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之国与永远的少女

第4話 孤独K

回到教会里面，我不清楚他们准备接下来干些什么，正当我这样疑惑的时候，我发现姐姐、菲奥拉在和之前的那个女信徒聊天。我们好奇地凑过去，那位女士此时正这样说道：

“你们也应该知道，传说中的圣女也是纯白色头发，这是极为少见的，神圣的象征。”

菲奥拉回答道：

“是的，之前神父也这么跟我们说过，所以他才特别喜欢我，教给我各种东西。”

对方笑了起来：“跟你说话，才有在和真的人交流的感觉，因为事实就是如此呢。”

菲奥拉迷惑地眯起了眼，对方解释道：

“其实我并不是紫翠玉教的信徒，只是来这里尝试一下。她们告诉我，向着圣女祷告，向祂诉说自己的心声，就能得到回应，就能得到心灵的满足，不过看来我还是不够资格呢。我看起来没有得到回应，也没有什么平静的感觉，还是对着你们说的时候，更加觉得愉快和安心。如果你们有时间的话，愿不愿意继续跟我聊一聊呢。”

“我是没问题啦，不过其他人……”

希露蒂姐姐不置可否地笑笑，在旁边坐了下来。我们三个人则转移到菲奥拉的身旁，倾听起她们的对话。

“看样子是没问题呢，伊洛塔丝（irotaS）小姐，请说吧。”

我注意到她粉红色的头发下面，露出尖尖长长的耳朵，看起来和我们都不一样，这时候她说道：

“如你所见，我是个精灵。在很久以前，我认识的朋友们，都说我是个非常善良的人。那个时候的我，非常喜欢和其他人交朋友。我认识了很多人，我们常常聚在一起游玩、谈天。那个时候的我，非常快乐，觉得人生就应该这样度过。我身边的人们，大家都很可爱，都有着独特的魅力。

“不过也随着我接触的人越来越多，一些老朋友渐渐失去了联系，这其实也很正常，每个人的精力都是有限的，有工作和家人要操心，不可能永远和我保持关系。也正是因为见过了不少人，慢慢地，我开始觉得自己能够洞察人心了，我可以在很短的时间里明白对方是什么样的人，大概抱着什么样的目的。所以，身边的那些人在我眼中也变得愈发无趣。”

“那我们在你看来是什么样的？”菲奥拉问道。

“很天真，单纯，就像我最开始觉得的那些朋友一样，我并不觉得你有任何目的，而且愿意听我们说话，你们一定很善良。”

让在后面发话道：“我只是比较八卦而已，如果你要讲故事，那我一定会听。”

“好吧，反正后来我慢慢地就觉得愈发无趣，最后只剩下了几个比较纯粹的朋友。我也懒得再去发展新的关系，寻找可能存在的有趣的人了。那些朋友，有的时候我会跟他们联络，但是我慢慢发现，他们与我共同的话题越来越少，我让他们谈论自己的时候，他们常常说到的都是自己的家庭、孩子，再也不说那些有趣的事情了。

“他们的性格并没有变，我能感觉到，只是说几句话，就知道她还是当年的那个她。但是，他们的生活已经彻底地与我不一样了。

“在那之后，我辗转生活在若干个城市，但是再也没有找回当年的那种幸福与兴奋的感觉。直到有一天，我突然很想联系当年的那些老朋友，于是我试着联络他们，结果，他们不是老得不能动了，就是已经去世了。

“我还记得他们之中的一个人，对我说的最后那句话，他说，从一开始，他就知道，我们原本就不在一个世界。

“我很震撼，其实我早就应该知道的，其实我早就知道的，只不过我一直都在骗自己。活了那么多年，我却一直像个愚蠢的小孩。那个时候，我感到了真正的孤独，我明白了，我永远都不可能有真正的朋友。我从小是在人类社会里长大的，所以很不习惯精灵社区的氛围，但是，只要一直与人类在一起，即使能够相处得很好，最后也会变成这样。从那个时候起，我就一直是孤身一人，很多时候即使跟别人谈天，也觉得毫无意义。为了寻求安慰，我才来尝试向圣女祈祷，只不过……”

