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坍缩
第六话
随着飞船继续航行，难以计数的时间和空间从我们身旁一闪而过。
我甚至都已经开始对时间的流逝不是很在意了，那些早已不是那么重要的事情。
大概时间是就是一切的良药吧。
还在大学的时候我一直都想努力改变高中的那个时候软弱的自己，却丝毫没有任何进展，本以为与学姐们相识后能从她们身上学到些什么，可是反而愈发地懒惰起来。
在我和珪子4个多月的星际旅行里，我从原本的一个不谙世事的普普通通的大学生变成了一个历经了全人类全地球的大灾难的唯一幸存者，这份“独一无二”的经历带给我的除了影响我一生的心理阴影之外，更有的是对这个宇宙和自己的新认识。
之后，我断断续续地开始了一本自传的创作。我已经并不期望还能有后人看到，不过也许以后已经没有人会看到或许也不可能保存下去，这大概只是写给我自己看的吧。
地球上的日历翻到了同年的8月，本应是暑假的季节。我们来到了一片有些异常的空间。这片空域好像是经过了某种非自然的调控而可以使其免于遭受真空衰变的侵蚀。
飞船降至了亚光速，我和珪子通过房间里的那扇窗户看着船外已经一无所有的漆黑空间。
珪子推断道：“分析的结果显示，这一片空间带有非常显著的碳基联邦的技术改造痕迹。”
我们继续向前飞行了一段时间之后，珪子说，”捕捉到了巨大的重力场反应，大概在我们前方0.8光年的地方，有一个相当于40个地球重量的不明天体。“
”那是……什么？“听到珪子的话，我还是小小地吃了一惊。
”发现了碳基联邦的识别反应，推测为碳基联邦的航天飞行器。但是，这种级别的质量还是第一次见到，它过于庞大了。但是除了它的引擎之外并没有捕捉到其他高能量装置，特别是武器。“
我有点担心地问，“我们，可以接近看看吗？”
“没问题，它的高能量反应元在发动装置上，并不是武器，初步推断为碳基联邦的民用幸存飞船”她的回答让我放下心来。
珪子调转了我们的航向，很快，我们就来到了这个巨大的天体面前。
虽然我们仍离那个天体有着相当的距离，可从以亚光速不断接近的飞船上看去，那个天体几乎是以占据了大部分视野范围的庞大姿态来夸张地宣扬着自己的存在。它是一个纯粹的球体，其表面好像是被黑色的金属所覆盖，因为附近已经没有任何恒星，所以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纯黑色。
虽然珪子已经给我看过了如此多的神奇的技术产物，但是亲眼看到这个飞行器，我还是深深地被其震撼住了。
我们的飞船停靠在了这个天体附近。
突然，珪子啊地发出了一声惊讶的声音。
”那个天体向我们发出了信息。“
”唉？信息？“我也不禁有些惊讶。
”打开公共信道，放送到视觉显示窗口上。“
珪子的话音刚落，小小的公寓中间就出现了一个悬浮着的显示窗口。
显示窗口中纯白的背景里一位好像通信公司的营业员打扮的女性说起话来。
“您好，我是由碳基联邦生产的墓碑的引导界面，您选择了编号00455678交互界面。欢迎来到碳基联邦宇宙墓碑系统。您们的生物学识别编号为，NUMSi00002与NUMCa00455678，俗名分别为硅基生命原型体与太阳系地球人类。此墓碑系统可为所有记录在案的生物在真空衰变的宇宙里提供合适的生存环境……”
我只顾着听这个自称向导的人的介绍。珪子则打断她的说明，警惕性地问，“碳基联邦？”
“因为大范围真空衰变的空间污染，碳基联邦文明已经全部灭绝。他们只留下了墓碑系统，也就是你们所面对的这个天体。”
“墓碑难道不是埋了有很多死掉的生物吗？”
“此墓碑系统意在保护生物以及文明免受真空衰变的污染，使其能够继续和平地繁衍和发展，并纪念本宇宙内的所有生物和文明。以目前的功耗水平，系统内存储的能量仍够维持全部机能运转4302386地球年。”
“你是什么时候被制造出来的？”
“1亿5千4百万地球年前，标准纪年000151.5。”
“你的目的是什么？”
“此墓碑系统意在保护生物以及文明免受真空衰变的污染，使其能够继续和平地繁衍和发展，并纪念本宇宙内的所有生物和文明。如果您不愿意在此安度余生，墓碑系统亦可为您的飞船提供无偿的整备维护服务。”
