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幕
当
在旁人的眼里，言叶从小就向往着成为一个魔女，不过或许也有人会认为那不过是言叶儿时的戏言。每一对父母都会在小的时候诱使他们的孩子说出自己的理想，有的孩子说想要成为炼金术师，有的孩子说想要成为医生，有的孩子说想要成为教师，而言叶则说了她想要成为魔女。这些都是受到尊敬的职业，都有着光明的前程，虽然实际上大部分人都没有成为他们口中的那类人，或者甚至从未真正怀有过那样的理想，不过言叶确实是这样想过的。
言叶的母亲阿尤莎就是一位魔女，不过或许正是因为是她的母亲，言叶并没有对阿尤莎特别憧憬，而对言叶起到更加重大的作用的，是住在附近的一位名叫
言叶不露声色地接过帽子，也没有对父亲说“谢谢”。她抱着帽子急匆匆地跑进自己的房间里，关上门，拉上窗帘，然后迫不及待地打开包装，把宽大的帽子扣在了自己头上——
那触感正如言叶一直所想象的，柔软、挺拔地熨合在她的脑袋上，虽然看起来很大，但是轻飘飘的，完全感觉不到重量，而且即使在已经接近盛夏的现在，也丝毫不觉得烘热。这正是言叶所期望的、梦寐以求的帽子，难怪其他那些魔女从来不把帽子摘下来了。
帽子把言叶前额的刘海稍稍向下压了压，她拨开前额的头发。从前言叶一直想戴一戴这样的帽子，不过正如人不会随便把内衣给别人穿一样，魔女也不会把重要的帽子给别人戴。不过今天言叶终于有她自己的帽子了。
她试着活动了一下脖子，帽子就像是头发的一部分一般，完全没有滑动或者要掉下来的感觉。这可真是太棒了！言叶很想就这样在床上躺下，不过她突然想到不能把帽檐给弄弯了，赶紧用手臂支撑起身体不让自己倒下来。
不过其他魔女又是怎么做的呢？她突然想起这个问题，似乎会有魔女就这样躺在地上，那样帽子不会变脏或者弄坏吗？言叶怀着疑问，小心地扶着帽檐在床上躺下。
——她没有受到任何阻碍，帽子相当柔软，真的就像头发的一部分，而当她抬起身时，帽檐又恢复成原本软绵绵地挺立着的形状了。
这真是神奇的帽子，她感叹道。不过她还是不舍得随便折腾新买的帽子，把它摘下来放在一旁，然后躺在床上。获得帽子的兴奋和幸福感只是一时的，现在已经慢慢冷却下来，尽管这是言叶盼望了很久的东西，现在她也已经接受了拥有它的现实。
言叶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开始胡思乱想，虽然她已经拥有了帽子，但是还没有正式入学，所以最好不要戴着到处跑。她把帽子从旁边拿起来，盖在自己的脸上。她想起来帽子上并没有她的任何标记，如果不小心弄丢了，要怎么才能证明是自己的呢？她想到可以在帽子上缝上自己的名字，不过那样的话有可能会把帽子给弄坏。于是她又想起了自己名字的来历。按照原本的读法，她的名字应该念作“
不知道躺着发呆了多久，房间门外突然传来了敲门声，言叶赶紧爬起来去开门。门外站着穿着背心，头发湿漉漉的父亲，看样子他刚刚洗完澡。
“怎么了？”言叶问道。
父亲
言叶用力地点点头：“很好啊，这种帽子到底是用什么做的，感觉很神奇。”
“我也不知道，你妈肯定知道，不过她晚上才回来。我还怕你会不满意，毕竟我对这个也不太了解，看样子还不错。”
“嗯。”
“还有一些别的东西改天再买吧，最近风好大，不过之后会更大啊，还好那些买起来比较方便。”
“难道说这个帽子很难买到吗？”
“是啊，毕竟是最新款的。”父亲说。
“啊！我还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怎么用啊？”
“不是有说明书吗？你看一看就知道了，不过也有些东西得好好学一下，说不定以后学校里会用到，你先看看呗。”
言叶奔向刚才被她丢在一边的包装盒，她这才注意到里面有一片小小的说明书。打开说明书，她发现里面除了普通的字以外，还有不少奇怪的扭曲的文字，她只明白其中的一部分的含义，那是考试所必须掌握的内容。不过其他的问父亲也无济于事，他并不了解这些。
父亲看着她，点点头：“你先看，等会吃饭了再来喊你。”他轻轻地离开房间，带上了门。
在神圣之国的常识里，修女的生活往往都很清苦，她们每天都在不停地祷告和为他人祷告，永远吃不饱肚子，即使在晚上也只有短短三小时的睡眠，听起来简直不像是一般人能够忍受的生活。不过事实上大多数地方都不是这么实行的，神职人员们也有自己的考虑，他们对外展示出清修虔诚的形象，而背地里过着比较闲适的生活。他们也不过是普通人而已，不可能忍受太过于严苛的生活。
不过，神圣之国的常识原本就在月弥城不适用。这里位于大陆的东部，接近晨昏线附近，属于东半球的永夜之地，没有必要按照西方的常识来行动。许多其他的种族很愉快地在这里居住，而在西方的
玛恩正是幸运地，成为了这月弥城的教会的一员。她的生活相当悠闲，几乎什么都不用干，虽然其他一些人相当忙碌，她们披着敬拜神的外衣，传播神的教诲，并且以神的名义对月弥城的种种进行管理。让人奇怪的是，尽管月弥城似乎没有统一明确的信仰，但是所有人都服从教会的管束。除此以外，修女们似乎和这里的普通人没什么区别，在到这里当了一年修女以后，玛恩就清楚地明白了这一点。
用一个词来概括玛恩的生活的话，那就是“懒散”。对于她来说，这里没有太多的时间观念，反正不管几点起来都一个样，所以想怎么睡就怎么睡。虽然“原则上”每一个神职人员都应该每天到主厅聚会和祷告，但是这并不是强迫性的，所以实际到场的人要比应该到场的少，而那些管事者对此并不太在意，她们只是很普通地来参加聚会和讨论，而不会去追究哪些人不在场，而讨论的也往往只是一些城市中发生的事情以及处理手段。玛恩有的时候也会去和其他人闲聊，发觉很多人都对神抱着异常的敬意，这是玛恩有些难以理解的。不过，并没有人对玛恩这样的行为提出过批评或者不满，在这里只需要按照自己的心意办事情就行了。
玛恩对于自己的生活不满，并不是出于生活资料不够或者休息时间太少，恰恰相反，她有时候会对自己现在的懒散抱有罪恶感。现在她就正抱着头，一边发出奇怪的呻吟，一边因为这样的情形感到羞愧。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她在床上打着滚，没人知道她到底是怎么了，不过还好在她自己的房间里不会有人看到。
“既然这样的话你就早点起来。”玛恩想象面前有一个人对她这么说。按照其他人的说法，他们是能够与神直接交流的，神会给予他们指引，然而玛恩却怎么也做不到这一点，她努力地尝试祷告，真心诚意地相信神会显现在自己的面前，然而却什么也没有发生。也许还是自己不够诚心，她这样想，不过她已经无法做到更好了。即使是想象另一个人出现在面前她也完全无法相信那是真的，所以现在她只能一个人自言自语：“但是早起的话就会头痛，那样的话一天都很难受。”
玛恩又看了一眼钟，按照通用的历法现在已经是12点了，虽然不知道“小时”这个单位有什么意义，但是从出生以来大家都在使用。她的肚子有点饿，呆在床上也够无聊的了。她有点不情愿地掀开被子爬起来，打了个哆嗦。虽然屋子里有暖气，不过温度还是不高，玛恩赶紧把衬衫、衬裙和黑色修女长袍套在身上，然后咏唱了一个给身体保温的奇迹，虽然说是奇迹，效果却不怎么好，只能勉强让身体感到
玛恩叹了口气，又从衣柜里取出黑色保暖长袜，把盖到小腿下部的长袍撩起来，将袜子套在腿上，然后又把架子上的黑头巾戴上，穿好鞋。这是这里规定的修女标准装束，所有人都是一样。
玛恩想起来，以前同一楼层的蒂姬丝修女常常对其他人高谈阔论自己曾经去神圣国的经历，而自己无意间听到一些。她说在神圣国，修女们的长袍比这里要轻便许多，因为在那里无需用袍子储存魔力，城市的外面非常炎热，但是城市由一层很大的“壳”包裹着，在里面非常舒适，而且只要在城市里“祈祷”，就能够很方便地引发“奇迹”，而无需依靠自身储备的魔力。听她所说，那里真如天堂一般的地方，但是玛恩并不太想去那里。
玛恩摸了摸脑袋和身体，检查了一下有没有遗忘的东西，就打开了房门。这个时候走廊里静悄悄的，其他人大多不是出去集会、办事就是还呆在自己的房间里，没有人在走廊上走动。按照一般的规定，早上醒来时和出发时都应该祷告，不过玛恩现在根本就不会这样去做。她虽然身为修女，不过几乎根本就不信神，她也许从来就没有相信神存在过，只是在口头上说说，在他人面前念一念菲奥拉的名，并且在一些特定的地方加以应用罢了。但也没有人特别在意这一点，在这里修女不过是一种普通的职业而已。而且常言道“口里承认，心里相信”，就会得到拯救，反正也没有人在意你心里到底怎么样，那么只要口中承认，实际上按照命令去做，就没有任何差别。
“去哪里呢？”她这样想着，不知不觉已经踏上了平时经常走的南边的小路，从教堂的南门出去是一个花园，通往旁边的广场和商店街，有几位修女的工作就是在商店街兜售教会生产的物品。这里大部分的商店都是全天开张的，所以必须要至少两个人轮换值班，不管是什么时间，都有差不多数量的客人，在月弥城差不多都是这样。
“嗨，玛恩修女，你要去哪？”花园的道路上传来一个声音，玛恩回过神，发现迎面走来的是那个人，她不太对付的一个家伙。
“我想出去转转，
“是吗，都几点了，你不会才刚起来吧？”蒂姬丝的话语还是和以往一样咄咄逼人，明明她也只是个普通修女，却总是用这种高高在上的口吻和别人说话，这让玛恩很不舒服，不过玛恩在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就觉得很讨厌，仅仅是听见她的名字，就会有种厌恶感，她把这归因于自己的直觉。玛恩回答道：
“怎么可能呢？我刚刚吃完饭，所以出去活动活动。”虽然撒谎是不好的，不过玛恩觉得在这种情形下说谎话没有错，而且她觉得这样很有趣。
“是吗，我怎么感觉你看起来精神不是很好。”
“是啊，你说得不错，因为我今天起来太早了，有点困，所以才想着出去兜兜风。你是出去干啥了？”
蒂姬丝看起来有点半信半疑，不过她也并没有进一步地为难玛恩：“我刚刚出去买东西了，教会里的食材不太够了。”
“那东西呢？”玛恩注意到蒂姬丝的手里空空如也。
“啊，我让
“好吧。”玛恩不太清楚狄乐特到底是谁，听名字好像是个很厉害的人，毕竟这个名字的意思是“神的气息”，不过会承接蒂姬丝的帮忙，也有可能是被迫的。她没有多在意，和蒂姬丝挥挥手，就错身而过了。
