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之国与永远的少女

第9話 教会K

之后的一段时间，林恩时常叫我去他那里。他完全没有对我做什么过分的事，通常，他只是与我翻阅和向我讲解紫水晶教的圣典，并且询问我一些问题。

紫水晶教的圣典，现在通行的版本与最初的版本有很大差别，主要就表现在所用的一些词汇上。林恩告诉我，原始版本——那已经是三千多年前——所用的语言，现在通常叫做古魔界语，而现在我们所用的通称人类语。在我向他承诺绝不会把我们的对话告诉别人之后，他告诉我，在王国的外面，还有着广大的世界，也就是被称作“魔界”的地方。在那里生活着魔族，他们与人类差别并不大，而他们就是如此自称。林恩告诉我，他年轻时曾经作为教会的接头人员出去过，因而对外面有一些了解，也掌握了一些魔界语的词汇。他告诉我，魔族对于女神有着比人类更加虔诚的信仰，在当年的人魔战争中，魔族才是站在女神的一方。

林恩还对我说，圣典上记载的一切都是真实的，这并非出于单纯的信仰，而是事实就是如此，魔界的学者也都这样认为。而我看过之后，比如说——

“……神降陨星于地以惩其罪。其时有信者十数人，遵先知如姬之嘱避于塔下，全地尽皆湮于大火。灾去，主菲奥拉率其出……”

那是我熟悉的内容，我可以确信，上面的记载无疑是假的，虽然其中有一些真的内容，但是大前提从一开始就是错的。里面说什么神为了惩罚人类才降下陨星，其实根本不是如此，我能感觉到那是为了某种好的目的，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我就是知道。当然，在这里反驳林恩并没有意义，所以我只是跟着他的话语，不断地点着头。

林恩很快就发觉，我通晓古代语。这原本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他用一些他知晓的词汇对我进行测试，那对我来说简直如同呼吸般容易，包括他不明白的一些生僻词，我也能予以解答。于是我与他慢慢成为了伙伴关系，能感觉出来，他也是真的为能够从我这里得到知识而高兴。

“你一定就是女神的转生，真的。”他不止一次地这样对我讲，不过我确实没有相关的印象，比如说我作为女神，倾听信徒的祷告之类的。说起来，当女神不是很累吗？要听各种各样的人的请求，我可受不了，而且要怎么样才能帮他们实现啊？能组织起宗教的人，一定是个很厉害的人。

除了和林恩探讨神学，我也有和其他人打好关系。在哈尔斯的介绍下，我很快认识了教会里其他不少人。总地来说，教会里有四分之三都是女性，按照他们的说法，这是因为紫水晶教原本就提倡温柔地爱人，若是有民众寻求帮助，那么也会尽可能去支援他们，给予他们如同母亲一般的关怀。加上原本女神菲奥拉和大贤者如姬都是女性，因而变成了现在的情况。教会内部等级并不森严，不论是神官司教还是普通的修士修女，都平等相待，就算是林恩遇到其他人，也总是一副相当和蔼的样子。我问过林恩为什么会这样，他告诉我说，因为这样就是女神所期望的。嗯，看来菲奥拉真是个非常和蔼亲切的神，我都想见一见她了。

教会里其他人都很照顾我，总是热心地跟我说这说那，也不让我插手他们在做的工作，大概是因为我看起来比较小吧。他们总是说，只要我站在旁边，和他们说说话，就已经足够了，不论男女都这样说，真是太奇怪了。

虽然说是教会，但是实际上工作人员所做的事情很杂，有一些人就是天天在街上巡逻，有一些负责接待民众，有一些负责生产和出售教会特产的货物。每一天跟在不同的人身边，观看他们一天是怎么度过的，在我看来相当有趣。而接触到的群众看起来对教会的反应也很好，教会商店里的货物总是会很快卖完，买到那些工艺品或者各种器皿的人看起来也总是很高兴，他们有的会兴奋地跟我搭话，向我夸赞这些东西有多么好，能买到是多么幸运。关于这一点，我倒是不太能理解，那些看起来都只是普通的东西而已，价格虽然算不上太贵，但是也绝不比市场上类似的东西价格低。

至于那些到教会来的信徒，就更容易看出他们的虔诚了。每当有活动的日子，他们总是将教会大堂挤得满满当当，而没有活动的平日，也总有人前来祈祷。不论人多人少，他们总是会保持安静，通常我只需要在一边看着他们就行，如果有活动的话，神官会对他们进行宣讲。这么看来，如果能一直在这边当个修女，生活也会轻松而又愉快。