“在无法确认你的内部情况下，我不能授予你权限。”
“我会向您发送标准认证信息以及由碳基联邦政府发布的停战通告，请您确保您的无线电磁波通信，引力通信，量子通信数据信道的畅通。”
仅仅过了几秒钟，珪子便改口道，“了解了，请求进入墓碑系统内部进行飞船的例行维护。”
她看到一脸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我，解释说，“刚才她发送过来的是由碳基联邦签名的停战通告，战争早已结束了。我们也已经飞行了太久，身体里聚集了很多冗余信息，也势必需要补给。小鞠你也可以在这个墓碑里好好放松一下，我们还有很长的路。”
“嗯……”
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确实，如她所说，长时间的航行和蜗居在这六坪大小的公寓舱室里让我身心俱疲。
“那么，入港导航就拜托您了。”
“了解。请求贵船的导航系统权限。”
“了解，基本权限已下放。”
我们的飞船缓缓地驶向了这个巨大的天体。它好像是要把我们全部吞没一般，其表面张开了一个入口，我们从这个入口飞入了其内部。
“更换到墓碑的引力系统，小鞠坐稳。”
公寓内好像是发生了一次小型地震一样摇晃了一下，不过这仅仅持续了数秒。
穿过了一条不知道多长的黑暗隧道之后，我们来到了一个极其宽广的空间里。这空间四周是一片纯白，除了我们的飞船，空无一物。
突然，在飞船内部我们的房间里，出现了刚才的那个女向导。
“那么，开始飞船的维护整备。”
珪子接着她的话说，“我会提供一些辅助性工作。”，之后转向我说，“整备大概需要1天时间，小鞠你可以出去随便逛逛。”
“珪子你不一起来吗？”我不是很想一个人出去，心里还是很希望珪子能陪我一起的，毕竟整个人生里都是第一次来到碳基文明制作出的天体里，即使我已经经历过那个事情的我也是有些害怕的。
她一脸可惜地说，“我必须要协助她进行机体的维护整备。”
那个女向导此时好像是看出了我的担心，插话说，“请让我来做您的向导，墓碑内部是极其安全的，请您不要有任何的顾虑。”
“好吧，那就拜托您了。”
我和珪子道了别后与向导一同离开了飞船。这几个月以来，我还是第一次走出那个飞船外部，不出我的所料，外部还是那个淡蓝色的立方体，只是比在我房间里的那个要大很多。
走出飞船，我犹豫了一下，但是看到向导不知道踩在了什么看不见的踏板上，悬浮在这纯白的空间里，我也迈出了步伐。
“我们要去哪里？”
“您可以选择去参观墓碑里栖息的其他生物种群或者前往我们为您准备的地球生态系统内进行休养。”
说着她向我展示了2种选择的基本情况：一边是一栋坐落在茂密的森林里的精致的木造别墅的影像，另一边是各种各种奇形怪状的风景的影像。
“那……”我想了想，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了先去四处参观参观。
“您选择了参观其他生物种群。在墓碑系统里总共栖息着35种不同的生物群系和文明，与之相应的生态系统有21种，您可以去参观这些幸存下来的生物以及其栖息地，我马上向您展示它们的全部概览。”
在我面前，突然出现了一个好像是被投影出来的报告一样的东西，把我吓了一跳。这个报告是用我所熟知的语言写成的关于这里栖息的生物以及文明还有他们所在的生态系统的详细介绍，还配有一些图片和视频。还可以用手进行放大缩小等之类的操纵。
我翻了几页，被一副壮丽的照片吸引住了。
“这个……好漂亮，好像童话世界！”
“您正在看的是……生物学识别编号NUMSi00003。这个生物曾分布于距离您的母星地球200万光年之外的仙女星系内的行星，是属于您同行的硅基原型体的一个亲属，也就是可以说是一个亚种。但是这个生物从未演化出足以实现工具制造级别的智力，仅仅是作为一种具有研究价值的生物而保存了下来。也正是如此它们才被从真空衰变污染中拯救出了一部分。但是，此类硅基生物所属的生态环境系统不适宜人类生存，因此一些必要的安全措施会被启动来保护您的安全，请不必担心。”