玛恩抬头看了看天，天上有不少云，黑蒙蒙的一片，看不见月亮，也看不清黑蓝的星空。平时天气好的时候，月亮永远挂在大约45度高的位置上，小小的，圆圆的，发着白色的光辉，这使得即使没有灯也有些许的光明，有的时候还会有离光在天边划过，但是今天实在是太黑了，还好到处都有路灯，玛恩沿着道路往外走。
商店街还是老样子，每个店铺都在卖一直以来卖的东西，其中有一些店玛恩从来没进去过，也不知道里面卖的是什么，但是她就是提不起兴趣走进那些地方。不过玛恩的肚子饿得咕咕叫，迫于身体的压力，她去一家叫做
玛恩想了想，决定去北边的公园那里看看，这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那里还在建设中，而她已经很久没有去过了。她还记得在那里有一些长椅，可以在那里吃面包，而且那边的灯没完全修好，还比较黑，正好是一个很不错的去所。
这段路比玛恩预想的来得远，也许是因为肚子饿了力气不足的缘故，玛恩走了四十分钟才到达那里。眼前的景象和玛恩记忆中有很大的不同，上一次来的时候，公园还在建设中，刚刚铺了一半的地面上堆着大量的石料，几台巨大的机械停在挖出来的土堆成的小山旁，看起来一片荒凉。而如今公园已经几乎建设好了，鹅卵石铺成的小路边亮起了魔石灯，几乎和街上一样明亮，山坡上已经栽培好了
呆立了一会儿，玛恩才想起来还有事没干，她找到一张长椅坐下来，从怀里拿出面包。面包又干又冷，并不好吃，玛恩觉得肚子有点发痛，不过还是强忍着把面包吃了下去。小路上不时有人经过，有挽着手的少年少女，有带着孩子的夫妇，也有一同出来游玩的女孩子，他们都为这里的美妙景象所吸引，绕着一座座小山坡兜圈。
这些小山坡所需的土就是从一旁挖出来的，那里变成了一个不小的湖，几座桥从湖的不同位置穿过。因为有魔导机械的存在，这样的工程并不太费劲，不过还是需要很长时间来进行。湖边倒是没有太多行人，因为湖边会刮来湿冷的风，大多数人都不太喜欢那样的感觉。在永夜的国度，大多数天然水域都是冰封的，但是城市的地下有温度调节装置，所以这里存在液态水。玛恩还是走了过去，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或许只是出于好奇，毕竟上次来的时候，这边的湖还只是一片空荡荡的坑。
玛恩绕到湖的南边，试着从那边的一座桥上过去。桥是石制的，中间故意做成了波浪形，一般出于方便和安全性考虑，是不会做成这样的，坐车从这桥上经过一定很好玩，玛恩这样想。不过湖上果然吹来了潮湿的冷风，冰冷的风从下摆灌进她的袍子里，把身体的热量飞快地带走，玛恩赶紧压紧袍子。玛恩曾经在古书上看到过相关的知识，大抵是说白天水体的温度比岸边低，空气下沉，从而形成了从湖面吹来的风，而夜晚水体温度高，则从岸边往湖里吹风。不过玛恩并不是很理解“白天”和“夜晚”到底是什么，在这里湖水的温度和岸边理应是没有差别的，所以或许并不是因为这个原因。而且在东半球的晨昏线附近，东方会一刻不歇地吹来寒冷的风，这早就是每个人的常识，只不过不同的地方风速大小差异很大就是了。
寒冷的风还是摩挲着玛恩的腿，尽管已经咏唱了加护，玛恩还是感到寒冷。这使得她决定，过了桥以后绕一下就返回。然而在到达桥的另一端的时候，她听见了说话声。
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听起来还很年轻。玛恩轻轻地走过去，这时候她听见风中飘来“魔族”这个字眼。
这使得玛恩有点吃惊，生活在这里的人类通常是不会把那些异族叫做“魔族”的，就连教会现在也不会这样称呼他们，倒是少部分的亚人会用这个名词来自嘲。玛恩看了看，周围好像没有其他人，她更加靠近那个女子，因为这里的光线比较暗，还是看不太清，不过她注意到女子的手上拿着一个发光的水晶球，像是在和其他人通话。
玛恩觉得，就这样悄悄地靠近可能会吓到她，是不礼貌的，而随便打断别人的事情也不好，于是她停下了脚步，站在原地看着。
玛恩看出来那个女人的头上戴着一顶大大的帽子，遮住了大半个脑袋，看起来是魔女用的帽子，普通的居民通常不需要这样特别的帽子。她还没来得及多想，那个女人就回过了头来，注意到了她，这或许是出于她敏锐的直觉。
“嗯，就这样，有事情再联系。”她干脆地结束了手中的通话，把水晶球收进怀里。玛恩不知道她是真的本来就说完了，抑或是在提防自己。那个女人开口了：
“你找我吗？”
她走近了一点，借着朦胧的光，玛恩看出来她的魔女帽下面露出银灰色的长发，看脸型和身材，似乎是个很年轻的女子。
“啊，原来是修女小姐啊，怎么了？这里好像没有其他人吧？”
玛恩犹豫着要怎么回答她，她有点不好意思直接说“不知道为什么我对你有点感兴趣”这种话。
对方看出了玛恩的犹豫：“嘿，别紧张嘛，我就是到处逛逛，虽然不太清楚现在这里有没有多出来什么规矩。修女小姐是来做什么的呢？”
“我……其实我也只是来这里散步而已。”
“是这样啊——”她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是要来找我什么麻烦呢，我的样子可能有点可疑？”
“不会呀，你不是很正常吗，看起来也很漂亮。”玛恩说。
“是吗，谢谢你。”她抬起头看了看漆黑的天空，“不过这里好像还是很和平啊，你也很好。”
“小姐你是从别的地方来的吗？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呢？”玛恩忍不住问道。
“小姐……嗯……”她轻轻笑了一下，“我……就是来看看而已，看看。”
玛恩点点头。她又走近了几步，继续说：
“这边原来不是有个魔女，叫
“啊，原来是这样，我好像有听说过，以前是月弥城学院出来的……”玛恩思考了一下，“啊！女儿？你是说，你都有女儿了？”
魔女笑了：“怎么了？不像吗？”
“因为你看起来很年轻，我还以为和我差不多大呢。”
“那你多大了？”
“我马上21岁了。”
“我女儿也就比你小几岁，你叫我阿姨就好了。”
“不了不了，我感觉……不太好……”玛恩凝视着夜色中魔女的脸庞，实在是不敢相信她自称的年龄，不，她并没有说明她到底多少岁，还是不要妄加猜测比较好，这原本应该是常识的。玛恩想了想，问她：
“那你觉得这里怎么样呢？”
“就是太黑太冷了，就算现在还是不太习惯，不过看大家的情况好像还行。对了，我还没去教会，也没在街上见到几个修女，你们那里，现在怎么样了？”
玛恩犹豫了一下：“嗯……就是按照上面的吩咐啦，反正我自己就是每天混混日子，我都觉得不好意思。”
“哪有。我一看就觉得你是个很好的人。对了，你们现在还在用神圣语吗？”她看起来显得很好奇。
因为是魔女，所以对这些会比较关心吧。玛恩觉得这并不是不能告诉她的事情：“是啊，奇迹和魔法本来就是同一种东西，只不过编译机制和特性不一样而已，我们用通用魔法扩展了一部分的奇迹功能，就勉强够用了。”
玛恩并没有完全领会魔女的意图，所以回答的内容实际上与魔女所想的不一样，但是魔女还是微笑着答道：“啊，是这样啊，不过那边的教会的人是不会接受的吧。”
“无所谓啦，我们用得方便就行。”
魔女看起来很愉快，嘴角洋溢着笑，她直视玛恩的眼睛：
“对了，我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叫
“
魔女像小孩子一样一蹦一跳地走了，尽管玛恩还有一些问题，比如说她刚才是在和谁通话，为什么会提到魔族之类，不过也已经没有机会问了。平静下来的她重新又感觉到身体底下萦绕的寒气，她赶紧又重新施加了没太大作用的保暖的奇迹，沿着原先的路回去了。
“爸爸，妈妈什么时候才回来啊？”言叶在餐桌上，支着脑袋发问。
“她前几天和我联系了一下，说办得差不多了，应该很快就回家了吧。”
“感觉好久没见到妈妈了，我还想让她教我点东西的。”
“哈哈，以前你怎么不让她教。”
“因为你们工作看起来都很忙的样子，以前我也问过妈妈，她也不肯教我，说我还太小。对了，爸爸，我到现在也不知道你平时都干些什么，能不能到你那边去看一看啊？”
“你还是别去了，整个工作室里都是毒气，进去会得病的。”言叶的父亲
“不会吧，这么可怕吗？那爸爸还天天去。”
“我也没天天去啊。这不是没办法嘛。我们进去都会戴上头盔的。”
“那我也戴头盔不就行了！”
“不行，你还小，等你长大了再去。”
“我已经十六岁了！已经不小了！”
“唉……”恩迪亚长长叹了口气，“不是我不想带你去，是真的不好，而且有的时候容易出事故，就上次，隔壁B城的一个炼金工房里有个高级学徒，处理废料的时候一不小心放出了毒气，然后就死了。高级学徒尚且如此，一般人就更是不能进去，说不定不小心碰一下就有生命危险。”
言叶被吓住了，她沉默了一会儿，说：
“那好吧，我先不去了，等我再大点再去。”
恩迪亚宽慰地点点头，不过他不想带言叶去的原因并不仅仅是这个，更主要的原因只是因为他怕麻烦而已。
月弥城历302年（
这一日玛恩预定要和西边村落里的一个小教会相调。原本似乎应该还有另一个修女跟着一起去的，不过她身体不适，这也不是多么重要的事情，所以最后变成玛恩一个人去了。这还是玛恩第一次一个人去进行这样的工作，而且那个村落她还从来没有去过，她还被吩咐要注意一下那里的情况，不过她没有多想，就这样答应了。
按照其他人的说法，这个村子从月弥城坐车大概要两天才能到，不过坐新开设的高速列车的话只需要几个小时。最后玛恩选定在上午四点的时候出发，到达那里的时候差不多上午九点。
平时不在这个时候起来的玛恩还是很困，她昏昏沉沉地坐在列车上，随着列车的颠簸摇晃自己的身体。不过这样还是完全无法得到休息，玛恩最后还是不得不睁开眼，她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对面坐着一个同样看起来很困的魔女。
在月弥城居住着不少魔女，所以这并不奇怪，不过在玛恩的印象里一般住在月弥城的人都不太愿意到处跑来跑去，至少不会经常在晨昏线的两端来回，然而这里的列车却生意兴隆，每个坐车的人都有一些事。玛恩猜想她可能也是有什么要紧事，才会在这个时间离开月弥城。
