箱庭

第4話

　教室门自动打开，刚才还吵吵闹闹的学生们突然安静了下来，不过看到进来的人之后便再次喧闹了起来。而正在和暮星闲聊的梦蝶见到老师则结束了对话，很老实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嗯，差不多快上课了，都给我回到位子上坐好。”

　刚刚进入教室的那人走上讲台，双眼泛出微微蓝光，教室便切换到了授课模式。

“哦哦，张老师好。”

“张老师，这节课讲一讲你去新洛杉矶的事情吧，我听说那边有很多IPS细胞技术的支持派。”

“张老师张老师，你蹭新大阪的远洋货船真的是去看海豹的吗？我除了学校的郊游，都没去过海边呢。”

“张老师！！你上次推荐的理佳餐厅我去了，好好吃啊！！”

　被喝了一声的学生们纷纷回到自己的位子上，然后叽叽喳喳地向讲台上被他们唤作张老师的人发问。

　不过张老师并没有回答她们的问题，只是摆了摆手。

“好了好了，这节课得讲点正事，不能和你们瞎胡扯了。”

“诶，正事让瑠佳老师来说不就行了嘛！”

“是呀是呀，张老师继续给我们讲讲你去新深圳的海湾潜水看海豹的故事吧！”

“别吵了别吵了，再说一次我不是去看海豹的！就是你们的瑠佳主任让我这节课来和你们说正事的。”

　张老师有些不耐烦地敲了敲黑板，

“安静一下，那么我大概说一下。咳咳，”她清了清嗓子继续说，“新学期也差不多过去了一个月时间，各位同学也都是高等部二年级的二期生了，即将迎来人生的重要的转折点，也就是高等部三年级和毕业。于是呢，今天你们的个人终端里会下发志愿调查表……”

“张老师，就是这个吗？内容好多啊……”

　一名学生拿起自己的终端一边滑动屏幕一边发问。

“确实，调研的内容是挺多挺烦的，不过升学与否那一栏比较重要，其他的你们就随便填填就行。”

“诶，这样都行吗？那我现在就填了算了。”

“不过，要是现在选了不升学，好像是3年内无法更改吧，嗯不过这个不重要就是了，剩下的你们自己慢慢看吧，反正有一个月的时间。”

　讲台下响起了零零散散的回应声，随后张老师将一束头发捋到耳后，继续说道。

“接下来是第二件事。嗯，那么众所周知，下个星期的星期一就是先驱者纪念日了，那么按照惯例高等部会组织学生前往新深圳的先驱者纪念广场参加庆典活动，具体的行程安排马上就会同步到你们的终端里，默认是全员参加的，所以有情况去不了的话需要确认一下。”

“张老师！我不想去可以吗？每年学校都组织去，好无聊啊。”

“其实也可以，说实话我也不太想去。”

“诶，真的可以吗？以前老师都说必须去的。”

“你真的随便找个理由不去其实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哇真的吗！那张老师去吗？”

　第一排的一名学生听到这句话突然起立探出上半身好奇地发问。

“去了十几次了，早就看腻了，不过这次的活动上伊丝特教授好像要做一场什么专题发表……”

“伊丝特教授！？就是我们班上暮星同学的妈妈吧？”

“噢噢，是吗是吗？”

“暮星妈妈好厉害啊！”

“我也好想要个那样的妈妈啊……”

　张老师打了个响指，制止了一帮喜欢起哄的叽叽喳喳的女学生。

“好了好了，接下来是第三件事。估计你们很多人也都知道了，就是今年暑期课外活动的招生。嗯，那个，我看看，”

　说到一半，张老师的双眼又一次泛起淡蓝色光芒，清了清嗓子继续说。

“今年的主题是，引力波通讯的实践活动和环外太空港天文观测啊。说实话挺不错的，高等部的学生居然有能去环外空间站的机会，而且今年的带队老师是，爱丽丝教授啊，你们还是蛮幸运的一届嘛。想一想除了我们那时候除了常规的引力波通讯实践活动，不是参观新深圳的先驱者博物馆，就是学习和了解対消灭机关或者无工质发动机，有一年我记得甚至让高等部的学生跑去新大阪的海边搞露营和烧烤，虽然玩得倒是挺开心的。”

　张老师说着说着，望向窗外，长叹了一口气。

“不过，还是想去外太空看看啊……”

“咦，张老师还没有去过外太空吗？”

“不敢相信……”

