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之国与永远的少女

Chapter 0. 公主和奴隶的异世冒险谭

第1話 前世的回忆F

中央神圣历3258年，第二季18日，是我五岁的生日。

平日安静的王宫里此时一片热闹的气氛，大厅里铺起了引路的红毯，两侧拼起的长桌上摆放着各种看起来很美味的点心。许多身着礼服的大人们举着酒杯，不时发出欢快的笑声。从他们的姿态和话语里，我大致能分辨出那些人的地位和顺序，虽然我根本不认识他们。

作为宴会的主角，我却没有什么说话的机会。没有人会指望这么小的孩子会在这样的场合说出什么漂亮话，我也没有必要在众人面前过于表现自己。穿着华丽的裙子，坐在高高的凳子上，我用勺子挖起面前的碟子中分量颇少的甜点送进嘴里，脸上保持着呆滞的表情。

那些前来祝贺的人们，大多只是来到我面前看上几眼，然后就笑着对我的父母——这个国家的国王和王后，向他们赞扬我是多么可爱，看起来多么聪明。那些都不过是毫无意义的奉承，即使这样说了，他们也不会得到什么，只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俗话罢了，我便也没有多加在意那些无聊的对话。

空气中弥漫着甜甜的香味，混杂着丝丝酒的芬芳，那是让人沉醉的味道。被这样喧闹的人群所围绕，我却是孤独的。大家都注视着我，却没有人对我说话，更没有人上前来逗我玩。看着大厅里金碧辉煌的柱子，我陷入了沉思。

我没有更早之前的记忆，准确地说是大约两年以前的，之前的我太过于幼小，所以大脑还没有发育完全。大约一年以来，我开始产生了相当强烈的自我，并且无师自通地懂得了许多知识，关于文字、社会等等。我并没有跟别人说过这些，但那些整日与我相处的侍女们，却从我的一举一动中明白了我是个天才。

我拥有一些朦胧的记忆，就好像之前曾经作为另一个人活过一样，但也仅仅是有这样的朦胧印象罢了。如果真的试图回忆，就会发现什么细节都想不起来，那个时候的我是男是女，年龄几何，住在哪里，有哪些认识的人，一概不知，只会留下无力的烦躁感。既然想不起来那就不用想了，我也没有多么把这些放在心上。

听闻了我的情况的他们，早早地为我安排了家教给我授课，但这个时候的我，还是快乐的。

神圣历3261年，我八岁。

毫不夸张地说，举国上下都已经知道，我是一个天才。在这个年纪，我就已经能够熟读书籍，通晓各种知识，甚至对国家大事发表独特而有用的见解。我能够对很多事务做出恰当的判断，为大臣们的工作提供建议。这些绝不是一般孩子能够做到的事情，我原本也不想这样，只不过那些多嘴的侍女，以及为了彰显这是他们的功劳的教师们，在众人面前极力宣扬我的才能，并要求我对各种事情发表看法。这样对我并没有什么好处，公主原本就不该妄议政事，过于表现自己，而且这还可能引发哥哥的猜疑，虽然他目前也还只是个孩子而已。我并不想出名，也不会因此自满，比起考虑那些无聊的麻烦事，我更喜欢安安静静地呆在自己的房间里，对着镜子发呆。

身为公主自然也有不少好处，比如满衣柜的可爱裙子，亲切的佣人，而且大部分的要求都能很容易得到满足，但除此以外，好像也没什么特别有趣的。有时候我会被迫出席一些活动，那些百姓往往都仰慕地看着我，把我叫做什么“天才的圣女公主”，老实说，我根本不值得他们这样对待。他们一定觉得我过着非常幸福的生活吧，虽然……好像确实是如此？

从书籍中和其他人那里我得到了不少关于这个国家——被叫做“乡思（Siance）”的国度的知识，当然是我记忆中所没有的，比如说，这个世界上只有这一个国家，不管是谁都这样告诉我。那样的话，这个国家应该非常大吧，说不定占据了整个星球吧。我看过乡思的地图，那是一个几近完美的圆形，但是并没有标出比例尺，所以还是不太清楚到底有多大，但是为什么地图会是圆形而不是球面，而且为什么地图中没有任何海洋，这是未来需要探究的问题。

