箱庭

第一章

第1話

　从教室的窗户向外远远望去，一块似乎要覆盖一切的阴影在缓缓向上卷曲的大地上以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速度移动着，因为中心学校教学楼坐落于城市近郊一处山丘上，暮星才得以观察到深蓝色天空上那张巨型“幕布”所带来的杰作。

　不过对于暮星来说，看到这一景象也就意味着距离放学不远了。果然，还没等发现她在走神看向窗外的老师发出提醒，教室和黑板便自动切换到了放学模式，学生们见此便纷纷关掉课桌终端的学生系统，起身离开教室。

“那么各位同学，今天的课程就上到这里吧，离校返家的路上要注意安全。”

“暮星，你又在走神不好好听课。”

　另一位短发少女向老师鞠了一躬，便转身轻轻地地用手上的个人终端敲了敲视线还在窗外的黑长发少女的脑袋。

　暮星一边抱怨着“呃，干嘛啦梦蝶，周二下午最后一节社会科学课太无聊了嘛，不就是照本宣科，你能听得进去……？”一边从位子上起身，收回视线，看向一旁被她唤作梦蝶的少女。

　面对暮星投来的目光，梦蝶有些不好意思地转身向教室门走去，然后急忙补上一句：“张老师教的不也是社会科学吗？”

“她的课多有意思！那些拟人老师完全没法比！”

　听到张老师这三个字，暮星突然就兴奋了起来，一阵温柔的春风从窗外吹入，拂动她一头及腰长发。

“哎……我就不该提她的，”梦蝶走到教室门口，小声叹了口气，然后回头望了一眼，“我要去趟学校的图书室，你再不过来的话，我就不管你了。”

“啥？你又要去图书室啊……”

　暮星有些无语地抱怨了句，收拾好个人终端和课桌，跟了上去。

“嗯，我想去把老师刚才课上提到的书借来看看。”

“你还真去找来看啊，而且直接从云端同步到终端里不就行了么，非要去图书室？”

　拟人教师向一边抱怨一边走出教室的暮星和梦蝶微微一笑，只有梦蝶说了声明天见回应了拟人教师的笑容。

“我觉得实体书拿在手里才有那种，怎么说呢，地球故乡的气息？”

　她说罢，用食指抵住嘴唇，眼睛微微向上斜视，好像是在思考如何表达心中所想。

“搞不懂你，为什么那么喜欢一个从来没去过的地方的东西。”

“但是，那不是我们所有人的故乡吗？”

“嗯嗯，知道你很‘思乡’了，虽然你的这一点也很可爱就是了。”

　这句话让梦蝶的脸唰地一下红了起来，不过暮星此时望向了走廊的尽头，那里便是学校图书室的所在。

“暮星同学，梦蝶同学，欢迎来到新大阪中心学校高等部图书室。请问有什么能帮到二位的吗？”

　接待处的拟人老师热情地向二人打了声招呼。

　梦蝶拿出个人终端在上面点了两下，然后递出去给拟人老师看，“不好意思，我想拜托您帮我将这两本书的实体版打印出来。”

　老师扫了眼个人终端显示出来的书名，点了点头：“好的，马上为您从云端数据库调取文本资源，印制程序初始化，还请您稍等。”

　不过老师说罢之后还没过去几秒钟时间，她便转身从后方的设备中取出两本书，“这是您想借阅的书籍，请您收好。”说着便递给了梦蝶。

“好的，谢谢您。”

“若您阅读完毕，或不再需要本书，您可以来此处或者节点城市的任一资源处进行回收作业，呵呵，”老师微微笑道，“这些规规章制度蝶同学应该早就已经听腻了吧。”

“嘿嘿，谢谢您一如既往的服务，我会好好拜读的。”

　梦蝶对图书室的老师莞尔一笑。

“我们等下要不要去趟市中心，我看到Witter上面说那边有人在做一种叫做可丽饼的甜食。”

　暮星一边划动个人终端的显示屏，一边嘟哝着。

“甜食？我不是那么……”

“据说是一种在地球上的学生间曾经很流行的甜品，好像是那人从方舟六号的数据库的资料里翻出来的菜谱……”

　暮星说着便将终端的显示屏推到梦蝶面前，突然的举动把她给吓了一跳，不过她摸了摸胸口，平复了下心情之后，看了看屏幕上的照片，

“那，那就去尝尝看吧……”

　几分钟之后，两人出现在了开往市区的公共穿梭车上。车厢里还零零散散地坐着几名身穿中心学校学术部制服的学生，她们的眼睛里泛起淡淡的蓝光，那是眼部义体插件在接收讯息的标志，这些学生有权限接触比个人终端更为先进的技术手段。