“我觉得，你确实像个愚蠢的小孩。”一旁的姐姐冷不丁发话了。

“嗯，是啊。”

“你现在多少岁了。”

“九十二了，放在人的身上，已经是行将就木之人了，我觉得，我的心也是一样。”

“但是放在你的种族里，你还是个小孩。你看，你还这么年轻，这么美丽。”

“但是我……”

“你不会理解人类，就像人类不会理解你。你知道吗，我有多羡慕你，从小我就一直畏惧着似乎还很遥远的死亡，直到现在，虽然没有那么害怕了，但是我还是很不甘心。如果我能像你活得那么长久，我会用这些时间，去做很多很多有意义的事，我要去游历世界的每一个角落，我要学习世界上的每一门知识，我要用我的头脑不断地创造，我要把我心中的故事分享给所有人，而你，却把这上天的馈赠当做诅咒，在这里唉声叹气，说自己很孤独。在我看来，你就是个废物，如果不想要的话，就把你的生命给我吧。”

精灵——伊洛塔丝垂着头，一副沮丧的表情，一句话也不说。姐姐站起身，转头就走。

我们呆在原地，我没想到，这几天都慈眉善目的姐姐，居然会有那么大的反应。艾琳达走上前，对她说道：

“真的抱歉，她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激动，如果让你难过了的话，对不起。”

伊洛塔丝看看艾琳达，又看向菲奥拉：“没关系，好歹我也是个……老人了。没什么的，没什么的。”她从椅子上站起身，向我们说道：

“能听我在这里发泄情绪，也谢谢你们，如果……”她犹豫了一下，向我们微笑道：

“没什么，再见了。”

她出了门，我们也跟在后面准备回家。她向着东北方向的小路走去，那边通往北边的森林。

到处都看不到姐姐的身影，让说道：“她应该是回家了，我们也走吧。”

在路上，我想了想，我活在这世上，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想做的事情，也没有任何强烈的愿望，我只是怀着淡淡的憧憬，希望能遇到一个对我好的人，平淡又幸福地度过一生，像姐姐刚才所说的那些，我知道我做不到，也不想去做。我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在那个时候，所有的痛苦与遗憾，都已经消弭殆尽，现在即使让我再死一次，我也并不觉得多么可惜。

不过，这个世界上居然有精灵啊，而且看她们所说，好像能活很久很久，感觉好神奇。

回到家中，姐姐果然已经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了。她真是个奇怪的人，搞不清她到底在想什么。其他人都说，她是个天才，或许这就是天才和我们普通人的不同吧。

我原本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然而第二天，让突然对我们宣布说：

“根据我们的推测，伊洛塔丝住在森林里，我们准备去找她的住处。”

“为什么？”我表示完全不能理解，明明她和我们没有任何关系，怎么突然要去找她了？

“原因有几点，一，我们现在比较闲，出去活动一下也很好；二，镇子里的人对北边的森林不太熟悉，小的时候大人也一直不让我们去，现在我很想去探险；三，姐姐好像对昨天自己说了那样的话感到愧疚，想要找她道歉。”

“你是怎么知道的。”菲奥拉问道。

“那可是我姐姐，跟她说上几句话，看她那个样子，我就知道她在想什么。早上我跟艾琳达讨论了一下，之前镇子里没听说过有这个人，她应该搬过来不太久，而且和镇上没多少接触。不过，教会里的修女说不定知道什么，出发之前，我们先去问一问她们吧。”

于是我再次跟着他们来到教会，然而赛莲修女却告诉我们：

“昨天她是第一次来，而且也没有告诉我们关于她的任何信息，所以我们也不知道，抱歉。如果下次她再来的话，我会问她的。”

然而，伊洛塔丝并不是信徒，很难保证她下次会再来。昨天，她沿着东北边的小路回去，我们也试着沿着这条路走下去，看它延伸到哪里。

路上没有留下明显的脚印或者其他痕迹，我们沿着路走了很远，到了森林中，渐渐就没有路了。我们在茂盛的林中迷了路，还好让出来的时候带了指南针，艾琳达的包里也带了些水和吃的。到了傍晚时分，我们终于回到了镇上。