“那，我们就去这里看看吧？”
“了解，请您稍等”
她的话音刚落，我的面前就出现了一扇金属材质的门。
“请从此门进入”
被称作门的入口自动打开了。门内的风景正如刚才在概览的图片里看到的一样。
我穿过门，进入了那片世界里。脚所踏的地面给人一种玻璃一样的感觉，非常坚硬，但是又好像稍微用力一下就会碎掉。
而且抬起头来映入眼帘的景色，比刚才的照片更为壮观。
这里好像是被半透明的水晶所筑成的童话世界。身边耸立着无数2,3人高的巨大水晶柱或水晶块，这些水晶在不知从哪里的光源照射来的光线里莹莹生辉。这光芒被水晶折射，散射到我的身上，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白色。我被这些半透明的水晶映照出来，它们像是哈哈镜，把我的身体裁剪，重塑，再构成了一种或是支离破碎，或是臃肿不堪，或是苗条纤细的形状。
又宛如是误入了谁的梦境一样。
我靠近了一块水晶，仔细观察了一下，发现水晶内部有一小片镂空的空间。空间里好像有一坨黑色的不明物质在蠕动着，看到了这个东西的我被吓了一跳，不由得后退了几步。
“这个是什么？这个里边黑色的……”
我指着那蠕动的有些恶心的黑色物质问她。
“这正是生物学识别编号NUMSi00003，硅基生命原型体亚种。这些水晶一样的物质是二氧化硅，是其排泄物之一。二氧化硅对于它们来说正如二氧化碳对于人类，但是因为二氧化硅的物理学特性，其在当前环境下为固态，因此就在这种生物周边形成了水晶块。第一次发现它们的时间为标准纪年000100，也就是地球刚刚诞生的时候。”
“这个水晶是，排泄物？？”
我有点惊讶。
“是的。与您同行的硅基生物单体的祖先也曾经有过类似的生存方式。但是它们在发展出高度发达的技术文明之后便抛弃了肉体，形成了硅基连合体的构成方式，也就是您所看到的淡蓝色立方体。”
不知为何，在这里完全感觉不到任何风。好像是空气本身固定在了这个空间里一样，给我一种闷热的感觉。向导仿佛读懂了我的所想，她继续补充说，“这里的地表温度高达摄氏200°以上，确保您的安全的措施已经在正常工作。您甚至可以触摸这些晶体。”
“哦……辛苦你了呢”
“不客气”
我简单地回应了一下，然后继续观察这困在水晶里的小生物，看起来有些恶心，它们曾经是珪子的祖先的同类，但是我怎么都无法把少女的珪子和这种黑色的生物联想起来。
“这些生物通过吸收我们人工释放的阳光，利用和地球上的植物的光合作用相似的活动来获取生存所必须的养分，和光合作用不同的是，它们是在微观层面上捕获光子来获得能量，但是这种行为的效率通常非常低下。”
我一边听着她的解说一边试着戳了戳这水晶块，碰了一下就立马把手缩了回来，但是发现并没有什么异常的感觉，就稍稍放下心来摸了摸。
“因为其母星的恶劣的环境和自身低效率的能量获取方式的原因，它们一直未能演化出更高级的机能。因此，不仅没有发展出系统的技术文明，连简单的工具都不能制造和使用。”
“听起来，好可怜呢”
“但是，这种生物有十分顽强的环境适应能力，这些启迪了与您同行的硅基单体的种族。它们借助这个生物上的结构成功研制出了适用于自己的宇宙航行生态系统和生命维持装置。仅仅用了数百个地球年，就实现了光年尺度上的航行。”
我把视线转向了天空。
这里的天空并不是蓝色，而是纯黑的。但是却看不到向导刚才所说的人工光源在何处。
“嗯……我该称呼你什么呢？”
“我没有像你们一样的名字，只有系统识别码和代号，不过也可以称呼我为墓碑。”
“墓碑……有点伤感的名字呢。”
“是吗。”
“那个……我可以问你一些事情吗？”
“很荣幸为您解答。”
“你既然是碳基联邦的制品，为什么还要去帮助你们的敌人珪子？”
“战争已经结束了。碳基政府在探测到因硅基连合体造成的不可逆转的真空衰变污染之后就颁布了永久停战书。我和珪子早已不是敌对关系。虽然是珪子所属的硅基连合体造成的真空衰变污染，但是这并不改变宇宙内的生物和文明终究会灭亡的事实。并且，在这种环境下，我们才更应该尽可能地提供人道主义援助。”
