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之国与永远的少女

第7話 故园K

6月23日，我们早早地准备出发。因为已经知道了菲奥拉过去的事，此时的我感到有些惶恐，那间房子里到底会是什么样的景象呢？虽然菲奥拉说，那里已经被清理过了，不过会不会还是残留着血迹和过去的气息呢？不过既然他们一年前已经去过那里，那么想来应该不至于太糟。

临行的时候，姐姐突然抱着她的行李跳上了车。让我感到惊讶的是，让和艾琳达似乎完全没有感到奇怪，对姐姐突如其来的改变主意，车里居然没有一个人发声。

也许他们在什么别的地方说过了，或者说，这就是他们之间的默契吧，我这么想着，打开挂在胸口的音水晶。水晶一样空灵剔透的声音在我的身体里响起，我看向窗外，我们向东行驶，离开了海岸边的森林，眼前的景象也慢慢变成了绿色的旷野。

姐姐和让坐在前排，我向我左侧的艾琳达询问道：“到目的地的话，要多长时间啊？”她告诉我：

“明天能到吧，今天准备先在另一个地方歇脚。”

“居然这么远吗！我还以为马上就能到的。”

“嗯……我们去年慢慢旅行的时候，花了好多天才到那里，先去了修道院和莉托蒂尔城，然后又经过贤者之墓，后来才到那里。”

“莉托蒂尔城，好像听你们说过，是不是这附近的大都市。我们要在那边休息吗？”

“是大都市，不过因为靠北一点，这次就不经过了。我们计划今天快一点到贤者之墓，就在那附近休息，这样明天就能在午后到达菲奥拉以前的家了。”

“贤者之墓……那边是什么景点吗？”

“那倒不是，其实只是我们偶然发现的一个没人的地方罢了。”

“那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呢？”

“因为确实就是一个贤者的墓地，我们经过考证，曾经确实出现过这么一个人，具体的情况，到了那里再和你介绍吧。”

菲奥拉突然开口道：“我没去过那里，那里该不会有危险吧？”

“怎么会呢？那边没有人，很安静，为什么会有危险？我们去年经过的时候，也好好的。”

“那就好。”菲奥拉像是安下心来。这么说起来，这个世界的治安有这么乱吗？居然会有人跑到荒郊野岭的其他人家里杀人？说起来在镇子上，大家都和和气气的，看起来完全没有问题，难道说，外面的世界很危险？

我突然想起来，之前有个问题，一直没有问他们，现在又想到了：“这个世界上，没有龙啊什么之类的猛兽吧？”

他们听见我的话，都笑了，艾琳达回答我：“不要把故事书里的话当真啊，哪有那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从魔术学原理来说，如果有那么大的动物，那一定是行动迟缓，消耗能量较少的食草动物，否则从食物得到的能量根本没法维持捕猎和生存，更不用说会飞了。”

“也没有魔法吗？”

“那些都只是骗人的，你怎么这么可爱。”

“那我们出来玩，应该不会遇到危险吧？”

“不会呀，大部分地方都很安全，只要不要爬什么高山然后掉下来，或者掉进湖里之类的，都不会有任何问题啊。”

我眨眨眼，既然这样的话，那就还好，看来凶杀案之类的事件，应该很少发生吧。

这样的事实让我感到安心，既然是这样，那也没什么好怕的了。虽然有冷气，车里还是暖洋洋的，听着身体里流淌的音乐，我觉得有点困了。

途中，我们休息了一会，吃了点东西，艾琳达和让也换了班。开了半天车的让显得有些疲惫，他靠在座椅上歇息了好一会，又开始给我介绍起这附近的地理和人文。他讲到莉托蒂尔城的历史，在很久很久以前，这里曾是当时的王国的首都，之后经历了战火，首都搬到了南方的塔玛城。

他说的内容相当有趣，叙述方式也清晰明了，就像是书里的话一样，我聚精会神地听着，听着听着我就发现，他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能记得一清二楚，很容易回忆起他刚才讲的内容，甚至还有他说那句话时候的神态。

我的记忆力真的变好了，我想。

接近傍晚的时候，我们的车突然停了下来。我看向窗外，外面是茫茫的旷野，很多地方的青草大约生长到小腿的高度。

“到了。”艾琳达和让打开车门，我也跟着下了车。在草地上，我们铺开一块大大的垫子，坐在上面。我们带了相当多的速食食品，像是面包和蛋糕。坐在垫子上，感受着夏日黄昏温暖的风，我们将食物送进嘴里。