这样悠闲的日子飞快地一天天过去，我也已经习惯了这里的生活。绝大部分人的工作我也都观摩过了一遍，不再有太多的新奇感。我打探过教会的收入情况，结果是，教会生产的商品差不多够维持日常的运营，不过教会也有一笔储蓄，来源是信徒的捐款。当然，捐款完全是自愿的，只有有余力的信徒才会这么做，其目的是帮助更多的人，经过常年的积蓄与运作，据说已经成为了一笔庞大的资产，但是就算是教会内部人员大都也不清楚到底有多少。这样说来，买下我的那笔钱大概就是善良的信徒捐给教会的吧，想到这里我就觉得很惭愧，不过我也确确实实受到了帮助，可以说……不算违背他们的期望吧。

天气慢慢变热，第一季结束了。第二季第一日的晚上，我被林恩叫去他的房间。

和往日不同，他的眉头紧锁着，看起来非常不愉快。就我平日在教会看到的情形而言，我很难想象会有什么事情令他如此发愁。

“你怎么了。”我忍不住问他，虽然他身为大主教，也是我的主人，但在这些天里，我已经习惯了与他对等的关系。

他却长长叹了一口气，抿紧了嘴，看着我，然后才开口道：

“你要保护好自己。”

“嗯？”我完全不理解他的意思。

“最近可能会发生一些事，你尽量和哈尔斯在一起。”

“嗯，我知道了。不过到底是什么事？”

他心事重重地摇了摇头，没有回答我。按照我所了解的信息，大主教这一职位在王国已经算得上举足轻重了，就算发生什么事情，也总能够处理得了吧。

第二季5日，我久违地睡了个懒觉。没有什么预定的事情，也没有人来喊我起床，于是从八点开始，我就一直躺在床上，处于半睡半醒之间。

外面好像传来嘈杂的声音，我看了看墙上的挂钟，突然意识到已经九点多了，我好像很久没有赖床到这么晚了，这样的话早饭都要没了。我赶紧爬起来，套上袍子，因为天气热了，也懒得穿衬衣衬裤了，然后换上鞋袜，向外面走去。

很多人聚在大厅里，议论着什么，我向着离我最近的一个修士——他很温柔，做事也很有条理——问道：

“怎么了，为什么那么热闹？”

“大主教被抓走了。”

“啊？什么？为什么？”

“不知道，突然有一些皇家骑士到这里来，然后就把主教带走了。”

“他有说什么吗？”

“你是说主教吗？他什么也没说。”

“但愿他没事吧，可能只是去商量一点什么事。没关系的。”我安慰他，同时也是安慰自己。

修士担忧地看向我，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毕竟我们什么都做不到，所以也只能这样盼望了。

林恩不在以后，生活好像也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我们依旧按照原本的轨迹继续生活着。对我来说，最大的变化就是他不会再叫我去他的房间了，这样也好，每天能稍微多出一点空闲时间，但是我的心里，还是感到非常不安。

第二季7日，教会里没什么活动，我也没兴趣去街上转悠，一个人在走廊里看着窗外的景色发呆。突然哈尔斯来到了我的身旁：

“爱梅丝，今天公主大人和哈梅克公爵家长子一起来了，要不要去看看！”

我明白她的好意，她一定是看这两天我一直闷闷不乐，想给我解解闷吧。不过说到底，也不过是两个普通的人，除了出身比较高贵以外，和一般人又有什么不同呢？对了，公主……公主？！

我突然想起了林恩从前说过的话，说公主是和我差不多的，神圣的人之类。在这个国家公主应该不止一个，会是她吗？这个时候，我的身体早已跟在哈尔斯的身后向外面走去了，于是我看见了她。

仅仅瞄了她一眼，我就不再敢看她，而是将视线转向了大厅里的其他角落。我明白林恩的话是什么意思了。哪怕只是一瞬间，看见她的样子，我都能感受到，她简直就是女神本人。不仅如此，知道她和我在同一个空间里，就让我觉得心开始跃动，我想接近她，但是又不敢看她，我觉得我就是为了她才出生在这个世上，我觉得她应该是属于我的。

思绪好乱，我躲在哈尔斯的身后，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又偷偷瞄了几眼，我拉了拉哈尔斯的衣角，告诉她我想回去了。

“怎么样，那个卡伦公子是不是特别帅？啊啊真的，又帅又有礼貌，真是太棒了，要是我是公主该多好，就可以和他结婚了。不过公主也确实很漂亮，是吧？”

“嗯。”

刚才几乎没有注意到公主身边的人是什么样，不过哈尔斯是怎么知道他“有礼貌”的？真是搞不懂。

“对了，公主叫什么名字啊？”

“叫伊露丝，她可是被叫做‘天才’呢，爱梅丝没听说过吗？啊，真好啊。”