“是吗……”听到她的话，我觉得很不可思议。也许是在我的意识里已经从珪子的话语中形成了对碳基联邦的原始的印象的缘故吧。
“那为什么还要战争……”
“导致战争的因素非常复杂，但是其根本原因是碳基联邦和硅基连合体发现了这个宇宙的死。”
“死……？”
她的话越来越让我摸不着头脑了。
包围我们的水晶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间和式的木屋，屋子和我老家的房子非常像，或许就是一样的吧。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但是我在心里还是吃了一惊。
“请坐”
对这种技术已经司空见惯的我坐在了这屋子的缘侧上。
“说来话长”
她也坐了下来。
我们面朝的方向上是一望无尽的竹林。迎面吹来的微风拂起了我的头发。抬起头来可以看到湛蓝的天空，从那上边洒下了微热的日光。甚至还可以听到鸟儿的鸣叫。真是令人舒畅的景致。
向导开口说，“这个宇宙走向灭亡，不，正确地来说是坍缩为奇点然后再次大爆炸产生新的空间已经是双方之间的共识。但是，”她顿了一下，继续说，“直到有一天，硅基连合体成功研发出了量子隧穿通信技术，碳基联邦和硅基连合体的矛盾就此诞生。”
量子隧穿通信，这个好像在珪子和岛崎学姐的谈话里听到过，但是我对这些不是很清楚，于是问她，“然后呢？”
“宇宙就好像一个泡泡一样，被一层膜所包围。至今碳基联邦都没有探测宇宙外部的技术，但是量子隧穿通信是一种可以将信息发送出宇宙的技术。这个技术打破了碳基联邦和硅基连合体面对宇宙坍缩问题上的平衡。虽然碳基联邦提出过共享此技术成果，却被硅基连合体无理由拒绝。虽然导致战争的原因是极其复杂的，但是可以将这些理解为最初的导火索。”
我静静地听着她的话。
“但是，这个技术有一个一直都无从改善的致命缺点。”
“哎！珪子！你怎么来了！”
珪子突然出现在面前，把我吓了一跳。
“这个系统在向你灌输碳基联邦的价值观。”
“灌输……？”
珪子说着坐到了我左侧的缘侧上。
“在我的数据库里查找不到关于您所说的缺点的详细信息。”
“当然，这项技术的所有细节都未公开过。但是现在说一说也无妨。这项通信技术所能承载的信息量，信息类型都十分有限。”
““细节都已经发到你系统的数据库里了。”
“已收到，谢谢您发来的技术详细信息。原来是这样，所以您才去地球……”
“战争真的是非常愚蠢的举动。”珪子打断了她的话，“但是，当我明白这件事的时候，已经太晚了。在猎户悬臂附近我们的最后的残党被消灭的时候，我就已经被赋予了这样的使命。”说完她看了看坐在一旁的我。
向导像是察觉到了什么，说：“您好像在地球上与人类学到了一些硅基文明里没有过的知识。”我好像懂她所说的是什么。但是珪子却没有理会她。
“小鞠，对不起”
珪子的话语被一阵鸟鸣盖住而没能听清。
“唉？”
“我要回去协助飞船的维护了。”
说着，她消失在了渐渐暗淡下去的天色中，只留下了坐在缘侧上的向导和我。
在墓碑的时候的那个我没能明白，珪子她们所说的话语的真正的意义。但是，我觉得，只要珪子还在我身边，她就不会告诉我这些。自己也并非聪明到能从她们的话语里推理出其含义。但是，我竟然开始害怕知道这些起来。
因为那件事给我的冲击过于强烈，以至于我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处于一种思维的空白期。当我的恢复意识的时候，人的一生都无法衡量的漫长的时间已经悄然逝去。领悟到此的我，也知道了拘泥于这些过往的事情已经无济于事，我在地球上所度过的岁月，所挂念的父母，所思念的友人等等与我面前所流淌的时间长河相比，只是岸边上一粒无足挂齿的砂砾而已。
然而，陪伴在我身边的却一直都是珪子，大学以来到地球毁灭。这也是支持我几个月以来孤独的星际旅行的精神支柱之一。
在墓碑里地球生态圈里渡过的一周，带给我的不仅仅是惊奇和新鲜感，同时也让我回忆起了很多地球上的事情，以至于有时候会让我产生自己还在地球上的错觉。在这里，只有在晚上，万籁俱静的世界才会把我重新拉回到残酷的现实中来。不过，当我在深夜里惊醒时看到身边的珪子，就会觉得无比地安心。