很快，用餐就结束了，菲奥拉把打包好的垃圾放回车里，我摊开身体躺在垫子上，很舒适。躺下来，就能闻到身边青草和泥土的气息，我闭上眼，感觉这样下去很快就可以睡着。

姐姐和艾琳达他们谈起了天，我听见姐姐说，她从前去过其他大陆上的国家，那里有的草和树木是红色的，那些植物有一种叫“草红素”的物质，通过那种物质也能将阳光转化成能量。虽然习惯了绿色树木的我们，初看见的时候可能会感到怪异，但是习惯之后就会发现，那也有一种别样的美。炼金术师们到如今仍然没有完全搞清，草红素是如何发挥作用的，世界上存在的谜题，实在是太多了。

不过，看样子我是无法如愿睡在这里了，过了一会儿，菲奥拉让我起来，然后我们一起把垫子收好，放回车上。为了避免蚊虫和可能的危险，我们还是要在车里过夜。

车内部的空间不算太挤，照着其他人的做法，我把椅子放倒下来，这样一看，车里倒也很适合睡觉。因为没办法洗澡，我们就这样和衣躺下来，不过还好白天没有出汗，所以也勉强能够忍受。

相比起外面，车内部还是阴凉不少，不过，这个时间还有点太早，还没到平时睡觉的时候，于是我们聊起天来。我问让：

“不是说这里就是贤者之墓吗，墓到底在哪儿呢？”

“离这里走几分钟就到，不过现在天黑了，你想看的话，明天早晨带你去吧。不过其实就是一些小石碑而已，没什么好看的。”

“那你们怎么知道，那是贤者的墓地的，是因为有历史记载吗？石碑上刻的字？还是说有地下的部分？”

艾琳达发话了：“可能还没告诉过你，让有种特别的能力，能看见一个人或者一个东西记录的历史。”

“记录的历史？”

“就是比如说，可以知道你过去经历的各种事情。”

“哇！那岂不是……？！”

“不要紧张，那需要一些特别的条件，他也不会随便去看别人的，毕竟那是侵犯隐私嘛，对吧。”

“那就是说，你们看到了石碑过去的历史吗？”

“正确地说，是贤者想要留下的话。”让说道。“那个人在历史上确实有记载，不过名字和她的本名并不一样，你想知道那个故事吗？”

“嗯，可以告诉我吗？”

“当然。那个贤者本名叫做雪莉·夏洛特·菲利亚特，但是在历史上记录的名字叫做白雪，书上只是写了她学识非常渊博，帮助了许多人民，但是没有过多的记载，只是在名人录里提了一笔。实际上，她的经历非常有趣，让我都不敢相信是真的。

“我也不知道她是如何在石碑上留下只有我才能感受到的讯息的，或许那里有着她的心的一部分。总之，我看到了她想要留下的话，简要地介绍了她的经历。她从前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她在原本的世界死去以后，莫名其妙来到了这里，然后又经历了一系列很复杂的事情，结果成为了人们所说的贤者。她一直住在一个小镇上，帮助其他人，甚至和原本的贤者有了个孩子。之后岁月变迁，她的孩子长大了，老去了，她却始终没有变老。于是慢慢地，她感到了孤独，想要寻找回到原本世界的方法。在故事的结尾，她说，她在这里进行实验，如果成功的话，也许就能回到那里去。那就是这块墓地，在很久以前，这里有一棵巨大的树，甚至那时很多人们居住在树上，树上还有着复杂的聚落与街道，她的实验也就在这里完成。”

“那她成功了吗？”

“谁知道呢，毕竟不管成功与否，她都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按她所说，她活了这么久，做了很多事情，应该是留下了不少传说的，不过她想办法尽量抹掉了。就算她成功回到了另一个世界，到底怎么样了我们也不可能知道。”

“你刚才说，她在原本的世界死掉了是吧？”

“嗯，是啊。”

“那就算成功回去了，会不会还是保持着死掉的状态呢？”

“不知道，也许她只是厌倦了这里的生活吧。”

“总感觉像故事书一样。”

“我也觉得，作为魔术师的理性，让我很难相信她的话，也许这只是某个人的痴心妄想吧。毕竟我所能看到的，不过是别人心里认为的，或者想要告诉我的，并不一定就是真相。”

确实也有可能，不过，想到我的经历的话，就觉得说不定就是如此神奇。我并不能肯定我的经历到底是什么样的，如果我也同样是死而复生，那么她很可能也是。

完全搞不懂原理，想到这里，我就觉得头大，还是不想了，反正事实就是事实，就算有办法解释，大概也没办法去刻意做到吧。

让真的是一个很温柔的人，虽然平时看起来有点无厘头，但是只要跟他多对话几句，我就察觉到，他内心深处坚信的善良。如果跟他结婚的话，我都想象不出，会和他吵起来的样子，当然，我是指艾琳达，她同样也很好，他们在一起大概是不会吵架的。

虽然座椅有些狭窄，在聊够了之后，我们还是睡着了。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我就迷迷糊糊醒了过来，因为睡得确实不太舒服，身体都有些僵硬。我坐起来，看着灰蒙蒙的天空一点点亮起来。