魔女有着蓝色的微卷的长发，抬着头靠在座椅上，闭着眼一动不动。她的困倦的表情意外地非常适合她，看起来软绵绵的，这甚至让玛恩觉得是不是她醒着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她把帽子摘了下来，此刻正抱在怀里，平日看不到的被帽子抚平的头发在玛恩眼里显得格外妩媚。不过玛恩并不想吵醒她，她只是看着眼前的魔女，然后眼皮子又控制不住地合上了。
“啊，头好痛。”玛恩抱怨着睁开眼，恍惚之间几个小时已经过去了，掀开窗帘的一角，玛恩注意到窗外已经一片明亮，笼罩在黄昏的辉光之中。这里是被叫做
面前的魔女也已经醒了，她看起来仍然很困，玛恩猜想她并没有休息好。很快，列车就到站了，玛恩和魔女同时站起身来，玛恩有些惊讶，而魔女的表情毫无变化。
在这一站下车的稀疏的人流中，两个人一起踏上月台。一下车，玛恩就感觉到了，这里的风实在是大得异常，魔女捂住了自己的帽子，玛恩也扯紧了自己的袍子。玛恩试着和魔女搭话，作为修女的基本要求之一就是能够自然而然地到处传教，不过玛恩甚至不是很习惯和陌生人说话，这也许是出于没有信仰的原因。
“原来你也在这站下车呀。”
“嗯。”魔女低声回应了一句。
“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呢？这种乡下的地方。”
她抬起头，帽檐下的表情看起来还是很疲惫，她似乎不是很愿意回答这个问题。
她还是没有说话，径直向前走，玛恩一直跟在她的身边，魔女沉默了很久，终于发话道：
“为什么跟着我？”
“因为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好吧。因为我觉得有趣。”
“有趣？”
“好了，我已经回答了，别再跟着我了。”
“不，这边有什么有趣的？如果不是因为工作，我可不会来这种鬼地方。”
魔女难以置信地回头看了她一眼，说道：
“你比我想象的还要无聊。任何一个地方都会有有趣的一面，只不过你不知道而已。”
“那么请你告诉我！”
玛恩只是觉得自己不能输，至少不能在气势上输给这个魔女，虽然她已经觉得，当她开始和她搭话的时候，她就已经输了。
“我啊，在图书馆里看到一本书。”魔女停下了脚步，缓缓说道，“书里面介绍了在世界上大部分地区魔法发展的历史，里面有提到这块区域附近，在极早以前曾经非常繁荣，甚至可能是现代几种流行语言的发源地，但是现在却衰落了。里面还讲到这里遗留下来的一种古代语，我觉得很有趣，所以就来这里考察一下。”
她没有再露出之前那种懒洋洋又咄咄逼人的架势，不过还是低着头。玛恩明白了，她完全是和自己不同类型的人，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是轻轻地重复：“有趣……啊。”
“是啊，我觉得有趣的东西，就会去探究，我觉得这才是魔女该做的，而不是单纯地去看哪边有利可图。对了，刚才你说工作，那你又是来这里干什么的？”
玛恩实在不好意思说只是来和这里的信徒聚会祈祷的，和这个魔女所说的比起来，这样的目的实在是无聊至极了。不过她还是实话实说了：
“教会让我来这里的教会看看，一起读经祷告，仅此而已。”
“嗯，祝愿你能发现有趣的东西。”魔女并没有表现出轻蔑，反而说出了祝福的话语。“那，我先走了，这个村子的教会，应该是在东边，我要去西边的草原上看看。”
她抛下话就大步离开了，尽管她刚才说的都是“有趣”这样的内容，脸上的表情却完全没有变过。“看来她还是个好人。”玛恩轻轻地自言自语。
玛恩突然想了起来，自己来之前还没有调查过这里的教会的位置，打算到这里来以后再问这边的人的，不知道这个魔女是怎么知道的。这边的道路还有些荒凉，没有人家，于是玛恩向着东边的路走去。
中央历2061年 第二季 41日
“欢迎啊，是这个小姑娘要买魔杖吗？”塔玛城的商店里，老板打量着进来的两个人，其中一个是戴着魔女帽子，穿着黑色袍子的灰发魔女，另一个是穿着普通的衣服、只戴着一顶魔女帽子的灰发小姑娘，两个人看起来就像是姐妹一般。
“嗯，给她买根魔杖。”那个魔女点点头。
店主从椅子上站起身，问道：“她想要什么样的
“我想，从最基本的
店主点点头：“她是初学者吗？确实很多初学者会从希望开始入门，毕竟是全世界共通的基本语言。”
不过魔女又和女孩小声交流了一下，然后对店主说：
“要不然还是再买一根其他的备用吧。就算用不上，也总比没有好。”
“哦……”店主点点头，“那什么语言的比较好？”
“其实呢，她要去东边的月弥城待一段时间，老板你有什么推荐吗？”
“月弥城？”店主的脸上显出一点惊讶，不过又很快消失：“现在愿意去那儿的人不多了啊，我也没听说什么消息，不过我觉得还是选择泛用性比较广的比较好。她有什么擅长的方面吗？”
魔女苦笑道：“没啊，才刚开始学，就连最基本的字母有时候还记不得。”
“那样的话，
“那个应该是偏向于模块化和神圣化的语言吧，我听说在永夜之地不太好用。”
“啊是这样吗，这我还不太清楚，不好意思。”店主凑近女孩：“要不然问问她自己怎么样？”
言叶抬起头，问道：“那到底有哪些语言呢？”
店主笑了：“这就有很多了，包括一些方言，至少有几百种吧，不过比较常用的也就二十种左右，其他的可能需要挂载一些别的系统或者是专门用于某些目的。除了刚才说的奏响，我这里用的比较多的还有
言叶眨巴着眼睛：“这些都有什么区别呢？”
店主看了旁边的魔女一眼：“你姐姐没跟你讲过吗？”
“她是我妈！”言叶叫起来：“她才懒得和我讲呢，你告诉我呀。”
店主又看了看旁边的魔女，她看起来似乎很高兴，于是店主又笑了：
“其实呢都差不多，只不过因为一些词汇、语法和解释方法的区别，用起来不太一样而已。不过现在大体上分为三种，一种是神圣系的，就是从前到后按照一定的结构进行，通常来说魔力流动过程是线性的；一种是混沌系的，就是在运行的过程中会设置一些魔力块，同时具有储存和处理的能力，接着在魔力块之间进行交换，这通常用于比较复杂的魔法；还有一种是黑暗系的，那个我不算很了解，不过据说使用起来比前两种都要简单，非常接近于人类的语言，但是编译起来比较复杂，那个在东方可能会比较盛行，如果你去的话，说不定会用上。”
言叶摇了摇头：“我还是不太明白，为什么魔杖和‘语言’有关系，是说咒语吗？”
“啊，你还不清楚这个吗？”店主有些困惑，他转身从桌上拿起一张纸，展示给言叶：“这上面的字，你认识吗？”
“这个我倒是认识，基本上都学过。”言叶看了一眼就说。
“这个就是用希望写的魔咒啊，你拿着这个，再念上面的试一试。”店主递给言叶一根魔杖。
“啊，可以试试吗？我还从来没有摸过摸过魔杖。”店主微笑着点点头。
言叶拿起魔杖，白色的坚硬的魔杖上并没有传来任何异样的感觉，言叶照着纸上的文字，不太熟练地读了一遍。
当她念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她感觉到那些字仿佛在她的帽子里盘旋，然后不知怎地，魔杖就动了起来，尖端发出了一团微弱的光。
言叶几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从来没有发动过魔法，没想到魔法居然这么容易。她吃惊地望着店主：“这么神奇吗？居然真的成功了？”
“那当然，只要语法对了，能够被魔杖理解，就能成功地施放出魔法。”
“我刚才觉得咒语跑到了帽子里，然后就出现在魔杖上了，那是怎么回事啊？”
“帽子有储存咒语的功能，你可以念一段储存一下，再念一段，等到读完的时候一起运作就行了。之后发送给魔杖，就能被识别和解释出来。”
“对了，这个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虽然念了，但是完全不明白。”
“这个你以后都会学的，你看，这个词就是表示有这样一个魔法，要开始了，这句是一个基本的魔法工具，就是发光，这两个词控制发光的颜色和亮度，你也可以添加其他的词来控制它的距离和体积，然后下面这句就是魔法结束的标记。这样一个
言叶饶有兴味地看着手中的魔杖，对于她而言这是一个全新的世界，此刻正向她打开。不过店主又向她发问了：
“虽然你可能还不太了解，不过还是先选一个吧，要不然让妈妈做决定也可以。”
“对了，你刚才是不是说有一种语言叫言叶？”
“是啊，那个应该是黑暗系的语言，本意就是人说的话。”
“其实我的名字也叫言叶！那就选那个了！”
“真的没问题吗？”店主的视线转向阿尤莎，白发的魔女点了点头。
店主往店铺的深处走去，一会儿拿着一个盒子回来了：“这个是言叶的魔杖。”
言叶打开盒子，盒子里放着一根明显比刚才要粗不少的、前端是略扁圆柱形的黑色魔杖。言叶问道：
“为什么这个比刚才的粗？”
“因为言叶的语法比较简单，没那么多严格的规矩，这根魔杖本身也是基于希望来解释言叶的，所以解释起来更加费事，不过运行效率还是非常高的，也还算方便携带，这根可以说是性价比很高了。”
虽然并不是很明白，言叶还是点点头。旁边的阿尤莎打了个哈欠，说道：
“好吧，那就买这个吧，反正都差不多。对了，你这里有袍子吧，也给她买一件好了。”
“嗯。”店主把两根魔杖包装好，放在柜台上，一边问阿尤莎：
“要什么样的性能的？”
“中等的就行了吧，现在应该还用不着太好的。”
“好。最近一段时间新出的MEB-7560型还是挺不错的，要不然试试那个？”
“7560啊，具体的参数是多少？”
“最大输出功率是10斯卡拉，储量是5斯卡拉时，在这个价位的产品中已经是顶尖的了，就是稍微有点重，不过也就比一般的重一公斤左右，没太大影响。”
阿尤莎点点头：“行吧，拿一件来试试好了。”
言叶在旁边疑惑地看着妈妈和店主的对话，店主进去以后 ，她问阿尤莎：
“平时买衣服不都要看身高和尺寸吗？为什么没有告诉他？”
白发的魔女懒洋洋地摇摇头：“因为不需要。”
言叶有些生气，明明是自己的妈妈，却总是这样漫不经心地对她，即使到了现在还不肯好好回答，还不如今天初次见面的店主。于是她没有继续问下去。
一会儿店主就拿着一件黑色的长袍出来了。袍子看起来很长，就算穿在店主身上都会拖到地上，店主和阿尤莎一起帮忙把袍子套在言叶身上，言叶察觉到了，这袍子确实很重，起码有普通的大衣的几倍重，沉甸甸的不知道放了什么。