总觉得，自己越来越弱小了。
因为整备中遇到了问题，珪子的工作延迟了整整一天，我也因此获得了难得的一天一夜的一个人的时间。在“墓碑”里的第一夜，是在向导送给我的一间像极了我老家房子的木制建筑里度过的。季节大概是五月中旬的初夏，四周是略带湿热的空气和屋外的连绵的虫鸣，甚至能隐约地听到蝉时雨，若不去想这里是出自于异星之手的天体的话，其实说是某处的乡下的景致也毫无违和。但是，我已经再也没有了暑假时和珪子一起在老家的乡下看风景时的那种心情了。
我哭了，面对着这曾经熟悉的画面，我的眼泪止不住地落了下来。因为眼泪，视线模糊了，眼前的风景愈发朦胧，好像那些过往一样。不过，模糊的也不仅仅是那些，还有自己的心。
彻夜未眠后的我显得有些憔悴，第二天工作归来的珪子好像非常担心我，甚至责问了墓碑的向导。虽然我急忙向珪子作了解释，但她更担心起来了，想一想还真有点好笑。
后几日，我和珪子一起度过了好像在老家的乡下的那个暑假里的日子：在这无尽的竹林里散步，穿着和服看了一次只有2个人的烟花大会，登上一座山顶眺望整个世界……
墓碑给我的感觉，愈发地像是一个巨大的疗养院。在这里的几天，我的心情确实恢复了很多，甚至萌发了一种想和珪子在这里一直住下去的想法，但是我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在墓碑里旅居了一周后，我们重新踏上了旅程。珪子说她想让我去看一看宇宙的尽头，因为她曾经在某个晚上这样答应了我，现在是兑现承诺的时候了。她说的是大三第一个学期，也就是那个事情发生之前不久，珪子第一次带我去太空上说的话。本来我以为她的那句话要到很久很久之后才能成真，或者永远都只是一句承诺而已。
宇宙已经悄然地开始了坍缩。
此时日历上已经翻过了1年多的时光，随着坍缩的逐渐进行这个宇宙迈入了其生命的最后尾，同时我的自传的创作也已经快到了尾声。
并且，我们已经几乎抵达了宇宙在空间上的尽头。
“这里……什么都，没有呢……”
我苦笑着说。飞船内的那个六坪的公寓被隐去，外边的景象直接呈现在了我们眼前。我本来以为所谓宇宙的尽头会是好像那次在近地轨道和月球上看的地球和星空一般壮观，但是实际上因为真空衰变的缘故，这里已经是一片一无所有的虚空了。
珪子没有理会我，她只是聚精会神地看着这一片黑洞洞的宇宙，但是有好像若有所思一样。
珪子作为人类的一面内心，我现在有自信可以说自己完全了解，但是珪子作为外星人那一面的内心，对于我来说始终是一个谜。
“嗯？”
我有些不解地看了看她。她把隐去的房间再次显现了出来。
“好像，我们已经活不了多久了呢。”
“嗯，还有几天，这几天之后宇宙的坍缩将以几何级数的速度加速，在剩下的时间里宇宙会极速收缩成一个奇点。”
“到时候，就真的要说再见了。珪子，谢谢你。”
“嗯？”这次轮到她了，她坐在早已撤掉被子的被炉里，微微歪着头看看了看坐在被炉对面的我。
离开墓碑后，每日也变得单调起来。这让我想起了大学高年级的那段时光，不过总是少点什么。哦，原来是学姐们已经不在了。
在这最后的几天，我的内心非常地平静，醉心于自传的创作，连我自己都觉得很不可思议。
在我写自传的时候，一直都让珪子她当做我唯一的读者，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在最近收尾的这一阵子里珪子会偶尔心不在焉，好像是在思索什么，或者说好像是在后台忙些什么，可是我却也一直没能问出口来。
也许到了这种时候，无论是内心再强大的人，都会有一些不安的吧。
不过，只要和珪子一起，我就觉得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即使是面对宇宙的终结。
在这末日里，有一种奇妙的情愫在我心中逐渐地开了花。
这一天，我们看到了漂浮在远处的墓碑的遗迹。
它死气沉沉地悬挂在黑漆漆的宇宙背景里，即使靠近，也没有任何反应，没有任何通讯接入了。
“它早已在数亿年前耗尽了燃料，只是无意义地存在于坍缩的宇宙里而已。”珪子这么解释道。
