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之国与永远的少女

第3話 新家K

3995年6月19日，我来到这里的第二天。

一早，希露蒂和菲奥拉就带着我去镇上买东西。这个镇子相当小，比较繁华的范围基本就两条街，商店就这么几家，可供挑选的衣服款式也非常少。她们给我挑了六套衣裙，十套内衣，十几双袜子，还买了毛巾、牙刷之类的生活用品。菲奥拉自己也买了一套新的内衣。不管如何，她们在我身上可谓是大为破费。

我原本是一个比较怕生的人，面对其他人的时候也常常会不自觉地说些尖酸刻薄的话。然而来到这里以后，他们给予我的温暖却只是让我感到惭愧。虽然很紧张，我也还是努力去与他们交流，表达我的感激。虽然说，莫名其妙地对一个人好，大概率是有所图谋，但在他们身上，我看不出这样的迹象。

也许是我还太年轻，太好骗了，不过他们也不过是与我相仿的年纪，而且他们表现出来的感情也绝不像是虚假。根据我的观察，让和艾琳达的关系相当亲密，看起来就像是情侣甚至夫妻，菲奥拉昨天说，她也是“借住”在这里的，难道说和我一样，也是被捡来的吗？虽然她昨天看起来不太高兴，不过我能感觉到，她本质是个善良的人。希露蒂的话，大家都叫她“姐姐”，不过我还没搞清楚她到底是谁的姐姐，看她的样子，好像在家里是地位最高的。

虽然有一点变态，不过，身上穿着菲奥拉的衣服，我总觉得好像还有她身体残留的温暖。她真的很美丽，很可爱，即使是高傲的我，也觉得她是我无法比拟的高贵存在。她对着我笑的样子已经刻进了我心中，穿她的旧衣服，我不仅没有不愿意，反而还有种欣喜的感觉。

我原本还是觉得应该把衣服洗好还给她的，但是她坚持不要了，大概还是嫌弃我这个来历不明的人吧，这么想也很合理，那就先留在我这里好了。说实话，我竟然对此感到有点期待，想到以后还可以穿她的衣服，就觉得很开心。

整理了一下东西，这一天就又过去了。时间实在是过得太快，但是见到这个地方种种陌生的东西，体会探索新世界的新鲜感，回想起来又觉得好像过去了很久，非常充实。

他们都很潇洒，仅仅在这里两天，我就感觉到这一点。姐姐经常一个人待在她的屋子里不知道在干什么，让和艾琳达则经常在客厅里聊天，他们的谈话内容天马行空，一会谈论那个地方的地理，一会说到炼金工坊的新产品。他们虽然只有两人，却能聊得热火朝天，让我都忍不住想要参与。不过他们也有沉默的时候，而且一沉默就是好久，但他们却完全没有对此感到尴尬的样子，真是神奇。

菲奥拉很少加入他们的对话，她总是一个人在另一个角落里看书，虽然想跟她聊聊，不过我又觉得不太敢。她看的书有些是小说，有些好像是什么魔术学之类的，我也完全不懂。

假期或许本来就该这样吧，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没有什么顾虑，说不定在学校或者在工作的时候，他们又是另一副样子。这样的话，我该做些什么好呢？我考虑起这一点。

之前姐姐好像是说，让我把这里当自己家就好，在自己家……的话，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美好的回忆，总之，还是多了解一下这个世界吧。我并没有想过要回去，因为我很清楚，从前的我已经死了，既然我已经死了，那么现在就不是在做梦，而且即使回去，我大概也活不过来，现在的我，才是唯一的真正的我。

想了解这个世界的话，有几种方法，比如说看书和报纸，还有和其他人对话。阅读确实能够高效地获取知识，但是加上找书也寻找特定方向的内容，效率也并不是那么高。这么看，跟他们聊聊或许是个好方法。虽然我一开始觉得他们有点可怕，经过这两天，我感觉让和艾琳达还是比较好相处的，于是我凑过去倾听他们的谈天。