　张老师对着第一排好奇地发问的女生就是一个脑瓜崩。

“啊，好疼……”

“环外深空可不是什么人都能随随便便去的，所以我才说你们是很幸运的一届学生。那么，正事也就是以上三件通知，嗯……正好时间也差不多了，那就先下课吧。你们回去了好好考虑考虑未来的出路问题哦。”

“好的张老师！”

“诶这么快就下课了吗，好水啊。”

　张老师快步离开了教室，留下一群又开始叽叽喳喳起来的女学生们。

“暮星，你要继续升学的吧？”

　梦蝶走了过来，靠在暮星面前的小课桌上微微歪了歪脑袋发问。

“我好想去学术部研究天体物理或者宇航技术呢。”

“然后像张老师那样去看海豹，或者是像有栖川学姐那样去摆摊卖煎饼吗？”

“嗯嗯？你在说……”

　梦蝶先是一脸疑惑，然后恍然大悟似地拍了下手。

“什么呀！不过张老师不是说她不是去看海豹的吗？理佳学姐确实，挺喜欢烹饪的好像……难道这就是学术部物理院学生的最终归宿吗……？”

　说着，她托起下巴露出了复杂的表情来。

“呃，不对！”梦蝶突然拍了下桌子，震声说道，“张老师和理佳学姐在自己的本专业范围内颇有建树的！不对！话题跑偏了！”

　暮星一边起身离席，一边望了眼窗外，轻描淡写地说了句：“义务教育阶段结束后，我不准备继续升学了。”

“啊！？”

　被留在原地的梦蝶睁大眼睛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向教室门口走去的暮星的背影。

“怎么，你今天还有别的选修课要上吗？”

　走到教室门前，暮星回过头丢下一句，然后穿过自动打开的门。

“啊！等一下我！”梦蝶急忙追了上去，“你不打算升学了！？为什么啊？”

“我应该从来没说过我要升学吧。反倒是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一定选择升学？”

“啊？你学习成绩不是一直都是年级第一吗，况且你的妈妈是伊丝特教授，所以大家都理所当然地觉得你会继续深造的……”

“……”

“怎么了？”

　梦蝶不解地扭头看向并排走在身旁的暮星。

“你这样的条件，不去学术部深造多可惜呀。和我一起升学然后去环外嘛，我也好想坐上探索者3号去外面的星系看看。”

“很远大的理想啊，我会为你加油的。”

“什么嘛，你又拿我寻开心！”

　梦蝶不满地嘟了嘟嘴。

“以你的聪明才智，说不定可以攻破阿库别瑞度规下的奇异物质难题呢？”

“要是真能攻破那就要名留历史了吧。”

“是呀，这样就能解决曲速引擎的一个大难题了，说不定我们有生之年都能重返地球了呢。”

“那你可以加入今年暑期活动的带队老师爱丽丝教授的团队，我听我妈说她们在弄什么卡西米尔晶体，好像是攻破曲速引擎的另一条捷径，而且已经有了一些进展了。”

“哇！不愧是你，懂得好多啊！”梦蝶说着便在自己的终端上戳了两下，“爱丽丝教授，咦，还是个拟人教师呢，Ark XI-022b……2895……全名好长，好像还是个早期版本呢。”

“嗯，不过她的心智模型已经迭代很多次了，学术成果也挺丰厚的。”

“哇，确实……我们一起去报名她的团队吧。”

“你去呗，我就算了。”

“诶……好吧，既然你不愿意去的话。”

“哦？我不想和你一起去学术部，所以觉得寂寞了？”

　暮星说着扭头把脸凑到梦蝶面前，半开玩笑地说。

“呀！你不要突然挨这么近……”梦蝶被暮星突然的举动给吓了一跳，不由得拉开了一点距离，“什，什么寂寞不寂寞的，去了学术部每天也可以见到你吧。”

“哼哼，是嘛，不过我估计你要是进了爱丽丝教授的团队，可能就没那么多空闲时间了吧，听说那边还有点忙的。”

“唔……”

　两人走到教学楼的大门前，身后突然有人叫住了自己。

“周同学和伊丝特同学，你们有看到莉子，呃，张老师了吗？”

　回头一看，是一名留着短直发表情严肃的女性。而梦蝶一看到她，便行了一礼然后回答道：“瑠佳老师，不好意思，下课之后我们就没见到过张老师了。”

“这倒霉孩子，说什么要去看海豹，把今天的周例会给翘了。”

