车窗外收回视线，有点自豪地嘴角上扬，望向梦蝶。

　这突然的视线让刚才还有点得意的梦蝶两腮微微泛起红晕，“话，话说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泊位区应该不是最终目的地吧。”

　依旧嘴角上扬的暮星饶有深意地用余光瞥了眼外面无尽的深空，

“给你一个惊喜。”

“什么啦！”

　巴士穿过工业区划的钢铁丛林，路过湮灭室，正在重返下层的泊位区。

“哎，真拿你没办法。”

　暮星得意地笑了笑，然后又被窗外的景色吸引了注意力，而梦蝶露出了既无奈又夹杂着一丝期待的神色，看着邻座上像个小孩子一样的暮星。

　十几分钟之后，两人下车进入了泊位区，而在暮星的带领下，她们来到了一艘停泊在中小型区域的水滴状飞船前。

“快看！这个就是我妈他们的学术小组的最新款的试做型公务机Eternstelo，万年星辰号！”

　梦蝶看见了双手叉腰非常骄傲地介绍起来的暮星所指向的飞船，圆润的纯白色船头上印着Eternstelo字样，其下是一排十六进制识别码，没有过多的装饰，仿佛是一滴牛奶被放大了数千倍被摆放在二人面前一样。

“拥有最先进的全自动导航系统，搭载的发动机甚至是你想申请加入的爱丽丝老师的学术小组去年研发出来的试验型曲率引擎，和探索者3号是同一款，可以在很短的时间内将巡航速度加速到恐怖的0.8c，不过因为燃料仓的容量问题续航距离只有2000到3000AU，虽然只是理论值。”

　暮星一边介绍，一边兴奋地从机头跑到机尾。

“所以你就是把我带到这里看你妈妈的专机的？”

　看着像个拿到了新玩具的孩子一样的暮星，梦蝶有点想笑，

　听到梦蝶这句话，暮星伸出食指晃了晃，仿佛是在表示自己很懂一样地说，“哼哼，当然不是这么简单。”

　话音刚落，暮星就回到了Eternstelo字样处，伸出手放到其下的识别码上，只见手下闪过一道淡蓝色的光芒，然后一旁的舱门便打开了。

“我妈说可以把她借给我玩一个下午。”

“诶！？真的没问题吗？”

“她说就当是出差了这么久的赔礼啦，管制局的临时航行许可都发下来了。”

　暮星一边说一边带领梦蝶进入了舱室。

“那些工作人员也觉得让我们高等部的学生接触接触这种前沿科技能激发我们的科研兴趣，甚至还考虑开放参观呢，就让我们先试试水。”

　内部与外侧一样朴实无华，只是感应到有人进入，地板上缓缓地伸出了两个座椅，刚才还是纯白色的舱壁也慢慢地转换为透光模式，犹如显示器一般机舱外部的场景慢慢地显现出来。

　同时被激活的还有被投影在座位前方的各种可视化参数和操控界面，暮星笨拙地在上面点了半天才将其悉数关闭，只留下了几个简易的界面。她那一会戳戳这里，一会儿碰碰那里的样子，看得梦蝶有点想笑。

“反正只能按照设定好的航线自动飞行，用不上这些，搞这么多面板太挡视线了。反正只留个起飞和返航就行了。”

　好不容易才将视野“清理”干净的暮星环视了一圈舱内，仿佛是在欣赏自己的杰作，然后一屁股坐到梦蝶旁边的座位上。

“启动出港程序！”

“欢迎临时乘客暮星·伊丝特与梦蝶·周乘坐伊丝特天文物理学科研组专机万年星辰号，我是本机的导航AI，编号为Ark XI-022b-navi012，正在启动离港启航程序，本次的航行为星·伊丝特设定的环外观光路线，我将为二位提供全程导航服务，二位有什么问题都可以向我提问。祝二位旅途愉快”

“废话好多。话说，我刚才关那些面板的时候你怎么不出来说一声怎么关。”

“因为您刚才笨手笨脚的样子有点点好玩。”

“呃，所以我才不喜欢AI和拟人的……”

“这个AI……”

“你也觉得它废话多吗？”

　看着不满地嘟哝起嘴巴抱怨的暮星，梦蝶用手捂住嘴巴呵呵一笑，“怎么和我想到一起去了。”

“呃……”

　此时飞船断开了与码头的连接，缓缓推出泊位。

“飞船已推入K2港口出发区。那么二位，请系好安全带，抓稳扶好了，曲率引擎充能完毕。”

“咦，还要系安全带的吗？”

　梦蝶很疑惑地看了看座位两侧，而暮星则轻描淡写地说了句：“它忽悠你的，曲率飞船怎么可能会需要安全带。”

“也，也是哦……”

　船外的点点星屑突然开始被拉长变成了一条条白色的线，虽然两人并没有什么开始移动的感觉，但飞船确实被加速到了50%的光速。

“怎么才给加速到一半的光速啊，你不是能跑到80%光速吗？”

“万年星辰号的曲速引擎加速到70%以上的光速时对燃料的需求非常大，对引擎的负荷也很大，为了二位的安全考虑，0.5c的速度是最佳的选择。”