“哦，如姬呀，有什么事吗？”让对我说，两个人都看向我，我连忙摆手：

“没啥，就是听你们聊聊，感觉很有趣，我很多东西都不知道。”

“我们就随便聊聊啊，你有什么不知道就问我们呗。”

“主要是……我什么都不知道，所以都不知道该问什么。”

“啊哈哈，也对，那就随便说说好了。我们刚才在说什么来着？”

“说夏天海边的风景很漂亮。”艾琳达提醒道。

“哦对。啊！对了！你还记得吗，教会那边的风景，从山崖上往下看，特别好看，我们好久好久没去过那边了吧！”

“那不是之前……嗯，之前一直比较忙嘛，怎么，要去吗？”

“走，现在就出发怎么样？可以拉上姐姐和菲奥拉。”

“我是没问题啦，如姬，你也一起来吧？”

“哦……哦。”他们明明还在聊天，怎么突然就要出门了？我有点搞不懂他们的行动力了。

艾琳达向菲奥拉走去，让则去敲姐姐的门，不一会，那边就传来了姐姐的声音：

“我才不去啦，你们自己去不就行了吗？”

“不行！我们要一起去，才有家的感觉！”

“什么家的感觉，我们不是一直在家里吗？去看看风景而已，没必要特意拉上我吧？”

“神父看到我们，肯定会想你的，然后问我们你怎么没来，所以你还是去比较好。”

“那是什么歪理，我不去不是很正常吗？”

“不行——”

于是希露蒂就被让半拉半扯地弄了出来，而另外一边，菲奥拉也站起了身，和艾琳达站在一起。

她们看起来感情真好，之前菲奥拉还一副生气的样子。这样比较一下的话，菲奥拉比艾琳达矮一点，和我差不多，大概还是矮一点比较可爱吧。

很快所有人就都准备好了，一起出发，丝毫不拖拉。当然，我只是个旁观者而已，只是跟在一旁，我什么都不知道，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让和艾琳达走在最前面，我和菲奥拉在中间，希露蒂姐姐跟在最后。我问道：

“那边离家多远啊？”

“走个二十分钟就到了吧。”让回答我。

“那还不太远。”

“嗯，不过我们也不常去，小时候倒是经常去，后来就不去了。”

“小时候我们几个经常会去那边一起玩，不过也说不上来那边有啥好玩的，反正就是经常去那里，可能就是比较新奇吧。”艾琳达说。

菲奥拉在一旁沉默不语，让向她说道：

“你还记得神父吧？那时他天天教你弹管风琴。”

“别说了，我想到他都觉得害怕，你们不觉得他特别严厉吗？”

“还好吧，他不是对大家都很友善吗？”

“友善是友善，但是想起他看我的样子，我就觉得害怕，哪怕是他表扬我的时候我都觉得好像在批评我。不过，现在他应该也不会对我怎么样了，至少不会像以前那样吧。”

“那就等见了面再说吧。”

我转头看向身后的希露蒂，她看看我，问道：

“怎么了？”

“没啥，感觉他们都很兴高采烈的，那边这么好玩吗？”

“不知道，我跟那边的人也不熟。”

“这样吗？但是让不是说，神父认识你。”

“跟他们去过几次，帮那边修过几次东西罢了，别的也没什么。”

“原来如此。”我想了想，希露蒂比让大四岁，虽然现在看来好像已经差别不那么大了，在小的时候，恐怕就是完全不同的级别。不过……修东西？那还真是厉害啊。

“是修的什么东西？”

“机器啊什么的，我也不太记得了，好像还修过一次琴。”

“这么厉害的吗？”

“那些东西看一看就差不多知道原理了，再花点时间检查一下就知道哪里有问题了，其实就是干苦力，没什么复杂的，不过他们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搞不懂。”

在姐姐的眼里，大概世界就是这样吧，真厉害啊。

又走了一段路，前面是明显的上坡，在坡道的尽头，能远远地看见山崖，和那边矗立的教会。

“为什么要把教会建在那种地方？”我忍不住问。

“不知道，可能是风景好吧，不过那边也是有很长时间的历史了，教会一直都在那里，以前还重建过一次，好像也过去好几百年了。”让回答说。

“这个是叫什么教呢？信徒大概有多少？”