“什么叫翘了！我可是有在教务系统里提交过请假条的！”

　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张老师出现在三人面前，与此同时，一辆双人座敞篷四轮车正好停在了自动打开的教学楼大门前。

“今天的例会课题是下周的先驱者纪念日的相关安排，所有教师不允许请假，教务系统应该已经拒绝了你的缺席申请。”

“诶，瑠佳教导主任，我只是个客座讲师而已，也不负责学生管理的，这些校外活动和我根本没关系吧。”

　张老师麻利地蹿到四轮车旁，正准备打开车门。

“是的，哪怕是客座讲师也必须参会，这是规定。”

“但是我去不去也影响什么吧。”

　似乎是见到自己的说教不起作用，瑠佳老师转而向教学楼门口走去，可能是打算强行将张老师带去开会，并且还同时开口发令：“周同学，伊丝特同学，去帮我抓住她，别让她的车发动。上次就被她这么跑掉了。”

“呃，瑠佳教导主任……”

　暮星露出一脸无语的表情看向正在快步走来的瑠佳老师，而梦蝶则马上回了句“好的教导主任”便向张老师走去。

　张老师见势不妙，一把抓住刚刚逼到自己身边的梦蝶就将她往自己的车上拉。而此时被张老师突然的举动弄得不知所措的梦蝶也像是乱抓救命稻草一样拽住了暮星的胳膊，就这样两人被带到了张老师的车座上。

　然后，前挡风玻璃嗖地一下弹了出来，车辆也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发动，快速驶离了学校，只留下身后传来越来越远的瑠佳老师的呼喊声。

“哈哈哈，不好意思啊，突然把你们拽到车上。”

“张老师您吓死我了！”

“梦蝶，你往那边去一点！”

　因为刚才的一番动作，几乎被梦蝶搂入怀中的暮星不满地抱怨了句。

“啊？啊……”听到怀中人的提醒，梦蝶这才注意到两人的姿势，慌忙调整了下坐姿。

“张老师，您这是要开去哪里？”

“是啊，张老师是去看海豹的嘛？”

　听到二人的问题，张老师指了指前挡风玻璃的右上方。暮星循着那方向望去，只见那上面显示着自动驾驶的导航图。

“那边是……新须磨海岸公园？张老师你住新须磨那边吗？”

“嗯，不是。”

“海岸公园目击到雌性象海豹和海豹幼崽，在网上搜到了这个消息，张老师您是去看这个的吗？”

“哇果然是去看海豹的嘛！”

“呃，嗯！？你是怎么和海豹联系到一起的！？”

　梦蝶的回答让张老师猛地扭头惊讶地看了一眼她。

“呵呵，这个嘛……”她笑着将目光落到了贴在挡风玻璃左上角的一张白色海豹贴纸上，“其实您的一位友人也和我提到过呢。”

“啊！？噢……那张贴纸，是竖琴海豹幼崽，可惜现在已经见不到了呢。友人？啊，那家伙又在……”

　说到一半张老师右手扶着额头小声念叨起来。

“张老师，你真的好喜欢海豹啊！其实最近我也去了解了下海豹，圆滚滚的确实非常可爱呢！特别是在陆地上移动的时候……”

“是吧是吧！！”

　暮星的一番话突然让张老师抬起头双眼放光。

　此时车子也慢慢地降速，驶入一片停放着不少各式各样的车辆和小型飞船的平地，而上空则用3D投影投射出巨大的停泊场的标识牌。

“喔，到了。”

　张老师从车上一跃而下，转了个身面向一片金黄色的沙地和一望无际的蓝色水体。

　梦蝶则显得很是兴奋，也望向那汪洋的蔚蓝，感叹道：“哇，好像初等部和中等部的郊游以来再也没来过这里了呢。”

“那个就是象海豹吧！”

　两人顺着暮星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熙熙攘攘的人群簇拥中，一头体型硕大的海豹和一只小海豹正懒洋洋地躺在沙地上。

“噢噢！一头雌象海豹和幼崽！上次在新须磨海滩看到登陆的象海豹，应该都是10年前了吧。”

“不走近点看吗？”

“不了，”张老师叫住了正准备走过去的暮星和梦蝶，“不要走得太近，以免打扰到野生动物，这个距离观察就挺好的。”