“切，好小气。”

“你妈妈能允许我们两个来乘坐这么先进的船就已经很不错啦，况且这个速度已经比我们的殖民船速度还快了。外面的景象好神奇啊，都被拉长了呢。”

“嘛，还好啦。”

　说着暮星瞥了眼头顶的一个界面，上面显示着一些航行参数。

“现在飞船内的时间膨胀因子是0.86，也就是说里面1分钟，外面1分9秒么。”

“是的，现在船内时间参考系已经过去了31分钟，船外参考系理论上过去了大约35.6分钟。我们现在位于K2上方5AU的环外空间中。正在脱离超高亚光速……”

　船外的无数根亮色线条慢慢地缩短，变回了星屑洒落的深空，不过吸引了两人目光的并不是它。

“哇！”梦蝶兴奋地大叫了一声，从座位上起身走向右手边的透明船舱壁，“之前只在教科书上见到过……”

　暮星也凑了过去，“确实，亲眼见到的比照片震撼多了。”

　两人视线的前方，是一个以黑色的宇宙为背景的脸蛋大小的纯白色太阳以及环绕在其附近的巨大的圆环。

　面朝着太阳的那一面，现出了绿色的大地与蓝色的海洋，眯一眯眼睛甚至还能隐隐约约地看到在绿色的底色上2处白色斑点，以及像是幕布一样悬浮在绿色大地之上缓缓地移动的黑色薄片。

　背对着太阳的那一面则是单调的黑灰色，不过到处好像星星一样闪烁着微弱的亮光。

“好壮观……这就是我们所居住的环形世界。”

“好像来K2港的路上看到的生活圈的放大版啊。”

“确实，昨天还没怎么有这种感觉，哪怕是在VR里见到都没有实际上亲眼见到的震撼啊。”

“不过K2的生活圈没有戴森云挡太阳光，虽然湮灭室的光没那么大，但还是有点不太习惯啊，感觉像是在地球上的那种倒时差，觉也没怎么睡好。”

“你那是玩到很晚的缘故吧……”

“二位小心，注意头上，新大阪的深空自动站K22os-26即将从我们头顶掠过。”

“呵呵，你妈妈的团队的AI的性格好幽默呢。”

　梦蝶被导航AI的诙谐的提示音逗笑了，然后又露出了带着几分严肃的表情，“今天能看到这么壮丽的景色，也都是多亏了你妈妈。”

　又好像是想起来了什么一样，摇了摇头继续说，“不对，我真正应该感谢的，其实是你呢，暮星。”

“嗯，啊？”刚才还很兴奋地看向船外景色的暮星听到梦蝶的声音便稍稍扭过头去，“你怎么了突然，脸这么红，还扭扭捏捏的，想上厕所？”

“暮星你……”

　梦蝶低下脑袋，咬牙切齿地嘟哝了遍暮星的名字。

“我怎……？啊！”

　一记手刀敲在暮星的脑袋上，是梦蝶突然抬起脑袋给了她一下。

“平时就算了，人家认真的时候就别乱开玩笑，好好给我听着。”

　梦蝶一脸严肃，双手抱在胸前，用坚定但又夹杂着一丝羞涩的语气说。

“总，总之就是非常谢谢你，暮星。不管是今天下午带我乘坐曲率飞船，还是帮助我入围暑期课外活动……”

　抱起脑袋因为刚才一击半蹲下来的暮星稍稍抬起脑袋，向上看去。以悬浮着环形世界的渺茫星空为背景的梦蝶的身影映入眼帘，暮星突然心跳加速，脸上微微发烫。

　梦蝶说完伸出手准备拉暮星起来，不过她却垂下脑袋一边起身一边嘟哝着说，“其实，我也……”

“什么？”梦蝶歪了歪脑袋，似乎是没有听清。

“我也很想谢谢你，就是那个，一直陪我去这里去那里，还让我去你家里住了这么久，你妈妈做的菜也很好吃……”

　依旧低着脑袋的暮星顿了一下，“希望以后也能一直在一起……”

　梦蝶惊讶地用双手捂住了嘴巴，“暮星……”眼眶闪烁着如那星光一般的泪花，“怎么办，怎么办……我好开心……”

“环世界的乐土养育自由的少女，深邃的星空下少女们敞开心扉。不好意思，打扰二位情深意浓时了，报告一个悲报，我们的湮灭燃料没多少剩余了，再不按照既定航行返航就得呼叫K2港的深空搜救小组了。”

　突然被导航AI打断的梦蝶跺了两下脚，“啊啊！真是的！这AI怎么和暮星一样破坏气氛！”

“啊！？什么叫和我一样！我妈也是的，怎么才给这点燃料。”

　两人有些尴尬地背过脸去。

“那么，万年星辰号启动返航程序。两位，要进入超高亚光速模式了，抓紧扶好！”

“返航途中可以关掉导航AI吗？”

“当然可以，我会进入后台运行状态，不打扰二位了！”

　点点星尘再一次化作一道道光束，而在深空之中，载着两名少女的飞船也变成一束白色的光芒，以光速的一半驶向视线所及的正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