“紫翠玉教，嗯，我想想，信徒大概有百分之二十吧，可能。”

“那还有什么别的宗教吗？”

“没有吧，以前其实大家都信这个的，只不过现在比较开放了，就不管这些了。”

“那你们是信徒吗？如果是的话要做什么吗？比如说捐款之类的。”

“我们当然不是信徒，谁会去信那种东西啊，对不对？只不过是去玩而已。”

“那他们岂不是很可怜，他们的收入又是哪里来的？”

“那我就不知道了，应该还是有人会捐款吧，反正维持他们几个人的生活应该是不难，他们也有点副业的。”

“那，能给我介绍一点这个教的情况吗？比如说，信仰的对象是谁，有什么教义之类的。”

“这个让姐姐跟你说吧，她比我更清楚。”

我看向姐姐，她叹了口气：

“好吧，这个紫翠玉教，信仰对象是一位圣女，圣女的名字就叫做阿蕾克珊多莉亚，意思是紫翠玉。教典里记载的故事，大概就是说圣女是神的代表，她施行了很多奇迹，拯救了当时的很多人民。然而，当时的统治者却容不下她，而她的亲生父亲又把她出卖了，之后她就被当众行刑，然而奇迹发生了，她在下葬后几天却直接从墓穴里消失了，在人们的眼前升上了天。人们通过自己的手害死了圣女，这是他们的罪，而圣女却并没有记恨他们，只要相信圣女，就能够得蒙拯救。大概就是这样。”

“总觉得……我们从前的世界里也有差不多的故事……”

“可能都差不多吧，反正也不知道这个圣女是真的假的，如果历史上真的有这么个人，那把她干掉以后，就没有破绽了，反正人都死了，你说她上天了，别人也没有对证，建立这个教派的人还是很懂的。”

阿蕾克珊多莉亚啊……就连名字也一样，我不禁想起来，我的过去，和那个魔女。她好像也当过圣女，也是被自己的父亲弄死的。不过，她应该被所有的信徒抛弃了才对，而在这个世界上，怎么却成了一个流传千百年的宗教呢？我想不通。

算了，反正和我也没什么关系。

不知不觉，我们已经来到了教会前面。教会的标志是一个六角形的架子，据说当时圣女就是被挂在这样的架子上处死的。教会的门虚掩着，看起来没什么人来，但是也并非不欢迎来客。

我们推开门，在排排座椅的前排，坐着一个女士，看起来是在安静地祷告。然而，他们仍然吵吵闹闹的，大声聊着天。我忍不住问希露蒂姐姐：

“我们不应该小点声吗？”

“没关系的，祷告的时候本来就很吵，大家都习惯了那种热闹的场面，现在这么安静反而不太好，热闹一点也不错。”

“你参加过这样的活动吗？感觉很清楚啊。”

“参加过一次吧，实在是没什么意思。”

“神父，在吗？”让大声喊着，过了一会儿，从里面走出来一个修女，脸上带着笑：

“啊呀，你是……你们是……你们是卡尔斯托姆家的孩子吧？不知不觉已经这么大了，我都差点没认出来。”

“赛莲姐姐，好久不见了！今天神父不在吗？”

“他啊，前两年就回家了，说是想那边了。”

“居然是这样吗！那他现在还是在干老本行？”

“应该吧，大概还是在做神父，顺便卖点东西，我也很久没听说他的消息了。话说，你们怎么来了。”

“就是来看一看，这里的风景很好。”

“是啊，你们上次来还是……现在这边也没以前那么热闹了，你们来了，一下子就有生气了。”

“你们过得还好吗？”

“那当然好，毕竟圣女大人在保佑着我们呢。”名叫赛莲的修女，温和地向我们笑着，她看起来好像比我们大十多岁的样子。

“这里一共有几个人呢？”我小声问姐姐，她回答道：

“神父不在了的话，大概只有两个了吧，好像还有一个兼职的，平时不住这儿。”