“喂，下一站就到了。”暮星有些无语地看了看正羡慕地盯着那些高年级学姐们的梦蝶随口提醒了句，不过对于暮星来说这也是家常便饭了，于是她百无聊赖地望向车窗外。

　悬浮在城市正中心上空的巨型白色建筑逐渐进入视野之中，不过与天空上的那个黑色巨物相比，还是要逊色上无数倍，所以只有来到市区才能一睹其真容。几块好似棉花糖一样的云朵萦绕在其四周，营造出一种仙境的氛围。一个小小的黑色椭圆形物体从稍远处拖着淡蓝色的尾焰接近那栋浮空建筑。

　从天上收回视线，道路两旁则是形态各异的小型建筑所组成的街区。应该是从中心校毕业之后仍然选择留在城市里的学姐们的居所，暮星虽然挺喜欢城市里各式新奇的事物，但还是想从中心校毕业之后去近郊建一所房子，每天盯着天空发呆，当然，最好是和梦蝶一起去。

“各位乘客，新梅田站到了……”

　与穿梭车上温柔的报站音一同传来的是梦蝶的声音：“你再不下车我就不管你了哦？”

“啊！”

　暮星回过神来，瞥见已经走到车门处的梦蝶，慌忙跟了上去。

“呃，你就不能早点叫我吗？”

“不是上一站的时候你还在提醒我吗？”

　看着踉踉跄跄地下车的暮星，梦蝶用手捂住小嘴呵呵一笑，然后似乎是注意到了什么，伸手指向街对面。

“就是那个吧？”

“嗯？什么？”暮星一脸迷惑地望向梦蝶所指的方向，见到前方杵着两个人的摊位便恍然大悟，“哦，可丽饼的摊子啊。啊，这……”

　令暮星突然卡壳的是一条长长的队伍，其中有身着和自己相同校服的学生以及学术部校服的学姐甚至还有初等部中等部的学生以及各式各样的成年人。

“怎么办？还去吃吗？人呢？呃，你怎么就已经去排上了！”

　梦蝶二话不说就往队伍末尾走去，好像是听到了身后暮星的声音，一边走一边扭头回了句：“你再不跟上就自己去后面排吧。”说罢还似乎故意一样指了指不远处三三两两渐渐靠拢过来的人影。

“大家好，我是爱做地球料理的理佳！哦~还有不少学校里的学妹们呢，这身制服看得我好怀念呢！今天专程来到新梅田站前，是为了开设一个特别摊位，为大家带来我前一阵子从小六的数据库里找到的新菜品，名字叫做可丽饼，是用小麦粉和奶油以及各种水果等做成的甜食哦，据说在地球上……”

　排了大约半小时后，两人终于接近了可丽饼的摊点，然后便听见了好像是戴着高高的白帽子穿着学术部制服的摊主在热情地介绍。

“哦哦！这不是小梦蝶妹妹吗，你又来啦！”

　自称理佳的摊主看到快排到摊位前的梦蝶，放下锅铲，冲她兴奋地挥了挥手。

　梦蝶见此，有些不好意思而又彬彬有礼地回复，“您好……又见面了呢。”

“咦，你认识这个摊主？”

　暮星好奇地扭头转向正在和摊主寒暄的梦蝶发问。

“嗯，算是吧……”

　还没等梦蝶继续和暮星解释，摊主理佳便热情地搭起了话来，“梦蝶妹妹，上个星期你来店里吃得好香呢，看得我好感动。你在Witter上看到我发的宣传投稿了吗，嘿嘿你果然来了呢，又见到你好开心呀，想吃哪个口味？还是一样来一份？”

　理佳手上一边和身旁的一位身着学术部制服的学生一起忙活着制作可丽饼，眼睛里一边泛出淡蓝色的光芒，不过马上她很抱歉地开口说，“哈哈，忘了你们用不了这个了。”随后，简易的菜单被空投到了暮星和梦蝶的个人终端里。

“我要这个，巧克力奶油味的。”暮星迅速扫了遍菜单，然后不怀好意地扭头眯起眼睛看着梦蝶。

“你，你干嘛用那种眼神看着我啦！我，我只是前阵子在网上看到理佳学姐的餐厅在做地球的乡土料理就去尝了几次而已，其实……还是挺好吃的。没想到这次又是她们……”梦蝶慌忙解释，“啊，不好意思，请给我一份草莓奶油味的。”

“呵呵，你好可爱呢。”

“好的哟，咦，这位穿着和你一样制服还在和你打情骂俏的黑长直小妹妹是你的同学吗？”

“什，什么打情骂俏！咳咳，她叫暮星·伊丝特，是，我的，好朋友吧。学姐您旁边这位是？”

