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話

並木君和小薫交往的事情,很快就在校園裡傳開。


倒不是因為本人到處招搖,而是因為有著一張和俏麗短髮完美搭配的古典美的臉的小薫,其實一直都追求者眾。和前一個世代濃妝豔抹的泡沫美女不同的,在我們這個世代,適合牛仔外套和空心吉他的清爽型女孩又重新流行起來,特別是在就業冰河期的陰影下,像小薫這種光看著就讓人有一種安心感的女孩,不管在哪個學校都很受歡迎,更何況像並木君這樣,作為一個後輩,一入學就把校花採為己用,消息要不傳開也很難。


兩人的交往,風波不起地一路到畢業,挺像老派電影中那種天注定的因緣一樣。在我們大學的校園裡,靜靜坐在長椅上看著書的並木君,照慣例遲到、然後不斷鞠躬道歉的小薫,幾乎快變成校園八大景了——他們甚至開始認真的學起高爾夫來,還一起找了教練,簡直就是我們高爾夫球社之恥!


同樣老派的是,並木君從來沒有帶小薫回到我們一起承租的公寓過夜,當然小薫很常過來玩,但總是在終電之前就笑著「掰掰!」地,趕著搭東横線回自己在代官山的老家,相同的,並木君也從沒夜不歸營,純愛故事演到這種程度還沒有任何違和感的,在我有限的朋友網絡中,大概也就只有並木君和小薫而已。


有一晚我和女人激烈地性交、痛快地射精後,走到廚房打開冰箱拿啤酒時,發現並木君靜靜地坐在黑暗中的沙發發呆,他那側臉的輪廓,高挺的鼻子,讓我聯想到某些國家硬幣上的偉人。


我開口問他要不要啤酒,他轉頭過來,看著我那被打開著的冰箱的昏黃燈光照亮的裸體,以及下垂著的陰莖,什麼話也沒說,點了點頭。他一手接住我丟過去的罐裝朝日純生,打開,喝了一大口,然後露出那越來越常出現的、進入回憶的長廊的表情。


我也見多了就不怪,逕自回到自己的房間,把才剛躺平、豐滿的胸部微微起伏著的女人的修長雙腳抬了起來,架在我的肩膀上,就像米蘭・昆德拉所形容的被蘇聯士兵拿槍指著、高舉雙手的捷克人民一樣,不一會兒女人就開始呻吟起來⋯⋯


並木君和我畢業後都進了證券公司工作,坦白說我們都沒想到會走上這條路,畢竟不只大環境處於長期通縮狀態,幾家老牌證券公司更在前幾年因作帳醜聞而倒閉。但人生有時候真的是看運氣,剛好在我們前面幾個錄取的畢業生聽說都加入了新興的網路公司,我們就這樣遞補進了規模還算不小的老牌公司。


小薫則進入一家知名的現代藝廊,雖然是擔任業務的工作,但藝廊來往的客戶都是企業老闆或貴婦們,小薫的氣質很意外地也很合理地和這樣的客戶一拍即合,個人業績穩定地成長,特別是受到幾位女企業家的青睞,每季目錄寄抵後總會固定下單採購幾幅新的作品,小薫也都親自監送作品到客戶家中,有時甚至協助客戶設定懸掛的位置和方式。


放假時,並木君和小薫會去逛逛美術館,聽聽古典音樂會,買買書,或在自由之丘散散步,買些小飾品、回程吃個咖哩飯之類的。偶爾他們也會在我面前爭吵,但大多是一些無關緊要的情侶小吵架,例如珍・奧斯汀和J・R・R托爾金誰的文筆比較好之類的,那種甜到噁心的健康拌嘴,連我這個多年的摯友有時候都聽不下去。


至於我自己嘛,工作方面並不討厭,薪水以社會新鮮人來說還可以,下班後進了酒吧,只要說自己是某某證券公司員工,女人就自己靠上來。這樣的夜晚,要喝幾杯啤酒,要請幾杯雞尾酒,拿捏時間帶著女人走出酒吧,叫計程車,到附近的愛情旅館,花多少時間愛撫,怎樣誘導不習慣的女人幫自己口交,總共變換幾次姿勢,如何在計時終了前十五分鐘讓女人高潮,也讓自己射精,如何走出旅館時不造成對方難堪地將對方單獨塞入計程車中,並留下錯誤的手機號碼等,我越來越熟稔,越來越駕馭自如。


但有一次在愛情旅館粉紅色的心型床鋪上,手扶上背對著我跪在跟前的女人的柔軟腰部時,我突然想起小薫的臉,那是迎新出遊那天,身著羊毛大衣、黑色毛衣、格子短褲和黑色褲襪、揮舞著手邊向我們跑過來的小薫的臉。