长袍披到言叶的身上，就自动变成了和言叶的裙子差不多的长度，刚好把原本的衣服给遮住。店主递给言叶一本小册子：“里面有说明，用控制语句可以控制衣服的长短、大小、颜色以及款式，还可以自己导入和定义，你可以自己研究一下。”
言叶接过小册子，她拉开衣襟，注意到里面有一个口袋，她把小册子塞进口袋里，接着问店主：
“为什么这件衣服这么重？是因为可以控制其外表的关系吗？”
店主摇摇头：“那个只占很小的一部分，主要还是因为需要供能，主要的重量都是用来储存魔力的。”
“储存魔力？”
“对啊，释放魔法当然需要魔力对吧，魔杖和帽子里确实能储存一部分的魔力，不过那根本不够用，还是需要外部的供能，大部分人都会把魔力源放在衣服里。”
“那，我们的身体里就没有魔力吗？”
店主疑惑地看了阿尤莎一眼，问道：
“你不是学过那些吗？真的不知道吗？”
“那只是教我们认字和词的发音而已，这些都没讲过。”
“她也没和你说过吗？她不是魔女吗？”
“没有啊。我什么都不知道。”
阿尤莎向着店主笑了笑，没有说话。店主叹了口气：
“好吧。人的身体里当然是有魔力的，只不过没法直接作用在魔杖上，所以用不了，而且魔法的消耗太大。反正你带齐这三件套就可以了。”
“你是说，魔杖、袍子和帽子吗？”
“嗯，魔杖是解读和实现你的咒语的，袍子是供能的，帽子是提供一些解释的环境和用作存储的，虽然相互也有一些交叉的功能，不过大体上就是这样，少了一件都会变得很不好用。你看刚才你放的光魔法很微弱不是吗？你再试一试看看。”
“我忘记那句咒语怎么念了。”
老板从柜台上又拿来那张纸，递给言叶。他注意到言叶手里并没有魔杖，挠了挠脑袋，然后从抽屉里拿出一根银色魔杖：
“先用这个吧，这是我平时用的。”
言叶点点头，照着纸上又念了一遍，魔杖的顶端发出了强烈的光，比起刚才的亮了不下十倍。
“哇，效果这么好！”言叶很惊讶。
“因为刚才的语句默认的亮度就是这样，没有供能发挥不出来罢了。对了，其实这些咒语都可以储存在帽子里，你想要用的时候用一个简单的语句指代直接调用就行了，就不用每次都念一遍了。你这帽子很不错。不过我就先不教你这么多了，反正以后肯定会学到的。”
言叶点点头，今天确实是她第一次接触到魔法，而她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这些看似只是装饰品的东西居然还有这些用途。
“这个袍子要装起来吗？”
“装起来吧，太重了，穿着有点难受。”言叶抱怨道。
“没关系，你很快就会习惯了，而且在袍子里很舒服的，你出去就知道了。”
言叶穿着袍子到商店外面，果然觉得相当舒适，和帽子的感觉差不多，而且完全把夏日的大风屏蔽了，一到夏天，东边吹来的风就会变得特别大。她高兴地叫起来：
“真的啊！这个好棒！”
店主看起来很愉快地把包装好的两根魔杖递给阿尤莎，她从怀里拿出一些钱币给了店主。于是店主就又坐回原来的位置，悠闲地跷起了二郎腿。
阿尤莎把两根魔杖塞进袍子里，出了店，轻轻拍了拍言叶的背：
“我们回去了。”
太阳远远地在天边挂在不变的位置上，黄昏之国夏季的风中，阿尤莎和言叶并肩走在一起，有着相似装束的她们，现在看起来更像是一对姐妹了。
沿着东边的路走了一段，玛恩只看见一些围墙围起来的低矮建筑，看起来并不像是有人会居住的地方，而且也没有看到一个人影。又往前走了十分钟，路边终于出现了一些低矮的乡间小楼。
这个道安村比想象的要大，但是也来得比较松散，眼前的景象给玛恩留下这样的印象。她来到一座屋子前面，用力地敲敲门，叫道：
“有人在吗？”
没有人应答。玛恩通过窗户往里窥探，里面空空荡荡的，只有角落里堆着一些杂物。
看样子并没有人在家。玛恩有些纳闷，再怎么说一个村子也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还是说由于东边吸纳了太多人口，乡村已经破落到了这个地步？不过这样的鬼地方，虽然气温还算适宜，但是风实在是太大了，根本不适合居住。等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出现一个人，玛恩决定继续向前走。
到了一个交叉口，玛恩向北看去，那是一条看起来有一些人气的街道，玛恩猜想这是这个村子的主干道之一。很多村子都是围绕两条或几条交叉的道路建起来的，在其周边是田地，不过即使是在田地里刚才玛恩也没有看到人。但是这条街上，很明显有人在。
玛恩向前走了一段，路边有一家开张的小店，看起来是卖零食和玩具的，店门很小，不大的招牌固定在墙上。玛恩走进去，本来就很小的铺子里可怜巴巴地陈列着数量很少，而且看起来放置了很久没有人买的商品，一个看起来五六十岁的女人坐在店里，视线迷离不安地盯着某个地方，竟然没有意识到玛恩的到来。
玛恩小心翼翼地打了个招呼：“您好啊，我想问一下，这村子的教会在哪里？”女人的身体猛地一抖，她转过身，睁大眼睛看向玛恩，然后又瘫在椅子上，乜斜着眼看向玛恩：
“一直往那边走，有一个尖顶的很高的房子，你肯定会看见的，那个就是了。”
“啊谢谢您。不过我还有一个疑问，我来的时候，几乎没看到什么人，这个村子里的人到底都到哪儿去了？”
女人的表情还是木木的，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她沉默了一会，才开口道：
“看样子你是修女吧？”
“是的。我是东边的月弥城来的，想要来和这边的姊妹弟兄交流一下。”
“嚯？这种年代谁还会信神？反正该死的照样死，谁都救不了我们。”
玛恩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里似乎发生了什么不好的状况。她小心翼翼地再问道：
“这里发生什么了吗？是有传染病，还是说……”
“你连这都不知道吗？最近世道不太平，你还是别到处跑，免得送了命。”
这个女人的话都不太好听，不过或许还是出于好意。玛恩点头道了谢，向着她指示的方向，也就是继续往北面，走去。
一出门玛恩就注意到路的前方有一栋白色的建筑，有着凸出的高耸塔楼，虽然在月弥城，这样四五层高的房子可以说是很矮了，但是在这样的乡间却显得非常突出。建筑的顶端有一个不太起眼的紫色六棱锥，那是教会的标志，玛恩有点奇怪刚才自己为什么没有注意到。
她很快就来到了建筑物的脚下。教会的大门并不像神所教导的那样敞开着，而是紧紧闭着，铁制的门上的漆已经有些剥落，看起来经过了不短的时间。教会里面看起来没有开灯，虽然外面天气还不错，但是屋子里似乎阴沉沉的。玛恩想了想永夜教会是什么样的，不过那里本来就没有阳光，所以也没法比较。于是她鼓起勇气敲了敲门，叫道：
“有弟兄姊妹在吗？”
一会儿玛恩听见了脚步声，那是欢快的，像是孩子一样的跑动声。从里面钻出来一个小小的女孩子，她个子矮矮的，看起来大约十二三岁，不过发育得不太好，脸色也有点焦黄。玛恩就问她：
“你是这里的修女吗？”
那个孩子点点头。玛恩又问：
“那其他人呢？”
“
“诺古尔神父……莉莉？”玛恩有点不太明白其中的关系，不过这个时候女孩子显现出警惕的神情：
“你是什么人？来这里干什么？”
玛恩连忙摆摆手：“我是东边的月弥城来的修女，我们教会让我来这边和你们交流一下，就是这样而已，我不是什么坏人啦。”
不过女孩子的表情并没有因此变得放松：“我没听说过要有人来，而且月弥城……虽然我不太清楚在哪，不过应该离这里很远吧？为什么要特意过来呢？”
玛恩很想狠狠地告诉她“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让我来”，不过她还是忍住了。她仍然保持着和蔼可亲的笑脸，说着言不由衷的话：“因为是神父的指示，所以我也不太清楚，不过众信徒相互联系，建造神的肢体，在地上实行神的经纶，如同那可畏的车轮，原本就是我们的职责。”这些话由于很久没有使用，她自己也记不太清了，只是勉强这样说着。
女孩子看起来放松了一些，点了点头：“嗯……那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玛恩，你呢？”
“我叫
“啊，那你之前提到的那个什么神父，还有莉莉都是谁？”
“这个，我们进来再说吧。”小小的丽珀艾尔拉着玛恩的手，走进了教会的内部。
除开外面的主堂，里面的房间都很简陋，和玛恩所习惯的教会完全不能比。这样的乡下教会能够保持平稳的运行已经是奇迹了，玛恩差不多能明白这一点，同时她也感受到能够维持这样庞大的教会是多么不容易。她们来到的，是一个很小的只摆着一张桌子和几张椅子的小房间，看起来是专门用作会谈室的。玛恩在一张椅子上坐下，丽珀艾尔端来两杯水：
“我们这里也没什么东西，只能让你喝水了。”
玛恩觉得也没有必要对她说什么虚情假意的话了：“没关系的，有水就够了，水最能解渴。”
“诺古尔神父也是这么说的。”
“你说的诺古尔神父，就是这里的负责人吗？”
“嗯……其实他刚刚来到这里不久，不过他救了我们。”
“救了你们？对了，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这里都没什么人。”
丽珀艾尔发出一声和她的年龄不太相符的叹息：“唉，最近不太平，一直在打仗，前一段时间还有暴徒经过这里，村里的妇女老幼，很多都被他们杀了。再加上之前男人都被拉去征兵了，所以现在都不剩多少人了。我也差点就死了，多亏神父先生救了我。”
“你的意思是说，他那时才来到这里，然后救了你们？”
“是啊。”
玛恩一边和丽珀艾尔对话一边思索，现在理应是和平年代，她从没听说哪里在打仗，而且这里离月弥城也不算太远，如果有什么消息也不应该不知道，玛恩实在是无法想像战争是什么样子，也无法理解会爆发战争的理由。而且，刚才一路上看见的房子都好好的，也没有火烧或者血的痕迹，看起来不像是经过屠杀的样子。
“你怎么了？怎么好像在发呆？”丽珀艾尔问道。
“啊，没事。对了，那个莉莉呢，她又是什么人？”
“她是和诺古尔神父一起来的，神父说她是他的妹妹，不过我觉得——嗯，他们之间的关系……怎么说呢，更像是夫妻？这个我也不太懂，等下你见到他们就知道了。”
