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全公民社會（中国語onl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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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德已經三天沒來上班了。

　正確地說，他是請了一天公民假，曠職一天，今天又沒來。

「拜託一點好嗎，不是前幾天才請過假？」

「搞那麼久還沒弄完，那傢伙到底是累積了多少議題在家啊⋯⋯」

　同事議論紛紛。

「三個月裡請五次公民假已經很誇張了，這次還曠職是怎樣？」

　小蓮氣炸了。

「公民假是法定權利，他說他要請假盡公民義務，你也拿他沒辦法。」

　茉莉冷冷說道。小蓮狠狠瞪了她一眼。

「閉嘴！你以為我不知道你當年是在辦公室裡鼓吹大家投反對的嗎？現在故意說這種風涼話，你是想氣死我嗎？」

「我只是陳述事實。」

　說當年，其實也只是去年的事。

　茉莉那時確實是反對制訂公民假，但每個人都對於小蓮在辦公室裡大肆鼓吹大家投下贊成票，一再重複「盡公民義務不該成為負擔」、「爭取身為公民應有權利」時的模樣記憶猶新。現在看小蓮幾乎天天抓狂，曾經拍手附和的人大多是噤聲裝死，是時未表態或反對的人則個個都面露尷尬又不失禮貌的微笑。

　五年前，一場幾乎全民都為之沸騰的大型社會運動，促進了我們民主制度的迅速轉型。在接下來的短短兩年內，我們完成扎扎實實的全民提案決議系統——只要在家通過認證，就能使用安裝在冰箱上的民主意志裝置，針對任何議題表達意見和意願，而這全民的意志也會馬上透過網路，即時反映在所有人的面前。

　Yes or No——全民要的是什麼，從此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不再存留任何藏汙納垢的揩油空間。

　確立了這項技術，在有志的號召之下，全民再度集氣協力，廢除了為人詬病的立法代議制度、瓦解了老朽的行政機制，讓公民的意志和公務體系人員的專業擺脫那些無腦民代和空降高官的干擾，只要全民提案決議系統保持運作，民眾的聲音就能原汁原味不斷化為政策落實成果。

　當然這引起了部分既得利益者的強烈抗拒，使得社會只能三度耗費資源歷經一番去蕪存菁。最後，這些盤踞於政府機關裡的肥貓、惡狼與毒蟲仍舊不敵正義與民主的力量，連總統都只能匆匆下台，終結了長達百年不知所謂的政治體制。

　完全公民社會。

　要體現民主最終型態，需要的不是冷冰冰卻毫無意志的體制，而是秉持熱情承擔義務與責任，徹底實踐與維護民主的決心。

　於是，我們便成為全世界第一個，也是唯一施行絕對直接民主的國度。

　世界最民主的國度——成為世界最為重視的價值典範，這是多麼值得我們自豪的稱號。開懷擁抱真正的民主，使得我們能夠挺起胸膛立足於世界，讓我們能夠攜手走向充滿光明的進步未來。

　扯遠了。

　不過，由於廢了代議制度又砍了決議首長，大至軍事採購、小至貓狗保護，不管是至關重要的百年大計，抑或是芝麻綠豆的雞毛蒜皮，無論什麼議題都會匯集至設置在家家戶戶冰箱上的民主意志裝置裡等待公民表達意見，這造成了一點麻煩。

　老實說，數量真的有點多。

　如果每天來個五、六個議題，還算是可以喝杯咖啡時隨手按按贊成反對的程度，但像是月底或特殊決算時期，一天來個一百七十幾個議題，真的很難一口氣做完判斷。幸好任何議題都有兩週以上的思考時間，只要當週內追點進度，總是能在日常間消化。

　可是像我這樣的人似乎是少數，所以出現了「制訂公民假」的提案，並瞬間成為熱門議題。不只是在網路空間，就連街頭巷尾都能聽見人們在討論。

　我認為是好事。

　身為公民，就有義務去面對我們共同的問題。只要每個人能夠貢獻一點點微小的力量、願意忍受一點點微小的犧牲，就可以建立並維持真正的民主務實運作，何樂而不為？又何以能不為？

　最後，我們決定讓資方大方忍受點微小的犧牲，讓人人安心貢獻點微小的力量。勞方在得以「在宅盡公民義務」為由，申請公民假處理累積在冰箱上民主意志裝置裡的議題，資方若無正當理由，則不得不准假。合理假日天數也在充分討論之下，確定為一年九天。

　話說回來，小蓮會這麼生氣也不是沒道理，畢竟阿德的職務代理就是小蓮。阿德不來上班，開會、聯絡、待辦事項全都落在小蓮肩上。同組的我和茉莉就算想幫忙，因為負責專案內容完全沒重複，也只能順手寄寄包裹，頂多代為出個報價單，對頭殼抱著燒的小蓮而言終究杯水車薪。

　起初小蓮還會打趣地說自己是「好公民的小夥伴」、「支援民主的最後防線」，但沒多久就只是暴怒又暴怒，一句話聽不順耳便憤恨形於色，宛若暴君。

　深刻感覺阿德的壓力也應該很大。

「不過，就算是為了盡公民義務，這樣沒聯絡就不來上班，的確不太好。」只是想緩緩氣氛，說不上是替茉莉擋箭，但我也開口說了句。「老闆不知怎麼想。」

「老闆應該超想現在就開除他吧！一年不是只能請九天嗎？到年底還有八個月好不好？開春沒兩下就快用完，用完之後他打算怎樣？打算請無薪假嗎？」

「不是快用完，是已經用完了。」

「已經用完了？」

「他前兩次都是連續請三天，這次已經用掉最後一天。」

　喔。茉莉大姐，求求你不要再刺激她了。

　沈默數秒後，小蓮發出了一連串難以解讀意涵的高分貝嘶喊。這陣歇斯底里的狂叫，總算喚出躲在小辦公間的老闆。

「法律規定可以請公民假，我也沒辦法啊！不然你也請個三天吧，就說你們兩個都請假去盡義務了，反正現在很多人請公民假，我這樣也好跟客戶交代。」

「我又沒累積的議題要處理！老闆，謊報公民假是要坐牢的耶！」

　為了防止濫用公民假，系統會自動從當天處理議題數量記錄，分析申請人是否確實在家盡公民義務。如果分析結果為不當請假，又無法提出有效證明，最少拘役三年，且不得易科罰金。

「那你就趕快累積兩三天份請假嘛，讓專案合理推遲一些⋯⋯現在請工讀生很貴，勞保負擔太不合算了。」

　老闆也無奈。

　小蓮悻悻然地坐回她的隔間，老闆走近我。

「阿德跟你好像交情不錯，常看你們聊天。」

「啊……算是……」

「看他平時工作態度那麼認真，沒想到盡義務的效率這麼差，你有訣竅就教教他吧。有困難再跟我討論，拜託了。」

　平時工作態度那麼認真——我想阿德就是因為那麼認真，所以怎樣都處理不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