回到家中，我累得瘫在椅子上，菲奥拉看起来比我还要夸张，她大概是很少运动的类型，她直接躺在沙发上起不来了。姐姐来到外面，疑惑地问我们：

“你们今天到底到哪儿去了？一整天都没回来。”

“哦，对了，那你吃了点什么啊？”让突然一副如梦方醒的样子。

“我当然是自己随便搞了点东西吃啊，本来还想要不要帮你们也准备点的，不过看你们一直都没回来。所以，你们到底是去哪了，去外面玩了吗，还是说——”

她看了一眼躺在沙发上的菲奥拉，和瘫在椅子上的我，看起来心里有了数。

“我们准备去找伊洛塔丝的家，所以去森林里转了转。明天我们准备继续，姐姐你也一起来吗？”

“可以倒是可以，不过为什么……”

让向希露蒂眨了眨眼，说道：

“我们觉得她是个有趣的人，如果能给她带来快乐就更好了。”

“好吧，我会去的。不过，森林里很危险，我们要做好准备。”

“是啊，那就拜托姐姐准备一点生存道具了。”

“我想想，需要什么。嗯，指南针肯定是要的，还要准备联络工具，万一走散了，嗯，还有信号弹怎么样？不过那个好像不能在森林里用，有魔导通讯器就够了吧。对了，要不要准备防身道具呢。”

经过一番讨论，我们确定了明天要带的东西，森林里似乎没什么大型动物，看样子不会有危险，所以只要不怕迷路，每个人再带上水和吃的，就不会有太大问题了。我们约定好最多只探索到下午两点，之后如果没什么要紧的事，不管发生什么都开始返回，然后在森林的入口处碰面。

6月22日的早晨，我们吃过早饭，带上昨天准备好的东西，一起来到森林的入口。直接向北有一条小路，再往里的话就没有路了，我们每个人会沿着不同方向探索。我们事先给每个人划分了一块大致的区域，在这个扇形区域里搜索就好。因为考虑到伊洛塔丝可以在一天内来回教会，可想而知她不会住在太深的地方。

森林里并没有什么危险，没有猛兽，做好准备也不太容易迷失方向，基本上只需要抬头看看太阳就知道方位了，这是昨天姐姐教给我的。我在划分给我的区域里走了两个多小时，看时间都快十一点了，仍然一无所获。到处看起来都差不多，不过相比镇上也还算别有一番风景，满目都是充满生命的绿色。

我考虑了一下什么时候吃午饭，现在虽然已经有点饿了，不过还是到十一点半左右再吃吧。我又拿出水瓶喝了口水，今天已经喝过好几次水了，现在突然觉得，有点想上厕所。

憋着也不是办法，反正在这里也不会有人看见，随便找个地方方便一下好了。其实我也并不是自尊心特别强的人，虽然对这种事有点抗拒，不过实在没有条件的话也没有办法。我随便找了棵树，在附近处理完，继续向前。

又向北走了一会儿，我发现前面有一条河，昨天开会的时候好像提到过，如果有河流的话，她很可能会住在附近，这样取水会比较方便。不过，该往哪边走呢？现在差不多在我负责的区域的中段，总之两边都要看。

西边离教会近一点，就往西去吧，之前已经向东走了很远了，继续下去还不知道要走多远，说不定就回不去了，如果往西没发现的话，可以之后再来探索东边，我这样想着，向左转去。河的两边有着微微倾斜的河岸，这一块区域基本上没有树，不过要小心一点不要掉下去，沿着更上面的比较平坦的一条区域走就好。

又向前走了一段，当我正在考虑要不要开始吃饭的时候，突然发现前面有个人影。那是伊洛塔丝吗？从这个距离不太容易看清，但是总体上好像是白色的。

我向那个方向小跑过去，我注意到那个人也在向我走来，没一会儿，我就认了出来，那是菲奥拉。她身上看起来都湿了，白色的连衣裙裹在身上，微微透出肌肤的颜色。她看见我，也向我奔了过来。