不过，这也带来了另一个问题，既然没有其他国家的话，就意味着我不可能嫁给外国的王子之类的了，可供选择的对象只有那些贵族的儿子或者平民。按照我所了解的情况来看，和平民结婚是不可能的，那么现在的我，已经是那些贵族盯着的锅里的肉了。有的时候，从那些大臣们的眼神中就能感觉出来，他们在觊觎着我，希望我成为他们家族的一部分，成为他们家族向上攀升的台阶。也确实有几个人让他们的儿子接近我，试图在年幼时与我建立良好的关系，以便日后方便发展。想到这些，我就觉得害怕，总是忍不住用手去按住心口，也不知道应该怎样迎接那样的未来。不过，在此之前还有好几年的时间，所以情况还没那么紧迫。

每一天，我的大部分时间都被用来上课，只有午休的时候能够稍微休息一会儿。虽然说是上课，但是教师们常常说他们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教给我的了，转而和我一起阅读皇家图书馆里的相关书籍。虽然很多书相当严肃和枯燥无味，我倒也是勉强能够看进去并与教师讨论。这里的文字和我记忆中的并不完全相同，有大约一半的词汇是一样的，而另一半则没见过。事到如今，我已经掌握了现在大多数的词汇了，读那些书当然也没有问题。有趣的是，越是古老的书籍，越是含有更多我记忆中的那些词汇，其中有一些古老的词，甚至连教师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而我却一看就清楚地明白。

在这珍贵的午休时间，我坐在房间的镜子前发着呆，思考各种乱七八糟的事。镜子里的我，有着纯白色的头发，和紫色的眼睛，这样的外貌在整个国家之中都是独一无二的。据说我刚出生的时候，国王和王后都被吓坏了，不过在请来了教会的大主教后，大主教说，我受到了女神的祝福，所以才会是这个样子。庇护着这个国家的女神菲奥拉，就有着这样的外表，圣典中就如是记载，加之我正好是在神诞节这一天出生，于是所有人都接受了这样的说法，也有人因此认为我是圣女，明明只是外表相似而已。

快到上课的时候了，我跳下凳子，准备前往隔壁的房间——被用作教室的地方。打开房门，我发现一个人影从我面前溜过。

我一眼就知道，那是我的哥哥——王子卢杰（Rudje）。他比我大四岁，是我目前唯二的兄弟姐妹之一，还有一个是我的妹妹，比我还小三岁。我和哥哥交流并不多，他似乎因为我被评价过高而经常避着我，但最近好像经常能遇到他。

他大概也是去上课的吧，我走进旁边的房间，老师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伊露丝（Irs）公主，您来了。”她笑着面向我，“公主每次都提前到，真是优秀。”

“今天是不是继续看百科全书的植物学的部分。”

“嗯，不过之前也说过，那些大多是只在传说中记载的，如今已经灭绝，甚至有可能是幻想出来的植物，不需要完全当真。”

“我相信记载是真的。”我说。书上的插图非常精美，一些植物的名称和图片都让我有种熟悉的感觉，好像以前真的见过实物一样。

在安静的阅读和简短的讨论中，一个下午就过去了。

神圣历3263年，我十岁。

父母已经早早开始给我张罗婚姻的事，明明根本不需要这么着急。他们让不少贵族的孩子前来见我、与我谈天，看我能不能和谁能够合得来。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和平的国度，我的婚姻无需多少政治上的考量，最大的顾虑还是他们和我的喜好。他们的愿望自然是好的，但那些贵族孩子的年龄和品性完全参差不齐。那些年龄大的人常常让我感到恐惧，他们凭着对我的年龄优势，往往在不经意间表现出对我的轻视和控制欲；而年龄和我差不多的又让我觉得像是孩子一样，他们或许能和我一起玩，一起发掘自然的奥秘，但是坐在一起能够聊的，也只有那么一点浅薄的内容而已。害羞的、调皮的、懵懂的、天真的他们，并不具备太多的知识，也不清楚应该怎么样和我相处。即便他们的父母再怎么嘱咐让他们讨好接近我，最后也自然无法让我喜欢上他们。总之，我完全没有办法对他们萌生出什么感情来。