我定了定神,看著跟前的女人,燙成大波浪的金褐長髮攏在脖子右邊垂下,隨著我的衝擊和女人的哀號聲不住晃動著,曬成褐色的背部有著粉紅色的比基尼線條痕跡,和我的下半身連在一起的碩大臀部上則是丁字褲留下的粉紅色線條,橫過我手扶著的腰部。女人並沒有注意到我的分神,左手撐在床鋪上,右手伸到背後搜尋著我的手,我並沒有回應,只是加劇了衝擊的力道和頻度,女人哀嚎著把右手撐回床上,揚起了上身⋯⋯


高爾夫球社再度全員到齊,是因為大家都收到了上面寫著「舊姓園田」的婚禮邀請函,是當年跟小薫很要好的那個社員。


繼承老家酒廠的前輩特地從新瀉搭了夜車過來,手上拎著兩瓶自家的特大號純米吟釀,宏亮的聲音先著人影到達。畢業後成為保險推銷員的小淳和加入一間小出版社的小亮,正西裝筆體的在舞台上排練著。在製藥公司任職研究員的化學系學姊挺著顯著鼓起的肚子,挽著橄欖球身材的新婚丈夫的手抵達,興奮地向大家揮舞著手。婚禮開始前才趕到的是直人,他畢業後就加入一間網路新創,公司在去年在東京證交所掛牌上市,負責雲端系統的他每天都工作超過十四小時。


一直在接待處協助指引來賓入座的並木君看了看手錶,抬頭向我示意了一下,我們一起進入了會場,在大學友人桌坐了下來。隨後燈光暗下,在司儀高亢清晰的聲音引導下,探照燈打亮了會場正中間的紅地毯,伴郎伴娘們一對一對的走入了會場,輪到最後一對時,並木君看得發怔。


那是穿著粉紫色晚禮服的小薫,俏麗的短髮下,形狀美麗的耳朵上別了耀眼的耳環,雪白而纖細的脖子引導而下,菱形的白金墜鍊,掛在大大敞開著的自然而平坦的胸部上,散發著一股無機質的費洛蒙。


美得讓人看到發怔的小薫,在經過我們這桌時,稍稍轉頭看向並木君,非常非常之淺地微笑了一下,然後就繼續挽著聽說是新郎摯友的瘦高伴郎的手,走往舞台。


儀式的進行非常順利,除了新娘母親哭到補妝補了三次以外,大部分的節目都獲得滿場的掌聲,特別是小淳小亮的相聲,把現場觀禮者都熟悉的新郎新娘的個人小故事,放到古典漫才之中,讓新娘母親笑到淚流不止,只好又補一次妝。


並木君一邊跟社團的夥伴們聊天一邊不住地望向台上的貴賓桌,那兒小薫氣質高雅時而地移動著刀叉,時而輕掩小口笑著,似乎是伴郎說了什麼有趣的事情。我用手肘頂了頂並木君,他張了張嘴,欲言又止。我放在餐桌上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我拿起來一看,傳簡訊來的是一個熟悉的人妻,簡訊內容並沒有顯示在鎖住的畫面上,但我感覺到下半身微微鼓動了一下,不自覺調整了一下坐姿。


新娘投擲捧花前,特地拿起了麥克風,花了幾分鐘感謝跟自己姊妹淘多年的小薫,並道歉著說:不好意思,要早妳一步得到幸福了。我注意到小薫的肩膀似乎僵硬了一下,動也不動,然後大家起哄著推著她往並木君的方向過去,兩人被湊在了一起。新娘衝著並木君喊了一聲:爭氣點!然後立刻轉身,將捧花往後丟。


出乎我意料地,小薫很積極地擠向前,或多或少在大家的配合下,搶到了捧花拿在胸前,低下她那輪廓分明的美麗臉龐,聞了聞花香,眼角似乎閃爍著淚光。


並木君被眾人推擠向前,一個踉蹌在小薫面前停下,一時間手足無措,但突然間似乎想清楚了什麼,從西裝的內側口袋中拿出了一個藍色法蘭絨的盒子。


「等一下,我當時有單膝跪下喔,你怎麼可能漏掉這麼重要的畫面?」並木君質疑著我,我無奈地搖了搖頭,把最後一塊水果蛋糕放入嘴中,然後用小叉子把殘留在盤面上的發泡奶油刮了起來,送進嘴中——嘖嘖。


並木君被眾人推擠向前,一個踉蹌在小薫面前停下,一時間手足無措,但突然間似乎想清楚了什麼,單膝跪下,從西裝的內側口袋中拿出了一個藍色法蘭絨的盒子,雙手高舉到小薫面前打開,自己則低了下頭。包含新娘在內的眾人高聲尖叫,鼓著掌,並木君抬起了頭,剛好看到兩道晶瑩的淚水滑過小薫的臉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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