我提议去内部看一看，珪子很爽快地同意了我的要求。
“嗯，不过这次我们或许需要强硬一点的方法。”珪子让我坐稳。
说着，珪子加速了飞船，我们直接从墓碑的外壳冲撞了进去。一阵颠簸后，我们又来到了那个黑黑的悠长的隧道里。
穿过隧道，里边是已经断电了一样的大厅，当然向导也不在了，原本是各式各样的生态圈的内部空间也已经成为了一片空地，里边连一具动物的尸体或者是原有的痕迹都找不到了。
当然我们也去了曾被改装为地球生态圈的内部空间里，这里已经变成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荒地，与其说是荒地，不如说是什么都没有的地方吧，只有无尽延伸的不知是金属制还是什么材质的硬质大地。
珪子默默地发出了蓝色的光芒照亮了我们周围的大地。
“真是荒凉”珪子发出了一句感慨。
“嗯，不知道哪里是原来的那个木屋子的地方了。”我和她一同漫步着。正当我觉得这里永远也走不到尽头的时候，“啊到头了。”珪子的一句话敲醒了我。
“这里的宽广只是用一些视觉效果做出来的而已，本身并没有那么巨大的容量。”珪子解释说。
我伸手向前，摸到了冰冷的金属制墙壁。那寒意直到心间，仿佛无声地诉说着自己的孤寂。
我让珪子下载了墓碑数据库里所有关于旅居其内的生物和文明的档案以及墓碑的航行日志。
“即使这样做他们也无法复活了。”珪子严肃地对我说。
“我只是想了解一下他们的历史。”
借助珪子的力量，我和她悬浮在一处装有各式各样好像是什么装置一样的空间里。这里是墓碑的运算核心，曾经的向导就是由这里模拟出来的，但是如今已经变成了一堆废铜烂铁。
突然的一声巨响打破了这里原本的宁静。
“发生什么了！？”我被吓了一跳。
“是墓碑的结构已经维持不住其质量带来的引力而开始逐渐崩溃了，这里是核心区域，很危险，我们必须离开这里！”珪子非常罕见地慌张地说。
说着，这里也发生了坍塌，上方不知是什么东西的巨大黑色块状物哐当哐当地开始向这个空间的中心滑落。
珪子突然一把抱住我，开始向前冲刺。
不知道为什么，被她这么抱着，我突然就脸红了。闭上了眼睛，周围不断地传来了刺耳的金属扭曲的声音和爆炸摔落造成的巨大声响。
“宇宙中好像只剩下我们了”
我们回到了自己的飞船里，看着远处已经塌陷下去的墓碑说。
“刚才，谢谢你，珪子”
珪子的飞船里的很多系统已经开始失效了，我们的能源已经所剩无几，而且在这种极端的环境下，一些宇宙规律也开始不安定起来，仅仅是为了维持船体内部的稳定就消耗了大量的能量和运算能力。
因此，船体内我的舱室也最简化以节省资源，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六坪公寓的房间，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吧，唯一保留下来的就只有那个吉祥物一样的被炉了。我回想起了第一次来到那个城市上大学的那个晚上，那时的公寓也差不多是这样，只是多了很多搬家公司的纸箱子堆放在玄关而已。
此时的自己，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最后的时刻了吧。
不过没想到的是，我竟然会在这个房间里迎来这一刻，更让我没想到的是自己竟然会和一个外星的来客一起迎来，这一刻，也就是，死亡，不仅仅是我们的，更是整个宇宙的死亡。
时间都好像停止了流动，空间也好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一样，无论是房间外部还是房间内，都是一片死寂，除了我和珪子有节奏的呼吸心跳声之外，再也没有其他的声响了。
珪子和我下半身窜进被炉里，上半身仰躺在地板上，就这样地两人一起空洞地望着天花板。这个时候，我感觉到空间里传来一阵好像痉挛一样的波动，这不禁让我毛骨悚然起来。虽说如此，但是我心里对于这些还是很害怕的，因为在我短暂而又漫长的一生中，这还是第一次离死亡如此之近。