当然，原因之一也是我并没有好好地了解他们，如果我肯多花一点时间与他们相处，或许也会发现其中的一些人是家教良好的、温柔的、有魅力的。不过，现在的我还不想这么做。

十岁生日的那天，王宫里又举行了盛大的宴会。与五年前不同，这一次的我真正成为了宴会的主角。人们排着队来与我说话，问我各种各样的问题，其中有一些是我完全没想过的。被迫与人谈话的刑罚一直持续到宴会正式开始，我才终于得以从人们的包围中脱身，松一松因为微笑而变得僵硬的脸颊，站到空出来的大厅中央：

“各位来宾，欢迎来参加我的生日宴会。见到大家欢聚在一起，我很高兴，也希望大家能够抛开平日的烦恼，尽情地享受这个宴会。”

我微微行礼，退到后面。本来也想过要不要说一些话来表明一些自己的态度，比如说不会干涉政务啊，暂时不想结婚啊之类的，不过那样绝对会影响气氛，所以还是不说了，就说几句简短的没有用的话就好。

宴会虽然丰盛，不过来来去去也就这些东西，平时也都能吃得到，没什么特别的。躲在父母亲的身后稍微吃了点东西，我就偷偷溜了出去，很难保证其他人不会在吃喝的时候又跑过来找我，那可太麻烦了。

宴会厅后面的院子里静悄悄的，只能听见身后传来的喧哗声。月光下，我注意到一大一小两个人影，好像在花坛的旁边做什么的样子。

我慢慢凑过去，没走几步我就认了出来，那个小的身影是我的妹妹——菲露蕾（Firle）公主，我有的时候能见到她。之前她年纪太小，还不懂事，于是为了避免麻烦我经常会避开她，但到了现在，她已经开始变得比较听话和可爱了。

另一个人是谁呢？看起来像是个男的，而且不像是宫里见过的人。我又走近几步，他们听见了我的脚步声，回过头来。

“啊，姐姐大人。”菲露蕾稚嫩的声音响起来。

“原来是公主殿下，您怎么跑到外面来了。”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听起来似乎刚过变声期的样子，和大人的感觉完全不同，就是那种所谓的“鸭子音”吧，听得我甚至有点想笑。

“你是谁啊，怎么和我妹妹在一起。”我自然没有必要回答他的问题。

那个少年把手放在胸前鞠了一躬，自我介绍道：“我是哈梅克公爵家的儿子卡伦，只是因为席间喧闹，出来透气，正巧遇到了小公主，就想着和她玩玩。”

这个名字我有印象，好像听几个人提起过，都是说哈梅克家儿子天资聪慧，品行良好，是个可塑之才。哈梅克家管理行政方面的若干事务，算得上是王家的左膀右臂，不知道我有没有把他和他的兄弟搞混。于是我问他：

“你有兄弟姐妹吗？”

“哦哦，我家目前只有我一个，所以我很羡慕公主殿下，有哥哥和妹妹可以一起玩。”

我忍不住笑了，长这么大以来我们好像还真没一起玩过。于是我低下头问菲露蕾：

“你们刚才一起干了什么呀？”

“这个哥哥告诉我院子里的花草叫什么名字，姐姐你看，这个是夏兹拉花，那个是莎拉草，对不对！”

“没错，你以前不知道吗？”

“不知道！刚才他告诉我才知道。”

我抬头看向卡伦，他比我高不少，走近的话，需要抬起头才能正对上他的脸。月光与庭院里的灯光勾勒出他身体的轮廓，半长的头发下是一张棱角初成的脸，虽然因为光线比较暗而无法完全看清，但是我可以认定他算得上是帅哥。