倏地，她扑向了我，一下子把我抱住。她的身上好像有河水的气息，我听见耳后传来啜泣的声音。这个时候，我完全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我突然觉得，如果我能再高一点，让她能埋在我的胸前，或许会更好。

她渐渐地平复了下来，放开了我，我的身上也留下了浅浅的水迹。我发现她的包也湿透了，里面的东西大概也……不过，在中午炽烈的阳光下，衣服应该过会就会干了吧。

“抱歉，我只是……有点激动。”她歉意地向我笑笑。

“没关系，到底怎么了？”

“我想洗个手，结果不小心掉下去了。”

她有些不安地看向我，是害怕我会嘲笑她吗？我当然不会这么做，随便一想就知道，如果是我遇到了这种事，别人对我说什么的话，我会怎么想。我想，菲奥拉大概是和我差不多类型的人吧，虽然我们喜欢的书好像不是同一类的。

“这里是比较危险，河岸比较陡，不小心就会掉下去，你没事就好。”

她突然很开心地笑了：“我还以为我要死了，挣扎了半天，才发现我的脚能够到底，真的吓死我了，喝了好几口水，爬出来的时候浑身都在抖。”

我好像理解她刚才为什么会抱住我了，如果是我的话，说不定也会有类似的冲动吧，好不容易度过了危险，遇到了人，还是比较熟悉的人——虽然我们也才认识没几天。

虽然如此，我还是不知道应该怎么安慰她，我对她笑笑：“没关系的，如果是我大概也有一样的反应吧，没什么的。”

“不过，通讯器进水坏掉了，还好遇到了你，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去。”

她是知道怎么根据太阳辨别方向的，这大概也只是她随口一说吧，不可能不认识方向的。我这样暗想着，打开我的包：“一起来吃饭吧，你的食物是不是也进水了。”

“可以吗？”

“当然，我们不是一家人吗？”

看着她笑吟吟地接过我分给她的一半面包的时候，我突然间感到了无比的欣悦，原来，就算是这样无能的我，一无所有的我，寄住在别人家的我，也是会被人需要，能帮助别人的。

吃过了一点东西，我们准备返回了。从出发的时候起我几乎一直在向东，现在要回到入口的地方，需要往西走不少。昨天准备的时候，我们大致划分的区域，和我今天走过的地方在我的脑中形成了一张地图，我甚至觉得我能明白我现在身处哪一个点，虽然我还只是第一次来而已。

因为道路很窄，我们一前一后，菲奥拉走在前面，我跟在后面。向前走了不少路，我们注意到那边有一座桥。

那是一条非常简陋的木桥，看起来就是两根木头拼在一起搭成的。走近以后，我们发现桥的两端连通着一条小路。这当然也是正常的，没有路怎么会有桥呢？

菲奥拉看起来还是对刚才的事有点阴影，我牵着她的手，她才敢走过桥去。就在桥那边的不远处，有一小块空地，还有一座木屋。这里绝对不寻常，我们立刻来了兴致，快步走向那里。

屋子看起来还很整洁，院子里也有生活的痕迹。我们来到门口，敲了敲门。过了一会，门打开了，一个绿色头发的女孩子探出头来：

“你们，是找姐姐的吗？”

“姐姐？你是说伊洛塔丝小姐吗？”我问她。

“嗯，你们是姐姐的新朋友吗？以前没有见过。不过她今天不在家，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明天再来呢？虽然进到这里来比较辛苦。”

她的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声音听起来仿佛没什么感情，真是奇妙。我回答道：

“可以的话我们就明天来吧，你可以转告她一下，明天我们会过来。”

“你们的名字是什么呢？”

“我是如姬，她叫菲奥拉。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伊西欧（ihsioK）。希望这次姐姐，不要再让你们伤心了。”

她留下了奇怪的话。虽然她的脸庞看起来略显稚嫩，但是看着那对尖尖的耳朵，我就明白，或许她的年纪已经比我们都大得多了。

我用通讯器联络了其他人，简要地报告了我们的发现。之后，我们快速地回到了森林的入口处，返回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