“哦，你刚才说他们出去了对吧？你知道去哪里了吗？什么时候回来？”
“他们是出去给其他一些村民帮忙了，现在正缺人手。莉莉修女本来应该呆在这里的，不过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她也去了。他们应该过一会儿就会回来了。”
玛恩点点头：“我能在这里到处转转吗？我想看看这附近是什么样的。”
丽珀艾尔拉起了玛恩的手：“我带你去吧。”
教会的周围原本应该是普通的住宅和街道，可以看出来一些门面是商店，不过现在并没有人在。周边也只是很普通的乡间景观，低矮的瓦房旁边种着各种玛恩叫不上名来的植物，玛恩原本是想让丽珀艾尔带她在教会里逛逛的，结果说成了“附近”了。
在周围逛了一圈，玛恩才对丽珀艾尔说：“我们还是进教会看看吧，这附近也就这样，我想知道你们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丽珀艾尔点点头。她们从教堂的后门进去，丽珀艾尔指着通道那头的一个房间说：
“那里是忏悔室，不过实际上一般并没有人来忏悔，大家都乐意直接来找神父聊天，所以就改造成了普通的谈话室，我们平时也经常呆在那里讲一些事情，先去那里看看吧。”
在玛恩的印象中，很多地方的忏悔室是那种很小的，像木笼子一样分成三个的小玩意，并不是一个房间，不过在月弥城教会，忏悔室是一个比较大的黑黑的中间有一面隔板的房间，所以她有些好奇这里的会是什么样的。走进房间以后，面前的景象还是与她的预期不尽相同，虽然丽珀艾尔说了这里经过改造，不过还是相当奇怪，这里是一个相当大的，相当于玛恩卧室十倍大的广阔空间，几乎没有摆放什么东西，除了支撑天花板的几根柱子以外，就零落地摆放着几把椅子。这里唯一像忏悔室的一点就是它黑黑的，只在南面的墙高处开了一个很小的窗，这里给玛恩的感觉更像是进行什么密谋的基地。
“姐姐你先坐吧。”玛恩的身后传来这样的声音。之前丽珀艾尔并没有这样好好地称呼过自己，不过玛恩并没有多想，随意地在面前的一张椅子上坐下。然而，就在这时一阵晕眩向玛恩袭来，她只轻轻地点了几下头，就失去了意识。
当玛恩因为某种又湿又凉的不适触感而被迫清醒的时候，她感觉到剧烈的头痛。她花了几秒钟时间才明白过来自己在哪里，在这段时间昏昏沉沉的梦里，她似乎又回到了熟悉的月弥城，不过在醒来的一瞬间就将梦境忘得干干净净。当她试图用手擦拭头上滴下的水的时候，她才发觉身体完全动不了，手麻得失去了知觉。
她这才明白过来，自己还坐在刚才自己坐下来的那张椅子上，不过全身都被绑住了。黄昏地带虽然几乎一直都是黄昏，但是天色也会有些许差别，现在天色有些晚了，房间里黑乎乎的看不清，不过玛恩还是察觉到，在自己的面前站着一个看起来很高大的人影。那个人似乎很有耐心，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你到底是谁？”在恐惧与困惑之中玛恩发出了这样的疑问，不过对方仍旧仅仅是在黑暗中凝视着她。过了一会儿，一个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你不逃走吗？”
那是一个男性的声音，听起来并不苍老，更倾向于成熟有力的年轻人。与玛恩常见的那些研习魔法的文弱年轻人不一样，这个人的声音听起来就让玛恩联想到健硕的肌肉，和某种汗臭味，不过这只不过是玛恩的臆想。
“你让我怎么逃走？你们把我绑住了吧？”玛恩完全不能理解对方在说什么。
“你不是教会派来的人吗？”
“是啊。”
“那你肯定会很多强大的奇迹，等着我松懈然后再发动偷袭吗，呵，那真像教会的作风，你可以试试看。”
玛恩不清楚对方为什么会抱有这样的想法，不过他抱有敌意，已经是显而易见的事实了。她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地用平静的口吻说：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这么想，不过我只是月弥城派来的这边交流的，我们没有任何敌意。”
“其他人在哪里？”
“什么其他人？”
“就是和你一起来的那些人！”对方显得有些不耐烦了。
“我是一个人来的，并没有什么其他人。”
显然男人还是不太相信她的话，不过稍稍地出现了动摇：“你是来打探情报的吧？我看你还挺年轻的，应该还想多活几十年吧？如果你同意和我们合作，不会把这里的情报泄露出去，我就让你活着，不然的话，不管你是想逃跑还是怎么样，我都会杀了你。”他举起手里的刀，玛恩看见了那黑色的轮廓，和一丝刀刃的反光。
不过这样的对待反而激起了玛恩的好奇心，如果他什么都不做的话，玛恩绝不会怀疑这里有任何异常，然而他说了这么多，这明显使得玛恩觉得这里不太正常。尽管很害怕，玛恩还是提问了：
“你想做什么？我看不出来这里有什么情报。”
“哈哈哈，很好。”男人突然发出低沉的笑声，他用手指着自己：“这不就是情报吗？”
“嗯？你？”玛恩歪过头，表示不太理解。
男人凑了近来，一只手点起一个光球，同时把手里的刀接近玛恩：“看看我的脸，你还是不懂吗？”
在光下，玛恩看见了男人的脸，那是一张年轻的饱经风霜的脸，虽然没有多少伤痕，但是看起来很疲惫，不过那黑色的双瞳里却藏着像狼一样的生气。他看起来有些凶恶，这使得玛恩更加畏惧了。玛恩对这张脸毫无印象，她摇了摇头：
“我不明白。”
男人冷笑了一声，把刀刃更加凑近玛恩的脖颈。他的手非常稳健，结合他的表情即使是玛恩也能看出来，他对于杀人毫无抗拒，可能已经杀过了很多人。这样的人在这样的年代里是非常少见的，玛恩绞尽脑汁地思考在哪里可能听说过这样的人。
不过男人的话打断了她的思索：“你不肯老实交代的话，我真的要杀你了，我的耐心和时间是有限的，或者你也可以试着逃跑，然后和我作战，我很期待。”
他要动真格的了，玛恩一下子就明白了，虽然她从来没有经历过什么正式的战斗，不过很显然面前的这个男人在这件事上是会说到做到的，就像玛恩祷告一样平常，虽然不是每天去做也不会无缘无故主动去做，但绝对没有任何抗拒。
危险！玛恩在心里警告自己，她想起来可以使用相关的奇迹，虽然从来没有用过，不过现在已经顾不了这么多了。那个词很快从她的脑中浮现出来，她叫道：
“
最后一个音吐出的一瞬间，奇迹就生效了，玛恩感觉到身上的某种束缚被去除了——她准备站起来逃跑，却立即发觉了情况不对——
玛恩身上的修女袍，如同爆炸般裂成了碎片，刚才一瞬间解除出力限制，导致魔力输出的负荷超过了袍子的上限，而捆着她的绳子却依旧安然无恙。黑色的碎布散落在了地上，只有被绳子捆住的部分勉强还贴在玛恩的身上。还好底下有衬衫和衬裙，不至于露出身体，但是——
完了——玛恩的脑中只来得及闪过这样的念头，男人的刀马上就要劈到她的身上。玛恩闭上了眼，等待末日的降临。
那一瞬间也许早已结束，玛恩觉得自己是不会见到神的，也许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没有神，如果有神的话，一定会对她的不敬降下惩罚，不过她并不很害怕。玛恩没有太多想做的事，也没有什么必须实现的愿望，换言之，就是死了也无所谓，但是就目前的生活状况来看还是活着比较好。不过当死亡真正来临的时候，玛恩还是本能地感受到恐惧。
有信仰的人不怕死是因为他们有明确的目标，或者坚信死后会有好报，无信仰的人不怕死是因为没什么留念的，就算死了也没关系。在这之中玛恩是属于后者，她自认为是一个自私的人，因为自私所以不会挂念别人，从而也就对死亡不甚畏惧。
不过，玛恩并没有感受到任何痛苦，这段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思索的时间应该早就够她死去好多回了，然而她却仍然在思索为什么自己还能思考。于是她睁开了眼，面前的男人，早已无声地把刀收了回去。
“为什么……”玛恩的口中吐出这样的话，她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声音又小又在颤抖。这个时候，房间里的灯被点亮了。
“原来这里还有灯。”玛恩本想这么说，然而过分紧张的身体根本发不出声音。之前见到的女孩——自称丽珀艾尔的，正站在房间的入口处。
“哇，诺古尔哥哥，你在干什么啊！莉莉姐会生气的！”
“这可不是我搞的啊。”男人身上的杀气已经消失了，“我也没想到她是个菜鸟，我本来以为她要逃跑的，结果突然衣服就碎了，我可是啥都没干。”
女孩子皱着眉头：“谁信你啊。我都说了她不像是坏人，你还要这么做，吓到人家了啦。”
“这不是以防万一嘛。不过，就算是这样，我也不能完全相信她。”
“好了，先把她放了啦。趁莉莉姐不在先给她件衣服穿。”
“你们在叫我吗？”门口又传来了另一个声音。
“啊哇哇，莉莉姐！”女孩子叫了起来。不过男人看起来并不惊慌，他只是很平静地对莉莉说道：
“看来她没有太大的威胁，先交给你了。”
被捆在椅子上的玛恩，此刻忍不住哭了起来。
“我被教会通缉了。天下教会不都是一家么？”方形的长桌旁，黑衣的男人脸上毫无悔意，这样说着。
“我们真的不知道啊，我们已经很久没和本家联络了，那边说不定还敌视我们呢，我们也完全不知道这些消息。不过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会被会被通缉呢？”
男人叹了口气，摇摇头：“没什么，他们想拿我做实验，我逃出来了，为了逃出来稍微杀了点人，然后就被通缉了。”
玛恩张大了嘴，她实在是难以相信男人所说的内容：“为什么？为什么教会会做实验？不是应该好好地对待所有人吗？而且，真的能随便杀人吗？”
“你在说什么呐，你是温室里的花朵吗？”
“我觉得我已经算是比较成熟的了，社会上大部分事情我都见过，不过我还以为现在是和平年代，不会发生这么残忍的事情，什么的。”
男人“切”地冷笑了一声，说：“和平都是假的，就是上面拿来糊弄你这样的平民的。人类的本性就是争斗，只要还有人活着，就会不停地争斗下去，我可不信这个世界上会有和平。”
他说这些话的语气轻描淡写，但是玛恩觉得他的这些话很能让人信服。
“那我们那里就大家都过得好好的，没有人争斗，为什么不能都这样呢?”