“我们就随便看一看，你也不用在意我们，有事的话去忙就好。”让对修女说，而她回答道：

“没事，平时都很清闲，我觉得自己已经像个老奶奶了，只要有人来这，心里就高兴。”

“对了，管风琴，我们能弹弹看吗？”

“可以啊，反正也没什么人，就只有那边的那位……我问问她会不会介意。”

赛莲向着那边的女士走去，她们交谈了几句后，那位女士点了点头。

“好啦，没问题啦，圣女的信徒都是非常善良的好人，他们不会在意这些的。”

得到应允的让，转向菲奥拉：“好不容易有这样的机会，快去试试！”

“什么啊！我根本没说要弹好吧！”

“但是我想听！而且赛莲和莉拉好像都不会弹吧，她们肯定也很想听你弹。”

“好吧，不好听可不要怪我。”菲奥拉向着后面的走廊走去，我有点想去看看后面是什么样，但是也许这样不太礼貌，所以还是停在了原地。

“这位小姑娘是……新成员吗？”赛莲问让，他回答道：

“嗯，她叫如姬，现在也是我们的家人。”

“这样，你好，如姬，欢迎来到这里，圣女的圣所。”

我向她点点头，她看起来确实很温柔善良，带着神圣的特质，如果我有钱的话，大概也会乐于向他们捐款吧。

过了一会儿，大厅里就响起了神圣的琴声。那样的音色让我想起森林里吹过的绿色的风，黑夜的空中高鸣的梦，还有洒在大地上的黄昏色的阳光。那曲调庄严又带着生命的活力，我听得有些呆了。

琴声结束后，菲奥拉跟着另一个修女走了出来，赛莲向她鼓掌道：

“你弹得比神父还好，我保证，真的太棒了，我都要哭了。”

“是呀，好久没有听到了，明明琴就在这里，我们却完全弹不好。”另一个修女，可能是叫莉拉的说。

菲奥拉有点害羞地笑了笑，低着头在旁边坐下。艾琳达突然拉起我的手：

“一起去后面看看怎么样？那边的风景特别棒，本来我们来着就是想看风景。”

于是我跟在让和艾琳达的后面，从侧门出去，经过一条小路。

一侧似乎通往墓地，那里种着一些树，石棺与石碑直接摆在地面上，在阳光下，完全没有我印象中墓地可怖的感觉。而道路的尽头，那边有一块空地，空地的边缘有着围栏。

“就是这里了。”我们停下脚步。从这里向前望去，视野之中只有明亮的天空，开阔的大海，空中掠过的黑点一样的海鸟，海上翻腾的细波，还有那交融在一起看不真切的天际线。

风暖暖地从身旁拂过，夹带着丝丝海的气息，没有鱼的腥味和盐的咸味，只是有一点潮湿的感觉。

生活在这里，或许确实不错，我想。

转过头就能看见向南北方向延伸的海岸线，南边就是镇子，还有那个小小的码头。北边是森林，只有海边留着一条沙地，北侧的海岸线向西扭转过去，视线的尽头，仍然是无尽的树海。

这真是个有趣的地方，不知道这个世界究竟有多大呢？在世界上的其他地方，又有着什么样的风景呢？光是看着这水天交接、树与人并存的地方，我就忍不住开始想象。

回头看向教堂，那挺拔的柱子，矗立的垣墙，这里让我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人类的渺小，和人类的伟大。

这个镇子，名为“月海”，而从这里扩展开去的那一片海洋，也同样叫这个名字。他们告诉我，这是因为这附近的一大条海岸，形状像是月牙一样，或许是这个原因。不知何故，我觉得心潮无比澎湃，我想大喊，我想向这个世界，表达我感受到的震撼。

不过，最后我还是什么都没有做，只是跟在牵着手的让和艾琳达的身后，回到了教会内部。这个时候，我有点理解了，他们突然就决定要来这里，大概确实是有原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