我暗暗把这个名字记在心底。哈尔斯虽然大多数时候都挺可靠，但是有时候还是会犯花痴。不过这么说的话，刚才的我是不是也差不多？只不过没有直接表现出来罢了。

整整一天，公主伊露丝的身影都在我的脑中挥之不去，虽然我并没有仔细看过她，但那白色的头发，白色的礼服，和我看起来年纪差不多的小小身影，都在我的心头荡漾。

这样的她，就要和那个男人结婚了吗？是不是还太早了？想到这里，我就感到莫名悲哀，如果可能的话，我甚至想要把公主据为己有。但是，我只是一个无名的小小修女而已，决不会再有接触到她的机会了。

在那之后又过了几天，我开始觉得，说不定林恩就快要回来了，于是我开始对其他人诉说我的猜想，并且开始盼望，林恩突然出现在我们的面前。

第二季11日，距离神诞节还有一周的时间，虽然按照紫水晶教的传统，这一天不需要进行大张旗鼓的庆祝活动，但是教会还是会进行一些装饰，并在当天举行祷告活动。这一天，我们在教会里进行清洁，并悬挂一些装饰品。虽然我个子比较矮，我还是帮忙给别人递东西，悬挂一些低处的装饰，忙得不亦乐乎。

身后突然传来没听过的人声，我转过头，一群穿着平民衣服的人闯进了教会里，他们的手中拿着锤子、铁棍，不由分说，就开始打砸教会里的物品。

我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立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办，有几个修士冲上去，争抢来者手中的工具，但来犯之人人多且凶恶，我看着我熟悉的一个大哥哥，被一下打倒在地。

有一只手环抱住了我，我回过头去，是哈尔斯，她对我叫道：

“快到里面去！”

我跟着她，回到了里面的走廊，外面乒乒乓乓的声音还在继续，那几个修士看起来受伤了，但是我完全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待到声音平息下来，我向大厅探出头去，我们的人在卧角落里呻吟，而来者已经扬长而去。哈尔斯连忙去查看伤者的情况，我则无言地看着大厅，姐妹们精心制作的器皿都被砸得稀巴烂，桌椅变得乱七八糟、伤痕累累，墙上被泼上了黑色和红色的液体，更别提我们刚挂上去的那些装饰了；就连女神像都被他们玷污了，我仔细看向被弄脏的神像，突然间觉得，她的容貌和那一天来这里的公主有点神似。

为了不妨碍其他人，我站在角落里看着她们给伤员包扎。几乎每个人都在疑惑，为什么会有人做这种事，我们在这里的名声不说极佳，至少也没有做什么惹人怨恨的事，教会的大多数服务都是无偿的，还会为无家可归者提供临时住处和食物，大多数百姓都对我们的印象不错，但是却有这样穷凶极恶的暴徒突然冲进来大搞破坏，这样的事情在百年之内都从未发生过。

伤员差不多都安顿下来以后，我帮着其他人一起整理大厅。这样一搞的话，光是修复成平日的样子就需要很久，不知道还能不能赶得上神诞节，我正为此而担忧，教堂的门口，出现了一队王国的警卫队。

“我们接到通报，有人在大教堂打砸闹事。我们现在开始对此进行调查，请你们所有人都出来，前往警备局，我们要询问一些情况。”

有人提出异议：“好多人受伤了，现在还在休息，想问情况的话找几个人就好了，为什么要让所有人都出来？”

“这是必要的流程，受伤的人也需要登记伤情和笔录，希望你们能配合。”

听起来确实是合情合理的理由，有的人已经往里面去叫还在里面的人，而也有人依然说道：

“他们现在身体状况不好，能否宽限几日？之后再去登记情况，而且神诞节快到了，我们也需要人手整理现状，如果把所有人一并叫走，恐怕……”

警卫队的队长突然脸色一变，大声道：

“根据陛下的谕旨，有证据显示你们意图谋反，今天你们必须跟我们走，不然就休怪我们无礼了！”

大厅里顿时混乱了起来，一队队警卫队突然从大门鱼贯而入，还没有来得及反抗，大厅里的所有人就被控制了起来。

没过一会儿，我们所有人，包括受伤甚至昏迷的，都被捆着赶到了大厅里。随着队长一声令下，我们被迫排成一条长长的队伍，被警卫队包围着向外面走去。

我看着前后，平日慈眉善目，此刻却满眼愤怒的修女们，屈辱地被捆住手连成一串，在繁华的大街上经过。此时的我，完全没有想到自己的处境，而是觉得，现实竟会如此荒谬。还有，这下教会真的颜面扫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