不禁地，或者说是下意识地，我伸出手握住了珪子的手。她稍稍迟疑了一下然后回握住了我的手。于是，我们就十指相扣地躺着。脑海里，宛如幻灯片走马灯一样地回想起之前发生的事情来。
3年前的春天，2年前的冬天，1年前的春天……那些在记忆里留下不浅的印象的日子，一幅幅景象仍旧历历在目。
‘小鞠，你后悔吗？“
“嗯……嗯？”珪子突然的发问让刚才还沉浸在回忆里的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她好像是察觉到了我，然后又继续发问道：“变成现在这样的结果，根本的原因也许都是与我的相遇，小鞠你没有后悔过吗？”
“后悔……吗，”我稍作迟疑，扭头看向了珪子，发现她也正扭头看着自己。
平静了一下心情，我回答说：“不，从没有后悔过。如果不是有珪子在的话，我和学姐们也许在大学里就不会有那么多美好的回忆了。不过要是这么说的话，可能会有点自私吧。但是我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女孩子而已，并不像岛崎学姐那样懂得那么多大道理，而且也不像你一样好像一个人背负着很多事情，所以对于我来说，即使也许是因为你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再也回不到以前的那个世界了，再也和自己的父母和学姐和同学们无法相见了，我也不后悔。”不知不觉地，说着说着，我居然流下了眼泪，“唉？唉？怎么了？”我一边用另外一只手擦着眼泪一边说。
珪子无言地盯着我，这让我一时不知道该把视线落到何处才好，大概又是因为刚才说了一大堆很让人害羞的话，脸上有些发烫。
从她一直以来的言行中，我也隐隐约约地察觉到了，那次真空衰变实际上是珪子引发的。不过，我也更愿意相信这并不是出于她的本心。
“我们就这样一起，去宇宙的尽头吧！”我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对她说。
珪子她也仍旧和刚才一样面无表情沉默地看着我的脸。不过，这次，我好像是听到了她的，虽然很轻声的，但是仍旧可以辨识的一句“嗯”。
我觉得，现在这样的二人和这样的气氛也挺适合末日的氛围的，也许只是我动画看多了吧。
不知道我们还能活多久，几小时，还是几天？
珪子好像是看出了我的想法，她在房间里呼出了一个闪着雪花点的显示窗口来，上边不稳定地跳动着各种数据，用我看得懂的语言写着的是不断变化的宇宙的内容体积量，目前宇宙的收束速度，还有距离完全收束为一个奇点的剩余时间。
“原来还有不到3个小时了啊……”我感叹着，视线也从珪子脸上转向了上方的显示窗口。我已经能亲身感觉到时间在一点点地迫近，甚至能感觉到空间也在渐渐地渐渐地缩小。不知道用缩小这个词来形容是否正确，但是确实有一种越来越压抑的感觉，它来自于我们所在的空间。
突然，房间里的照明断掉了，一片骤然而降的漆黑笼罩了整个包容我和珪子的狭小空间，这让本来就很压抑的这里更增添了一份恐怖和神秘。
“啊！！”我被吓了一跳。这时，珪子身体发出了通透的淡蓝色光芒，些许照亮了身边。但是那光线在不稳定地闪烁，好像是风中残烛一般。
不过，一旦适应了这黑暗，反倒觉得十分应景。
“哪，珪子，到时候会很疼吗？”
“不会的……那将……发……生在……小鞠的……神经……所能察觉……到的最小……时间间隔……以下……”
珪子的话语开始一卡一顿起来，这是因为，几天前她曾解释过的，自己的运算核心的主要运算能力都集中在维持我和珪子的存在上了。
听了珪子的话，我好像是放下心来一样地，继续和她一起躺在被炉里等待最后的那一刻。
如果放下一切包裹的话，那想必会是一件非常轻松的事情。如今大概我也是无牵无挂了吧。你我他甚至于宇宙都将不复存在，亦有何为牵挂？
就这样，我们一起迎来了最后的最后，不仅仅是我和她之间的归宿，更是整个世界的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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