　梦蝶一边介绍，一边偷偷瞄了眼身旁刚准备说点什么但是缺被摊位上另一位厨师精湛的厨艺吸引了注意力的暮星。

“哈哈，她叫莉子，也是我的同班同学和好朋友，兼工具人。”

　理佳这句话讲完，她旁边那位名为莉子、在学校制服上裹着围裙的单马尾辫女孩很明显地白了她一眼。

“这位学姐的厨艺挺厉害的啊……”

“嘿嘿嘿……来，你们的可丽饼做好了，拿好哦，小心烫。”

　二人从笑眯眯的理佳手中接过可丽饼，因为后面还排着不少人，于是梦蝶没有过多逗留而是带着暮星来到了对面街心公园的长椅上坐了下来。

“这就是可丽饼啊，好像学校食堂的卷饼啊，不过把里面的蔬菜和肉换成了奶油和巧克力……”

　暮星仔细端详了下手中夹着满满的奶油和巧克力的煎饼，然后咬下去一口。

“哇！这个顺滑浓密的口感！”同样咬了一口可丽饼的梦蝶突然双眼放光，兴奋地感叹着，“而且感觉这个份量好大啊，吃完这一份晚上可能都吃不下晚饭了……”

“味道确实还不错，没白来一趟。”

　又咬了几口吞下肚中之后，暮星瞥了眼一旁对着手中的美食专心致志的少女。

“不过话说回来这个份量，是不是因为你认识人家摊主所以才特意多给我们了啊。”

“应，应该不是的吧。嗯，先给妈妈发个讯息说晚饭少做点好了。”

　梦蝶结巴了两下便拿出个人终端鼓捣起来，然后好像是发现了什么，突然开口。

“咦，这个是暮星的妈妈吧？”

　说着便把个人终端的显示屏伸到暮星面前给她看。其上显示的是去年由中心校学术部的教授担任顾问的课外活动的成果汇报海报和今年的招生广告图。

　不过暮星却没什么太大的兴趣，随便扫了一眼便有些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作为回应。

“反应好冷淡啊你，怎么了，又和你妈妈吵架了吗？”

　从屏幕后探出半个脑袋的梦蝶不解地询问。

“呃，才不是。”暮星马上背过脸去，有些不悦地甩出这么一句话，吃了口可丽饼，抬头望向天空。

　椭圆形的货运穿梭机此时恰好驶来准备对接浮空的巨型建筑，落下的阴影刚好掠过暮星。

“那个人，说什么工作进入关键阶段，然后有大概有2个月左右没回过地表了吧。”

“那不是冬假之前就走了吗，伊丝特教授又出差那么久？怪不得你这个学期老是心不在焉的……我虽然很敬重伊丝特教授，不过出差这么久不回来确实有点过分了，那个，要我陪你住……”

　梦蝶用略带责备的语气说着，刚准备将拿着个人终端的手缩回去就忽然被表情严肃的暮星一把抓住了手腕，随后她伸出拿着可丽饼的那只手的小指在屏幕上滑了一下。

“引力波观测站举办的暑假课外实地参观活动，你又要去参加这个么？我记得你去年也报名了吧。”

　暮星冷不丁地发问。

“哎呀！你吓我一跳……嗯，是的，班上好像只有我一个人报名吧。”梦蝶虽然有点被刚才的那番举动吓到了，不过她好像看出来了什么，只是无奈地笑了笑，“其实去年报名之后在资料审核阶段就落选了……”

“那不是上去就被刷掉了吗？”

　松开了楚楚可怜地讲述着自己过往失败的少女纤细的手胳膊，恢复了往常的表情，吃掉了最后一口可丽饼。

“呜呜，暮星……你不要说得那么直白嘛。那次准备得太不充分了，哎，都是我自己的问题。”

“那这次你把书面申请材料写好之后发给我。”暮星一边说一边挥手招来一架自动回收站，将可丽饼的包装纸丢了进去。

“哎？”

　一阵和煦的微风轻轻吹过，暮星起身离开长椅，抬头望了眼完成卸货喷射出淡蓝色尾焰加速飞向高空巨幕的穿梭机，然后继续开口说道，

“我让我妈帮你改改申请用的小论文吧。”

“哎！？”梦蝶差点因为这句话被一口可丽饼呛到，咳了两下之后，露出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反问，“真的可以吗？伊丝特教授不是很忙吗……”

“嗯……当然，可以。”

“哇！太谢谢你了，暮星。有伊丝特教授把关的话，感觉今年的活动肯定稳了。不行，这样太作弊了，不好不好，我也得自己多努力才行。”

“其实，我才要谢谢你……”

“啊？你说什么？”

“没什么，回家吧，今天晚上去你家蹭饭好了！”

　暮星说着便拉上梦蝶的手胳膊，往车站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