我们面对面沉默着，如果换成之前见过的几个贵族家的孩子，或许会向我说出他们推测我跑出来的理由吧，这当然会让我感到不太舒服，不过卡伦并没有这么说。这样的时间过去了多久，可能是几秒钟？但是又显得相当漫长。该找点话题了，我该说点什么好呢？既然是植物的话题，我原本想考考他，知不知道什么珍稀的植物，但是院子里也尽是些常见的花草。这个时候他开口道：

“公主殿下看起来有点烦恼啊。”

“有吗？我怎么不知道。”

“您的样子给我这样的感觉，如果猜错了的话也请原谅。让我猜猜……是不是因为前来找您的人太多了呢？”

这当然是事实，刚才每个人都看在眼里，果然他也这么问了啊，不过感觉还好。我笑笑：

“确实很多，应付他们很麻烦呢。”

“公主殿下也很不容易。另外我好像听说，国王陛下好像有意挑选公主殿下的夫君，不少人都跃跃欲试呢。”

“看来你也知道啊，不过之前还没见过你。”我随口说道。

“这么说，公主殿下已经见过不少人了咯？”

“是啊，我想你应该知道才对。”

“没有没有，我和其他人家来往并不那么密切，很多事情我都不晓得。”他叹了口气，“公主殿下虽然聪慧过人，但是年纪尚小，国王陛下是否有点操之过急了呢？虽然我知道在背后说陛下不太好，但是这确实是我的真心话。”

“是啊，我也觉得太早了。”

“这么看，陛下是希望你能快点成家吧，虽然不知道陛下的用意何在。”

我轻轻叹了口气。他继续说：

“要是我说，这样强行为殿下安排，到时候嫁给了不喜欢的人，或者由于一些方面考虑不周而不够幸福，到时候可怜的还是殿下。如果是我，一定顺其自然，等公主再长大些，找到自己喜欢的人以后再作考虑。”

“没办法啊，他们的考虑也是有道理的，他们应该比我更清楚各个家族的秉性。”

“那倒未必，众所周知，为王者易受蒙蔽，虽然我们的王是位明君，但总也不能了解方方面面，公主多少还算是身处群众之中，还是比被每个人做出来的面具所包围的王要来得好些。”

他说得不错，虽然他当着我的面不敢明说，但我也并不认为我的父亲是多么贤明的君主，他确实对我很温柔，但是对手下的人就未必了。就我在朝堂上旁听到的少量经历来看，父亲并不具备超过一般人的治国的才能。虽然我不知道王宫外面，这个国家现在到底是什么样的，但是我隐隐约约感到，这个国家在这样的治理下不会有我所期盼的那么美好。

控制这个国家的几个人往往能够决定国家的命运，虽然有点担忧，但那也不是我该管的事情。

不知不觉间我对他产生了些许好感，从他的见识来看，他确实比我见过的其他那些人要来得聪慧一些。这个时候他又说道：

“对了，家父似乎与陛下有约，让我明日进宫来见您，没想到今天就有幸提前和公主殿下说上了话，实乃在下之荣幸。”

“没事啦，本来就是宴会，随便说说也可以，只要不说太严肃的话题，我也很轻松。”

我伸出一只手，搂住了菲露蕾，除了她小的时候，我们好像很久都没有这样亲密接触过了。她看起来也并不排斥我，我试图抱起她，但是她已经变得比我想象的要重不少。

“两位公主看起来感情很好呢，真羡慕。”

“没有啦，我还是带她回去吧，虽然是宴会，也得好好吃点东西，她肯定没吃东西就跑出来了吧。”

“嗯，要多吃点才能发育好，毕竟是长身体的时候，我也得去多吃点东西了，嘿嘿。”

他看起来好像有点害羞，小跑着回了大厅。我拉着妹妹的手，告诉她：

“我们回去吧。”

“好——”

这个卡伦，看起来虽然不算特别有趣，但是无疑是有见地的。只有那些无知肤浅的女人才会被无聊的花言巧语蛊惑，像我这样聪明的女人，就可以通过对话更深入地了解男人的价值。我自满地想道。

当然，在回到大厅之后，我又受到了谈话的狂轰滥炸，他们只要每个人试探我一句，我就完全应付不过来了。直到很晚，我才精疲力尽地回到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