菲奥拉在我的右边迷迷糊糊地轻声说着梦话，真可爱。过了一会儿，他们也都挨个醒了过来。

早餐自然是很简单地解决了，在出发之前，我们一道下了车，去参观贤者的墓园。那里确实如让所说，只有若干块破败的石板摆成一圈，上面也只是写着雪莉的名字。如果不是让所说，一般人看到这里恐怕都不会加以留意。

这附近是广阔的平野，一棵大树都没有，让说从前这里有一棵巨大的古树，现在的我也同样很难想象出来。

在那之后我们上了车，今天继续先由让来驾驶。我们经过的平原之上，渐渐出现了山丘和森林。到了中午时分，我们在一道绿树立成的墙旁边停了下来。

“我看看，怎么开进去来着。”车又重新动了起来，我们绕到绿墙的另一侧，从一个开口处驶了进去。在我们的前方，有一道看起来有些破败的大门。

艾琳达下了车，打开门，又重新坐回车上。我们把车停在了房子的门口，房子本身看起来缺乏维护，但是也并不显得陈旧，院子里原本应该有一个小小的花园，不过现在已经长满了杂草。我们下了车，让打开门。

“你怎么有钥匙的？”我问他。

“其实这里的门一直都没锁。不过房子里应该有钥匙。”他笑嘻嘻地告诉我。

房子里比我预想的整洁许多，除了到处都积着一层灰。地上、墙上都看不到我想象的血迹，每个地方只摆着最低限度的生活用品。在客厅的角落里，我注意到有一个半透明的盒子，那或许就是菲奥拉所说的，用来保存她的身体的地方吧。

厨房里传来了哗哗的水声，我非常诧异，来到厨房。让和艾琳达正在讨论这一点：

“她父母亲不是魔术师吗，大概从附近那条河设了个水泵连到这里吧。”让说。

“原来是这样，能保持这么久都正常运作，也很了不起啊。”

“刚才的水还有点锈，现在差不多好了，不知道他们做的机械是什么驱动的。”

“接下来有时间可以探讨一下，对了，姐姐不是在吗，让她看看呗。”

“嗯，不过我觉得我们自己就足够解决了。”

把桌子和凳子勉强弄干净以后，我们吃了点东西，坐在客厅里休息了一会儿，接着让就宣布道：

“好不容易来到这里，所以要多住几天，为了能在这里过得舒适，今天先来大扫除吧！”

要住几天事前是说过，不过……这么说的话好像确实需要清洁。大扫除啊……总感觉很累的样子。

“现在反正有水，也有清洁工具，我们还带了一点，所以完全不用担心！只需要全力去做就行了！”让看起来很兴奋的样子。“我和艾琳达负责楼下，你们三个就负责楼上好了！对了，楼上也有卫生间，那里也可以用水，所以不需要上下跑了。”

我轻轻叹了口气，站起来提起桶、拖把和扫把，向楼上走去。

不得不说，这个家真的很大，虽然比我们原来的家小不少，但是也足够我们住得很舒适了，因此清理起来也相当费力。我们一共三人，每个人要负责两个房间，光是拖地也还好，但是要弄掉床上、柜子上和各种家具上的灰尘，就不得不往返卫生间很多次。

终于把一个房间里墙上、床上和柜子上的灰清理了一下，接下来就可以扫地了，不习惯家务的我已经感到了深深的疲惫，我掀开床上朽烂的被褥，躺了下来。还好我们出发的时候带了几床薄被，如果要让我用这样的被子，那可受不了。

稍稍恢复了一下体力，我重振精神，把地板也清理干净了。房间里除了灰倒是没有什么别的污渍，清理起来也并没有想象的难。去卫生间清洗拖把的时候，我去查看了一下其他两人的进展。

姐姐的房间干了一半，她正坐在床上休息，瞄了一眼我就缩了回去，分配给她的另一个房间也还没开始。我又来到菲奥拉的房间，走进门，发现房间里有一个摇篮，还有两个柜子。房间里看起来完全没有动，她正对着柜子在发呆。

敢情我还是我们三人组里最能干的一个，这么想着，我走近菲奥拉，为了不吓到她我发声问她：“你在看什么呢？”

她转过头，呆滞地看着我，我发现她的脸上还挂着泪水。她的怀里抱着一个沾满了灰的小熊，那大概就是她之前所说的，她最喜欢的玩具吧。

“我本来还以为已经没有了的，他们还是给我带过来了，他们知道我最喜欢这个。”菲奥拉的眼里再度蓄起了泪水。她带着泪笑起来，指向柜子上的另一个玩具：“这个是我很小的时候逛街吵着要妈妈买的，最后好不容易给我买了，其实我已经不记得了那时候的事了，不过妈妈跟我说过几次，所以就记住了。”