“肯定是有的，只不过你不知道罢了。”
玛恩疑惑地想了又想，怎么看月弥城都没有这种暴力的迹象，不如说，所有人都过得悠闲又随便，大街上从来看不到急匆匆的人，也不会有人为了争夺一些利益吵架，这样想来确实好得过了头。而且月弥城的管理非常疏松，似乎没有什么人专门遏制这些事件，也没有阻塞消息传播的渠道，玛恩还是认为自己了解到的是真实的。
不过这个时候身旁的莉莉发话了：“因为你们那里生活好，不用为各种事情发愁，吃得好穿得好，什么都有保障，受教育程度高，就算精力发泄不完也可以用在别的事情上，就没那么多为生计争夺和闲得无聊的人了。”
莉莉的外表和诺古尔恰好相反，她有着淡金色的长发和红色的眼瞳，纤细的身材被白色的衣裙包裹着，那样过于精致和平静的面孔给玛恩一种不太真实的感觉，就像是人工制造的人偶。
“啊，说起来我们那里的文学作品常常会提到各种纠纷和大战，什么邪恶的怪物，什么有强大武力的英雄，什么的，大家都很喜欢看，但是实际上并不存在那些。”玛恩说。
“那当然，缺什么就要看什么。在我以前待的地方，比较流行的是和平欢乐的日常和爱情故事，可以温暖人心。” 诺古尔又插话道。
他接着又说：“不过打仗可不像故事里那样，一个人能做很多事情，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战争说到底还是技术和人命堆起来的，在技术的差距和人山人海面前，一个英雄屁都不是。”
“诺古尔先生你参加过战争吗？”玛恩好奇地问道。
“是啊。他们想改造我也是为了战争。”
“但是，但是，我真的没有听说世界上哪里有在打仗啊！”
“哼，那只是你不知道或者没注意而已，毕竟你们过着好日子，你根本不知道西边实际上是什么样子。”
“啊！”玛恩突然想起了什么，“你们是刚刚来到这里不久对吧？那村子里的人呢？还有以前在这里的圣职者呢？”
诺古尔和莉莉对视了一眼，笑了笑，诺古尔说道：
“大概的丽珀艾尔可能已经告诉过你了，之前这里征过兵，又有暴乱分子经过这里，剩下的人已经不多了，所以也没什么战略价值了，我们来这里的时候，这里的神父也被杀了，所以我们就暂且呆在这里，丽珀艾尔也愿意帮助我们。我们检查这里的东西的时候发现了之前的信件，知道有教会的人员要来，因为可能会发现我们，所以就决定先发制人了，没想到来的是你这个小鬼。”他顿了顿，又说：“其实今天是和大家到草原上去挖沟渠了，现在他们都回来了。本来我们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人来的，结果今天就丽珀艾尔在家，她还挺机灵的，值得表扬啊，哈哈。”
旁边的丽珀艾尔很高兴地咧了咧嘴，玛恩低头思考了一下：
“你们打算一直呆在这里吗？”
“是啊，如果不被发现的话。”
“但是你们不是说有在打仗吗？很危险吧。”
“没关系，这里的话还好，之前那个只是意外，战火暂时还不会蔓延到这里，现在看来日子还过得去，这里的人们也挺好的，我们可以相互照料。”
“啊，就是说你们真的成为了这里的神父和修女了，那我应该祝福你们。我本来想要不要让你们也去月弥城的，如果你们愿意的话，随时欢迎过来。”玛恩想要从怀里拿出十字架，却发现身上穿的不是平日自己穿的衣服，十字架也忘记在房间里了。她笑了笑，说：
“主菲奥拉与你们同在。”
诺古尔没什么兴趣地点点头，而莉莉则双手合十，闭上眼，喃喃说了什么，玛恩没有听见，但是通常祷告的话，一定会大声到让别人听见的程度，即使是独自呼求主名，也应该大声才能让主听见。
“对了，你到底是在干什么的？玛恩小姐？”莉莉冷不丁地问道。
“上面只是说让我来和你们交流一下，按照我往常的经验，就是到这里来一起读经祷告，分享一下自己的经历和启示，很普通的事情，所以我也没带什么就来了。”
“之后要向他们报告吧。你不会把我们的事情乱说吧？”
“嗯，那当然。”玛恩郑重地点点头，“我相信你们会好好地做好这里应该做的事情的，愿主菲奥拉保守你们和这里的人好好相处。”
“我觉得我们现在相处得挺好的。”诺古尔说。
“嗯……那真是太好了。不过，人民未必是可以完全相信的……”玛恩喃喃道。这样的话与神的启示是相悖的，神教导他们要爱护和亲近人民，要仁慈地对待一切，但是玛恩觉得并不是这样。
“既然这样的话，也没有什么别的事情吧，我也差不多该走了。”玛恩从椅子上站起来，窗外还是昏黄的暮色。
“现在是午夜时间，你现在就要走吗？等到早晨再去吧。”
“现在是午夜吗？”玛恩看不出天色的状况，“怪不得我觉得头昏昏沉沉的。”
“那只是药物的作用啦，不过你还是好好休息一下吧。”莉莉说。
玛恩醒来的时候，她正躺在房间里的大床上，床很宽，足够让她横躺着。她的身上赤裸裸的，因为衣服之前都被弄湿了，而这里也没有可以借给她的衣物，而且因为没想到会过夜，又觉得就算过夜也没关系，所以没有带换的衣服。现在原本的衣服都还在晾，按照这里的天气状况恐怕不会那么快干，但是即使不干，她也要快点回去。
她从床上坐起来，还是觉得脑袋疼。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是睡太久了还是睡得太少还是药物的效果还没消退。她想了想，起身穿上昨天莉莉给她的袍子，那个款式和莉莉自己穿的差不多，几乎是纯白的。她又去看了看晾着的衣服，好像差不多能穿了，她就把它们收下来，套到身上。内衣还没有完全干透，穿在身上湿湿的凉飕飕的，因为原来的袍子坏了，不能咏唱奇迹，玛恩也只好这么忍着。
玛恩走到房间外面，她几乎忘记了要怎么才能回到大厅里，还好这里的路并不复杂，拐了个弯玛恩就看到了主廊道。不过玛恩并不知道其余三人的房间在哪里。
“还是到外面看看吧。”玛恩自言自语道。
外面的村子里，还是如昨日一般平凡、平静的景象，不过玛恩注意到确实有人居住在这里。起来挑水的老人、在院子里洗衣服的农妇、还有在空地上做着奇怪动作的中年男子，有他们在，这个村庄才真正像是一个村庄的样子。
玛恩在附近兜了两圈，差不多感到心满意足了，当她回到教会的时候，诺古尔和莉莉已经在那儿等着了。
“你去哪了，我还以为你逃跑了。”诺古尔说，看他的神气玛恩觉得他有可能是在开玩笑，不过并不能够确定。
“我就在附近转转。我怎么可能逃跑呢，只要你们不想加害于我。”
“这个问题很复杂，有的时候和你的感觉有关，有的时候你会不由自主地觉得‘该对付他了’，是吧？”
玛恩茫然地摇了摇头。诺古尔有点奇怪，他问道：
“你真的从来没有进行过战斗的训练吗？”
“当然没有，大家都好好的，为什么要打架？”
“因为很快就会有事情发生了。事实上，这个世界从未停止过战争。”诺古尔严肃地说，“而且战争永远没有胜利者，能够做到的最好的结果就是保护自己。”
玛恩突然觉得有点不寒而栗，在这里她所听见的事情毫无真实感，让她完全不能相信，她不愿意去思考和承认诺古尔所说的话的可能性，那仿佛是在另一个世界中发生的事情。
吃过简单的早饭以后，玛恩告诉他们自己要离开了。他们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意外，只是很平静地点点头。
“这件衣服给我真的没问题吗，莉莉修女？”玛恩看着身上的白袍子问道。
“当然，你也没衣服穿不是吗？”
“好吧。那，你们保重，愿主的祝福与你们同在。”
“嗯，我们打算和这里的大家好好相处，把村子建设好。”诺古尔的视线盯着某处，这样说道。这里的男女老少，即使经过一些不太好的事情，也还是可爱的，正如鱼与水一般。
玛恩又向他们挥了挥手，回去来时的道路。
回到月弥城的玛恩，觉得这一日的经历真是如同做梦一般，简直无法相信是真的。她简要地向上司报告了这次的行程，不过好像并没有人对这些无聊的事感兴趣，上司也只是随意地记录了一下，就让玛恩离开了。玛恩隐瞒了诺古尔和莉莉藏匿于那里的消息，尽管这里没人知道他们到底是谁。
这个时候的玛恩并不清楚，世界把她的真实向她敞开，然而她只是瞥了一眼，就匆匆地走开了。
中央历2061年 第二季 43日
自从言叶买回魔杖和袍子以来，她就一直把袍子穿在身上。父亲看在眼里，觉得她只是出于兴趣这么干，热情很快就会消退。今天是第三天了，他终于忍不住问自己的女儿：
“你一直穿着，不觉得重吗？”
把脸遮在帽子的阴影里的言叶抬起头，不过父亲仍然看不见她的脸：“还好吧，为了适应以后的生活，得穿着才行。”
这样装束的言叶使得父亲感到不适应，甚至觉得简直不像是自己认识的那个女儿了，他觉得面前的女孩子仿佛一下子长大了，变得陌生和难以交流起来，还好他常常见到阿尤莎这样的装扮，所以勉强还能接受：“你可以等到以后再适应啊，不急的。”
“但是我也想穿这个，天气一直忽冷忽热，穿着这个就很舒服。”
这确实是一个合理的说法，父亲没有办法反驳。不过他又问：
“那你有练习什么魔法吗？”
“没有呀，因为没有人教我。”
“那个发光的呢？”
“我忘记那句咒语怎么念了。”
“阿尤莎那里应该有书，你可以看看。”
“嗯。”
恩迪亚叹了口气，他觉得这事其实并不着急，而且即使他说了，言叶也不会认真听的，于是他便没有多说什么。不过没过一会儿，言叶就又迈着小碎步跑了过来：
“爸爸我出去玩一会！”
话音未落她就跑了出去，恩迪亚摇了摇头，继续翻看手里的书，不过他有些忘记刚才看到哪一段了。
言叶出门之后就直奔
言叶“咚咚”地敲响希丝家的门，金属制的大门已经在这十年里染上了岁月的风尘，一些划痕和难以去除的污渍出现在了各种各样的位置，言叶的记忆中这扇大门还是光洁的，相比之下现在的情形让她意识到了时间的飞逝，不过这并不影响她敲门。很快，门就打开了，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看起来比言叶成熟一点的女孩子露出头来，她的脸上露出惊愕的表情，然而很快这种表情又发生了变化：
“啊，言叶！原来是你！我都差点没认出来！”
言叶嬉笑着摸摸头上的帽子：“不好意思呀，好久没来和你玩了。”
“没事没事，你也很忙，不是吗？”
“我还好啦，希丝姐一个人不会觉得寂寞吗？”
“我吗？我又不是没有别的朋友啦！”希丝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言叶，你真的成为魔女了吗？”
言叶的脸上露出有些难过的神色：“是呀，毕竟我的妈妈就是魔女，而且当时也是你告诉我
希丝皱起了眉头：“都什么时候了，别再提那个了行不行？唉，我那时也是……”她长长叹了一口气：“我和你不一样，还是老老实实干点本分的工作比较好，爸爸妈妈是这样说的。”
言叶知道希丝就读于魔术学院，而她的父母经营着商铺，相对于父母来说，魔术师也许也是个“不正经的职业”，不过她并没有指出这一点。她知道继续说下去可能会让希丝更加难过，她并不是特意来想要炫耀的。于是言叶默默地点了点头。
希丝摊开手：“所以呢？你来找我有什么事？虽然我也闲着很无聊啦。”