　她又从车里拿出来一块白色的物体，往地上一扔，那个物体在沙地上扭曲变形分裂，不一会儿就变成了3个躺椅。

“来，坐下来休息休息吧，上了一天课应该也累了。”一边说，一边捋了下自己的一头长长的亚麻色直发，慢悠悠地坐了下去。

　天空之上，巨大的黑幕缓缓地从海面上飘来，远方碧蓝的水体也慢慢地转为一片漆黑。而梦蝶看了看正聚精会神地望着海豹的暮星，好像想起来了什么一样，转而向张老师开口发问。

“张老师，可以问您一个比较私人的问题吗？”

“嗯？那要看是什么问题了，没事，你先问，我看看要不要回答。”

“您当时为什么选择升入学术部深造呢？”

“哦这个问题啊，”张老师将视线从海豹转移到一旁的梦蝶身上，“为什么呢，也许只是想继续当学生吧，其实我也没咋多想。咋了，是开始思考未来了么？”

“嗯……”

　见到自己的学生脸上露出了复杂的表情，张老师摆了摆手，好像是在示意她放松点。

“你看你旁边那个正在聚精会神地看海豹的全班第一名，我猜她肯定不会去学术部。”

“诶！？张老师您怎么知道的！？”

　梦蝶脸上的忧郁在这一句回答之后突然转为惊讶，不过她马上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转而用正常的话音继续说。

“但是她学习这么好，我还以为她肯定会……”

“哈哈哈，感觉她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大的追求，就是对很多东西很好奇而已。不过梦蝶啊，你这么喜欢地球上的旧事，那你应该知道某个亚洲极东国度的一句古训吧，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哦哦，我有在书里看到过。我好像有点明……”

　说到一半，梦蝶突然脸红了起来。

　看到她的样子，张老师感叹了句，“哎呀，真是青春啊。”

“张老师也拿我开涮！”

“好了好了，扯远了。不过啊，这个问题嘛，其实没必要那么纠结的。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呗，也不是说学习成绩好就非得要升学的。”

“诶？是吗……但是瑠佳教导主任和六号都推荐我们去积极深造……”

“最重要的还是你自己的意愿。梦蝶，那你是打算升学还是直接毕业？”

“我？我当然是选择升入学术部，因为我还想继续深造。”

“哦？为什么想继续深造？是有什么远大的理想吗？学术部的生活还是挺艰苦的。”

　梦蝶打量了下正懒散地瘫在躺椅上的张老师，有点无语，但还是开口吐槽了句，“张老师，您一点说服力也没有……”

“哈哈哈，我只是过得随心所欲一点而已，其实学术部里绝大部分学生都是很努力的，毕竟会选择升学的人，都是有着非常明确的目标，也会为了这个目标而倾尽全力。”

“但是张老师也很优秀，不仅通过凌日法发现了Proxima Centauri殖民星系里的戴森云结构，还在积极参与诸如客座教师之类的各种社会实践……”

“还好啦还好啦，这些和高级部门的学姐们干的工作比，都算不上什么。那你是为什么选择升学的？有什么梦想或者目标么？”

“当然！我其实对阿库别瑞度规的工程学应用上的几个问题很感兴趣…… ”

“噢，不错不错，你有很明确的目标呢。是想研发曲速引擎？这个玩意儿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哦。不过能有这种理想才是我们的社会最需要的。哦对，你要报名暑期课外活动吗？”

“当然！申请材料已经写好提交上去了。”

“不错，不愧是我们班上的模范生梦蝶。有什么需要尽管和我提。今年的活动能去环外空间，还是很值得一去的。”

“诶，虽然我还是比不上万年第一的暮星。话说，张老师真的没去过环外吗？”

“当然没啦，环外没有太空电梯，得坐专门的穿梭机，而且也不向普通民众开放。”

“原来如此……”

“喂，你们俩偷偷摸摸地聊啥呢。”

　暮星突然扭过头来插了一句。

“噢，优等生看完海豹了？”

“什么优等生，市政的人来了，说是为了防止发生意外，把海豹送到附近的岛上了，原来象海豹还是张老师高等部的同学复原出来的啊。不过，时间也不早了，”说着指了指天空，“终端也放在车上没拿下来，不知道你妈妈催没催，差不多该回去了吧？”

　被暮星一提醒，张老师也望了眼高高挂在天上的太阳和马上将其覆盖的黑幕，“噢，确实不早了呢。”

“啊！！忘了时间了啊！”梦蝶慌忙跑到张老师的车上，拿出终端机看到妈妈发来的连环call，随后发出一声惨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