我明白菲奥拉的这种感情，所以我只是站在一边，看着她翻找。她从抽屉里找到了一块紫色的宝石，告诉我：

“这块宝石，原来这是一整套里面的，有彩虹的七种颜色，妈妈给我买的，虽然也不贵，只是随便给我练习魔术用的，但是我就是很喜欢，觉得很漂亮，而且感觉就像妈妈在身边一样。前面其他的几块都被我用坏了，只剩下这最后一块，然后我就再也舍不得用了，当时我就在想，如果妈妈有一天不在了，只要看见这个，我就会想起她……”

她又打开了柜子的门，在那里，用透明的包装袋装着一些东西，在上面，还有着标签：

“菲奥拉8岁了，虽然现在没法给你庆祝，但是我们还是给你准备了生日礼物，等到你醒来病好的那一天，一起交给你。”

“菲奥拉9岁了，如果准备新衣服的话，到时候看样子会穿不下吧，要准备什么好呢？我们也很困惑，所以只是准备了书，如果你能告诉我们想要什么就好了。我们一定快点，想办法让你回到我们身边哦！”

“菲奥拉10岁。如果不生病的话，现在一定已经是一个聪明懂事的大孩子了吧，虽然一直都很聪明懂事啦哈哈。你以前一直对魔术很感兴趣，这是现在最新的魔导机械，希望我们治好你的时候，还没有过时。”

“菲奥拉11岁。我们要有新的孩子了呢，嗯……不过我们一直想着你哦。今年的礼物嘛，其实真正的不是现在这个小熊，我们还在想办法，我想很快就能做好送给你。”

再之后就没有12岁的了，我想起来，菲奥拉说过，在怀上小孩的时候，她的父母被杀害了，大概就是在这之后不久，所以后面就没有了吧。

不用看我都能想象出菲奥拉悲伤的表情，我张开双手，她慢慢地靠近我，垂着头，用脑袋抵上我的肩膀。我知道她在哭，如果是我的话，大概也会同样地悲痛吧。这个时候，我只觉得，如果我真的是她的妈妈就好了。然而，作为如姬的我，没有办法安慰她分毫。

我抬起手，轻轻抚摸她白色的头发，那一瞬间，我好像真的觉得，她变成了我的孩子。明明我从来没有当过妈妈，此刻，我却很想用我全部的身心去抚慰她，哪怕只要能带给她一丝温暖也好。

如果不算在冰棺之中的那些年，她现在也就相当于一个八九岁的孩子吧，相比之下，她已经非常懂事了，我想到了这一点。

我把脸贴在她的白色头发上，抱住了她。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很开心，或许能够让他人感受到安慰，也是我一直想做的事。

我们一直保持着这样的姿势，直到身后响起了让愉快的叫喊声：“你们干得怎么样了？我们下面已经全部搞定啦！”

他来到我们所处的房间门口，突然不说话了，我想，他大概明白了这里发生了什么。我回过头，他对我笑了笑，似乎打算离开。然而这时，菲奥拉从我的怀里钻了出来，对他说道：

“抱歉，我还没开始，现在就做。”

“其实没关系啦，我和艾琳达一个房间，姐姐一个房间，你们俩如果能挤一挤，清理三个房间就够了，别的明天再说也没关系。如姬已经清理好一个房间了，姐姐那边也差不多了，再弄一个，隔壁那个就好，怎么样？”

“好啊，那我们一起去清洁隔壁房间吧。”

“嗯，我和艾琳达再把这边的卫生间弄一下，就行了，等会下来做饭了。”

让离开了，我牵着菲奥拉，她的手指无力地握着我的手。不知道，这一次的旅行，能不能稍稍治愈一下她对父母的思念呢？如果实在不行的话，就由我来当她的妈妈吧。

在这之后，在艾琳达和让的帮助下，我们还是把所有的房间都清洁了一遍。因为还是不太敢使用这里多年前留下来的厨具，我们用自己带的锅子和食材做了点吃的。这附近看起来种地或者种点果树也没问题，不过我们在这里时间太短，所以也做不了什么。

今天终于可以洗澡了，因为热水系统好像坏了，现在只能用冷水，不过现在天气比较热，就算用冷水洗也能接受。菲奥拉洗过以后，我就端着盆来到浴室，从头到脚搓了一遍。不过，当我回到房间里的时候，却看见菲奥拉躺在我的床上。

“啊……我是不是走错了？应该没有吧，不是说我们可以分开睡嘛？”

“被子不够用了，而且我也想和如姬一起，可以吗？”

她楚楚可怜地看着我，让我一下子想起了她白天的样子，这样一来，我根本没办法拒绝她，于是我向她点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