“嗯……”言叶吞吞吐吐地说：“其实我也不知道，就是单纯地想要来找你，可能是这几天太兴奋了吧。”
希丝从头到脚好好地打量着言叶，说道：“这一身都是新的吧？确实，很兴奋，你也终于要成为一个真正的魔女了呢。”她的脸上浮现起笑容：“你现在会哪些魔法呢？”
“其实我什么都不会，妈妈啥都没教过我。”
希丝的脸上露出有些意味深长的微笑：“加油呀，你知道，魔女可是很辛苦的，很多魔女都为掉发而发愁呢……虽然那也是能够解决的，不过终归很辛苦，这也是我不太想当魔女的原因之一啦。”
言叶看着希丝的笑容，心里还是说不上来地难受。她们已经没有从前那样知心了，言叶不清楚希丝是真的这么想，还是只是用这样的话欺骗自己和别人，虽然她说的确实是事实。言叶觉得从前她是想当一个魔女的，不过后来在她中学毕业的时候，一切都改变了。
“对了！”希丝突然嚷嚷起来：“过几天格莲娜要回来了！我好久没见到她了，等她回来那天我们一起去她家玩怎么样？”看得出来她很兴奋。
言叶点点头，她觉得她们之间的话题已经不太好继续下去了。言叶试图回想自己来到这里到底是想要做什么，也许，她是想要好好和希丝聊一聊琉玛，那个以星星为名的魔女，她曾还抱着这样的希望，然而现在她已经知道那不可能了，希丝已经完全不想再提起琉玛，就像是那些过去的让人伤心的事情一样。
言叶一个人走在回去的道路上，回想起过去发生的种种事情。那个时候，是希丝第一次把琉玛的书介绍给她的。
“言叶，格莲娜姐姐给了我一本书，好有趣呀！”
“嗯？是什么呀？”
“是一个叫琉玛的人写的，讲的是魔法的故事！”
“魔法有什么好玩的，我妈就会，不过感觉很无聊，也很辛苦，一点也不有趣。”
“但是这个书里写得很好玩啊，真的真的，你看这边！”
希丝把摊开的书递到言叶的面前，言叶看了看上面写着什么——不过仅仅是瞥了几眼，那就把她吸引住了，书里用那样细腻的笔调，简明地阐释了一些简要的魔法原理，告诉言叶魔法能够用来做什么，如何迭代，如何堆砌起更复杂的结构。书用大量的篇幅讲述了一些魔法的制成品，并且说明了可以如何使用它们，那是言叶和希丝从未触及的崭新世界，书本上的图片、会动的画像中那样神奇的情景深深打动了她们。回到家以后，言叶就恳求父亲给她买琉玛的魔法石。年轻的恩迪亚答应了女儿的要求，琉玛的魔法石也并不是多么昂贵，当恩迪亚拿着闪闪发亮的魔法石回到家的时候，言叶几乎要兴奋得哭起来。
父女俩兴奋地把魔法石放进恩迪亚自己的魔导机械里，巨大的
言叶兴奋了起来，问父亲道：“现在的龙呢？它们不会出来危害大家吗？是不是真的有勇士会去杀它们啊？”
恩迪亚摸了摸脑袋：“这个倒像是以前会有的故事，现在龙都灭绝了，在很久很久以前还存在过，不过现在已经变成类似于神话的生物了。”
不过言叶并没有因此感到失望，魔法石里的世界实在是太过于美好，以至于让她觉得现实怎么样都无所谓。不过这个时候，阿尤莎回来了。
她看见父女两人在魔导机械前面摆弄什么，就凑过去看了看。看了一眼她就明白了，摇了摇头：
“是那个琉玛吧？没意思的。”
恩迪亚点点头，嘴里应着“嗯”，不过目光并没有离开水晶球。不过言叶并没有领会到母亲的情绪，她叫起来：
“妈妈，这个真的很有趣！”
阿尤莎的眉头皱了起来：“魔女不应该干这些，她不过是哗众取宠而已，这些也没有什么价值，这次看一看就好了，以后别再接触了。”
“那，妈妈也会做这个吗？”
“光是架构的话我也能做，不过一些其他的素材，得让别人帮忙。”阿尤莎有些恼火，言叶现在回想起来还能感觉得到，为什么当时的她什么都没有注意到呢？也许她注意到了，只不过因为不喜欢妈妈所以故意忽视了？也许那个时候，她们两人之间的矛盾就已经开始了。“别再捣鼓那个了，快点来吃饭了。”
恩迪亚关掉了机器，垂头丧气地离开了房间，言叶在一旁看着，没有说什么。
之后的几天，恩迪亚还是偷偷在房间里摆弄琉玛的魔法石，阿尤莎发现以后大发雷霆，把恩迪亚骂了一顿，把魔法石也丢掉了。小小的言叶敢怒而不敢言，就连父亲都不敢说什么，她也没有胆量去反抗。那块小小的石头中包含的世界，就这样失去了。
后来言叶与希丝碰面的时候，言叶并没有告诉希丝父亲买了琉玛的魔法石的事情，希丝还是看着书上的图片，羡慕地说：
“如果真的能成为魔女，该有多好啊。”
言叶知道希丝家里并没有魔导机械，她的父母也对魔法一窍不通，即使有了魔法石也不知道怎么用，所以还不如不提。言叶问道：
“格莲娜姐姐为什么要把这本书给你呢？”
希丝的眼睛闪闪发亮起来：“她好像也很喜欢琉玛！这是她以前的书，所以就送给了我！我这几天还和她讨论了琉玛的事情，她说琉玛真的很了不起！实在是太棒了！”
那个时候的言叶还不太了解格莲娜，只是大概听说过她家里的一些情况，她问希丝：
“格莲娜姐姐家里是魔术师吧？”
“是呀。不过听说魔术师和魔法师不太一样。”
“他们家有魔导机械吗？”
“应该……是有的吧，我没见过。”
言叶点了点头，看样子格莲娜并没有展示给希丝看，琉玛的魔法石到底是什么样的。
之后，言叶和希丝就经常去格莲娜的家里玩了，不过她们两人讨论的时间更多一点，因为格莲娜似乎有很多事情要忙。格莲娜从来都没有给她们展示过魔导机械的用法，只是不停地给她们讲琉玛所编织的故事，故事的开头是言叶在父亲那里看到过的，不过中间的内容她完全不清楚，于是很有兴趣地听着。时不时地，格莲娜会赞美几句琉玛。
而言叶和希丝自己讨论的时候，则会更多地讨论一些别的事情，她们虽然能够大致听懂格莲娜所讲的故事，不过并不能完全记住，小小的她们也无法领会其中蕴含的深意，于是也没有太多好讨论的。当时的市面上有出售一些相关的产品，不过她们没有钱去买，很多的时间里，她们抱着那本书，讨论一些漫无边际的问题。
“书里说，琉玛是月弥城长大的呢。”希丝说。
“月弥城？那是什么地方？”
“我查了一下，是在东边，反正是比较远的地方。”
“那边是什么样的呢？是不是和我们这里一样？”
“书里说那里的天是黑的，还有一些魔族生活在那里。”
“魔族？那不是很恐怖？”小小的言叶并不太清楚魔族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只是觉得有些害怕。“那琉玛是魔族吗？”
“她是人类，不要担心。”
言叶长长出了一口气。虽然知道了月弥城有一些魔族，但是她还是坚信那一定是一个很美很美的地方，就像是魔法石里所展现出来的情景一样。她想了想，叹气道：
“真想去那里看看玩玩啊。不过不知道魔族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有点害怕。”
“我也想去。听说魔族和人看起来差不多。”
于是她们喜欢上了月弥城。小孩子总是会因为一些简单的原因对某些事物产生信仰，他们总是会被轻易地感动，这就是孩子。
在对种种事情的讨论中，她们三个慢慢地长大了。
第一个背叛者是格莲娜。有一天，她突然对言叶和希丝宣布，以后去她家，不要再谈论琉玛的话题了。
“为什么？”言叶叫起来。
“因为没什么意思。”格莲娜板着脸说，这样的神情让言叶想起自己的妈妈，不过她又很快恢复到平时的笑脸：
“总之就是很无聊，所以我厌烦了，不要再和我说就可以了。”
言叶很不解，后来她偷偷地对希丝说：
“明明一开始是她介绍给我们的，还对我们说了很多，怎么突然就不喜欢了呢？”
“她也很久没有和我们讲过故事了，我早该想到的。”
两个人叹着气，希丝又说：
“我以后还是想要成为魔女。”
“嗯，我也是。”言叶附和。
“唉——”希丝叹了口气：“不过我觉得他们不会同意的。”
“你是说家里人吗？”
“嗯。你真好啊，你妈妈就是魔女，你以后也会成为魔女的吧？”
“我不知道。等到那个时候，你也是大人了，应该可以选择自己的方向吧？”
希丝悲哀地看了言叶一眼：“但愿吧，如果到时候……你帮我好不好？”
言叶用力地点了点头。
很快格莲娜就毕业了，她去了附近城里有名的魔术学院，和她的父母亲一样以魔术师为目标。魔术是研究世界根源与运行规律的学科，从古至今都有很高的地位，其中的一些人也用着魔法师发明的魔导机械，却看不起那些巫师魔女，并且宣称能够制造魔导机械，完全仰仗魔术的原理。不过这样的人也并不多，大多数魔术师都是谦虚友善的，博学智慧的，就像格莲娜的父母那样。不过言叶并没有期望过自己成为魔术师，在接触到的魔术课程里，她觉得这些太难了，并不适合自己，魔术完全是人类与自然相抗争的产物，而魔法则是从头开始由人类——和其他的种族一手创造，相比之下更能够掌控和有用得多。作为炼金术师的恩迪亚懂得不少魔术知识，不过他也并不建议言叶学习魔术。
两年以前，在希丝毕业的时候，言叶回想起了当初的那个承诺。由于忙碌，希丝已经很久没有和她讨论过关于琉玛和魔法的话题了，言叶不能够确定希丝是怎么想的，不过她希望不要希丝变得和格莲娜一样。
言叶敲响了希丝家的门，门打开了。眼前的希丝看起来还挺高兴，并没有言叶在不好的想象中的那样颓丧。言叶问她：
“结果怎么样？”
那当然是指考试的结果，希丝咧开了嘴：
“挺不错的，比预想的好。”
“那你要去哪里呢？你准备选什么专业？”
希丝温和地笑着，嘴中吐出了让言叶有点难以接受的话语：
“我决定要去莉托蒂尔城，学魔术。”
言叶愣了一会儿，觉得喉咙发干：“什么？”
“就是要和格莲娜姐姐一样，不过她快毕业了，我也不怎么能见到她了，有点可惜呀。”
“但是……你不是……”言叶迫切地问她：“我们不是说好了，你想当魔女吗？你还让我来帮你的。”
希丝脸上的笑容消失了：“那都是从前的事了，那时候什么都不懂，也就说说而已。难道说，言叶现在还想当魔女吗？”
“是……啊……”言叶小声地吐出两个字，希丝又变得和颜悦色起来：
“魔术其实挺好的，我家里人也比较满意，我也已经决定了，你就不用再操心啦。”
言叶有些失望，又觉得希丝有点可怜。不过以前她被格莲娜批评过，那个时候的她总是觉得很多人都很可怜，并且有时候会说出来，格莲娜告诉她，那些人并不觉得自己可怜，这样说出去反而会被以异样的眼光看待。于是言叶慢慢地努力不再这么想，不过这个时候她又忍不住冒出这样的感觉来。
到底是她自己想这么干，还是别人逼迫她的呢？言叶思考着，但是得不到任何答案，也许希丝自己都不清楚吧。
恩迪亚曾经和她说过，他小时候觉得炼金术很有趣，梦想成为一个炼金术师，到了他少年的时候，几乎对一切东西都失去了兴趣，结果阴差阳错还是成了炼金术师，现在他觉得自己的工作既不有趣也不枯燥，总之就如平凡的每一天一样，是不得不做，不得不度过的事情而已。人的想法都是很容易改变的，言叶不知道以后的自己会怎么想，这个时候的她突然感觉到了恐惧。对自己的恐惧。
言叶回到家，把之前收集的一些关于琉玛的小玩意儿都翻出来，然后包在一个包裹里，塞进了柜子的最角落里。过去这些年，已经很少再有人提起琉玛，不过每每提起的时候，还是会有很多人发出“哦”的声音。她的时代已经过去了，留下的只有回忆，言叶现在很清楚这一点。
那个时候的言叶想起了很多，包括小的时候琉玛甚至来过镇子上，签售她的书籍，那个时候的言叶却只是远远地看着她，觉得她很了不起，却没有想过什么别的。还有琉玛书中的一些内容，言叶突然有些怀疑那些内容并不太适合孩子阅读。想到这里，言叶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并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喜欢琉玛。
不知不觉地，言叶已经回到了家门口。身上的魔女长袍沉甸甸的，头上的帽子也感觉有点碍事，头阴森森地疼。言叶摘掉帽子，把脑袋久违地暴露在阳光下，有点凉，但是很舒爽。
言叶闯进家门，把帽子和袍子丢在床上，然后跑到外面，绕着屋子跑了一圈又一圈。她感到了久违的轻松，身体冒了很多汗，她觉得莫名地快乐。
屋里的恩迪亚看着言叶莫名其妙的举动，淡淡地笑了。
中央历2061年/月弥城历302年 第二季 43日
玛恩懒洋洋地从床上爬起来，自从昨天回来以后，她就觉得浑身疲惫不堪。这一日之中发生的事情都像是梦幻一般，让她几乎难以相信，习惯了懒洋洋的生活的她在突然而来的刺激之下完全没法好好应对，虽然其他人未必能够明白这一点。按照一般的规定她应该进行更详尽的书面报告，但是没有人告诉她应该怎么做，似乎也没有人对此抱有任何兴趣，所以她决定先拖着，等到通知和责备到来的时候再一并处理，这是只懂得逃避的玛恩的常用手段。
今天，她很早就醒了，不过迷迷糊糊地在梦与醒之间辗转了几回，待到醒来之时，她看了看墙上的钟，又快到12点了，这完全不合理，玛恩完全无法相信自己会睡这么久，而精神的疲惫感也让她觉得自己并没有得到充分的休息。
不过马上就到饭点了，玛恩想去吃一点东西，如果去晚的话恐怕就难以混进去了。她来不及多想，赶紧套上衣服，来到外面。
修女通常是不允许化妆的，虽然在这里似乎没有硬性的规定，不过只有那些通常被认为“不务正业”的人才会花费比较多的时间去化妆。在这里，玛恩并没有什么想讨好的人，她本身也不太乐意去干这些，只有一些特别的场合才会花费一点时间小小地打理一下。事实上，由于异族众多的缘故，在这里进行什么样的打扮都很正常，众多的种族发展出各种各样特色鲜明的文化与风尚，按照自己独特的喜好选择搭配的也大有人在，玛恩这样的做法完全被视作正常，这样她也能有更多的时间用来休息。
大厅里的人并不是很多，看来玛恩来得稍稍早了一点。玛恩缩在角落里偷偷看了看，司铎
玛恩悄悄地凑过去，来到克拉蕾的跟前，和她打了个招呼，克拉蕾这才注意到玛恩：
“啊，是玛恩姐妹啊，感谢主，你来得真早。”
“也不早啦，大家马上就出来了。”
克拉蕾有些疑惑地眨了眨眼睛，但是并没有说什么，玛恩开始觉得有些难办了，她不知道接下来应该说些什么。
“你休息得不好吗？”克拉蕾问道。
“嗯？还好吧，怎么了吗？”
“我觉得你看起来不是很精神。”
“唉，是啊。”玛恩叹了口气，“我昨天从西边才回来，感觉整个人都和世界脱节了，感觉我什么都不会。”玛恩难以概括自己到底遇到了什么，也耻于说出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
“哈哈，怎么会呢，不是挺好的嘛，和大家一起交流交流。”
玛恩只觉得无言以对，她们实在是有点说不到一块儿去，虽然这大概是她自己的问题。于是她挑起另一个话题：
“这次的菜好像还不错嘛。”
两人的视线盯向餐桌上的菜肴，相比起平日寒酸的伙食，今天的宴会确实能够称得上是丰盛。长条桌上分区域摆着大量的食物，有大盘大盘的水果胶，夹着鱼的小饭团，用纸包着的糕点，各种各样的肉类、面食、果蔬和几大桶汤。这并不是寻常人家会摆的宴席，不过在这里也并不奇怪。玛恩觉得肚子越发饥饿了。
两个人面面相觑，克拉蕾对着玛恩点点头，离开了。玛恩一个人站在人群之中发愣。
之前的宴会也是这样的吗？回忆起来，绝对和现在别无二致，一样的地方，一样的人群，一样的食物，做着一模一样的事，或者说无所事事。这样的宴会到底有什么意义呢？无非就是联络感情，然后向神祷告罢了。这些事情又有什么意义呢？那个叫做菲奥拉的神，真的存在，或者说存在过吗？虽然圣典上记载了很多很多她过去的事迹，在第二纪人类即将灭绝的大灾变之中，为人们指引希望，教导人们如何生存，为人们带来幸福的奇迹，那些事情又是真的吗？到底是那个时候的人或者之后的人出于某种目的编造的，还是说真的有类似的事情发生呢？玛恩默默念着菲奥拉的名字，突然间觉得这个名字好像无比陌生。
玛恩不知觉地长长叹出一口气，有的时候她确实会萌生出对神的信仰，不过大多数时候还是像现在这样感到无谓。自己真的还有作为修女的资格吗？自己为什么还要在这里呢？她忍不住这样想。
大厅里的人很快地增加了，教会里形形色色的、玛恩认识或者不认识的人，都聚集在这里。玛恩心不在焉地等待着，反正一会儿就会像以往一样，司铎说一些话，接着大家一起祷告，就进入混乱的用餐时间。然后玛恩常常会找个时间溜之大吉，因为每个人都说几句话，到最后就会消耗大量的时间，玛恩觉得那样非常无聊。
突然间，大厅里变得安静下来，虽然原本也并不吵闹，但是很明显地，玛恩能够感觉到气氛的变化。她转过头望向圣坛的一侧，那里站着一个，有些陌生的人影。
那是一个看起来很年轻的，绝对应该被叫做少女的女性，玛恩评价了一下她的年龄，光是看外表似乎比自己还要年轻的样子，可能会是十六七岁。不过众所周知，由于各种各样的化妆品、魔法道具等等的存在，粗略地观察外表反而可能得到错误的印象，特别是在女性之中。而且除此以外，这里是月弥城，对方甚至不一定是人类。
那个少女穿着白色的长袍，有着和衣服一样的白色长发，脸色与头发一样一片莹白，使得她整张脸看起来缥缈得不太真实，然而玛恩并不能说出那到底奇怪在哪里或者不真实在哪里。玛恩觉得似乎以前曾经见过她，不过到底是在哪里，是怎么回事却完全记不起来了。
玛恩本想不再在意她，然而强烈的好奇心却从她的心底涌起，使她无法将眼光从少女的身上移开。玛恩很少会有这样的感觉，她疑惑地盯着那个普通的女孩子，更加仔细地观察起她来。
以玛恩的视力，从这个位置并不能很清楚地看见她，于是她站起身，向着圣坛的位置靠近。附近的其他人似乎都没有太在意那个少女，玛恩稍稍地安下心来，如果大家都特别在意她的话，可能会造成一些阻碍。
玛恩终于来到了一个合适的位置，在这里她能够清楚地看见少女的脸孔。少女有着紫水晶一般的美丽眼瞳，表情看起来很无聊，或者说有种不知所措的感觉。她的脸上看起来并没有涂抹什么东西，以她干净的皮肤来看，似乎确实很年轻，不过又有点不太对，玛恩不明白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玛恩又看了看自己的黑色头发，她想起自己的名字是“满月”的意思，如果真要说的话，这个名字或许更加适合台上的少女，至少满月是白色的。
不过，“满月”到底是什么意思呢？这是古代遗留下来的一个词，好像是指圆形的月亮，而玛恩在月弥城所看见的月亮，永远都是圆的，她不太能理解为什么月亮会变成其他的形状。
玛恩突然想了起来，身为修女，她竟然忘却了自己的本职，那个少女的模样，与圣典之中女神菲奥拉的长相一模一样。然而这时格兰西司铎的声音响了起来：“好，大家先坐下。”尽管见到她的次数并不多，这个并不威严但是却让人觉得恐怖的老修女还是给玛恩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不过现在玛恩就好好地坐在凳子上，她稍稍低下了头，把自己隐藏在周围的人群里。
格兰西又开始讲平日里每个人都会说的那套，就在她大谈特谈如何敬拜神，如何宣扬神的恩泽等等的时候，玛恩抬起头，用目光寻找刚才的少女。还好，少女还站在原来的位置，远远地看着格兰西讲话，她的脸上带着俏皮的笑容，完全没有严肃的样子，玛恩不禁猜想，她或许不是这里的修女，至少是一个没有信仰的人。
不过，她为什么会站在那里呢？为什么没有人赶她离开呢？玛恩有些疑惑，她之前也从未见过这个样子的人。
不知道经过了多久，格兰西终于讲完了，这时她伸手向那一侧的少女：“今天，我们有幸请来了永夜大人，在百忙之中为我们带来教诲，下面有请永夜大人讲话。”说着，她站到一侧，让那个叫做永夜的人来到台前。
刚才那个白衣白发的女孩子，就这样走到大家面前，很普通地笑了笑。玛恩一时间有点反应不过来，她就是永夜吗？为什么从来没有听说过？看样子好像地位很高，但是那究竟是谁呢？
玛恩忍不住问旁边的人：“她是谁啊？”
“永夜大人你都不知道吗？这间教会叫什么名字？”
“不是叫永夜……啊！难道和她有关系吗？”
“那当然，这间教会就是她建立的，当时就是她从西方带着圣徒们来到此地，为这永夜的都市带来福音，当然，那是三百年前的事情了。”
“为什么她看起来这么年轻？”
“因为就是这样，不要多问。听说她和大贤者如姬大人是朋友呢，如姬大人你总知道吧？”
那自然是玛恩经常听闻而却从未见过的一个人，传说是建立了这座城的大贤者，更是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做过许多了不起的事情，那些事迹记载在很多很多书上，都无法完全讲清。据说如姬是不会变老的，不过玛恩并没有见过她。
于是玛恩忍不住紧紧盯着台上的少女，她看起来和普通的少女并没有什么两样，很难想象她经过了这么长的岁月，做过了那么多的事情。她真的是人类吗？玛恩很想知道，却又不敢问。
名为永夜的少女发话了：“好久不见了，亲爱的姊妹弟兄们，好像多了不少新面孔。你们要记住，在这里，首先确保自己的安全，其次让自己活得舒适，然后尽可能地为教会做贡献，让其他人，包括平民感到幸福。不过，一定要友善待人，千万不要伤害他人和他人的心。这样就行了，大家吃饭吧。”
人群渐渐骚动起来，而玛恩还坐在原来的位置上，这个少女说的话和其他人都不一样，这座教会的宗旨是这样的吗？好像没有听说过类似的话，她的语气听起来虽然并不温暖，其中包含的意思却是非常善意的。她是这里的头领吗？为什么很久都不能见到她一次呢？如果有这样的头领的话，感觉也很棒啊，玛恩不禁这样想。
自己两旁的人纷纷离开了座位，玛恩也跟着站起身，排到了取饭菜的长队里。
这一次的宴会过后，玛恩就想着调查和接近一下这个叫做永夜的女子，不过懒惰的她并没有取得任何进展，慢慢地也就忘记了。之后的几十天，生活仍像往常一样没有任何波澜或者变化，而且由于永夜的讲话，玛恩也更安心地偷懒起来。
而另一边，叫做言叶的少女，则每天翻阅着妈妈持有的书，记下和练习那些关于魔法咏唱的知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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