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之旅

第47話 自II301(4) 菲奥拉的回忆 其二

战争开始几年后，在一次相当惨烈的作战中，玛恩死了。她当时是作为侦查小队的指挥官，自己去侦查的时候被卷入了遭遇战，有人把她的尸体带了回来，说实话，真是面目全非，惨不忍睹。言叶当时好像很伤心，她似乎挺中意玛恩的，不过那也没有持续太久，毕竟战事的压力很大，她经常睡不好觉，我也是知道的。

不过又过了两年，我也记不太清了，懒得去翻了，反正有一天，玛恩突然回来了，出现在了教会门口，她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的，原本黑色的头发也变灰了，所有人都吓了一跳，不过我们活了这么多年，也没有他们那么大惊小怪。就像我们一样，她死了，之后又复生，她说她想了起来，自己作为精灵度过的一生，她现在能够认可自己曾经是伊洛塔斯，但是也很喜欢作为玛恩的身份。于是，她又重新开始担任教会里的工作。她的变化很大，对工作充满了热情，但那样的变化也并不是一下子就发生的，在之前她已经差不多是这样了。而后我们发现，她也变得和我们一样不老了。

之后又过了一段时间，局势越来越好转了，到了战争爆发后的11年，也就是II2076，我们反攻到了神圣国，占领了玛尔塔。

这中间的故事足够写一本厚厚的书了，虽然我现在都不太记得了，当时确实是有几个人做了比较详尽的记录的，不过那些书现在都很难找到了，也许资料库里还有。对待神圣国的国民，我们还是相当仁慈的，虽然他们逼走了我们，但是名义上来说，还是我的子民。我们没有杀多少人，只是把最关键的一些头领处理掉了，对其他的民众，我们提供了两种方案，要不然就加入我们，不过需要宣誓自称魔族，要不然就去保留地，那是剩余的一派与我们签订的和约，他们无论如何都无法认同自己是魔族，无论如何都想要保住纯粹的人类的身份。事实上，就算在“我们”魔族之中，也有相当多的纯血人类，占了至少一半以上，但是他们还是无法忍受。

在玛尔塔的南方，有一个较大的二次溅射坑，那里就被作为他们的保留地，我们不会干涉他们的生存，他们也不再敢出来。那里后来被那里的居民叫做乡思（Siance），意思是圣域。他们编织了很多故事来欺骗后人，而在后来的统治者的控制下，社会的体制甚至发生了倒退，那边的魔法也日渐衰落，最后变成了几乎没有人会使用的东西。那就是现在的“王国”，被魔界人当做动物园一样的地方，只不过里面关着的，是不愿意成为我们的人罢了。

II2076年，魔王言叶统一了全地，这一年也被改为魔王纪元III1年。漫长的战争终于落下了帷幕，这颗行星（Syltia）再一次迎来了高速发展的时代。

虽然现在的大多数人已经习惯了这颗被潮汐锁定的星球，但是我们还是觉得，这是一种对资源的浪费，很多地方因而变得难以生存，还是像原来一样更好。我们成立了一个研究所，专门进行行星发动机的研制，这一项工作会非常漫长，但一定会有结果，我们有信心。

其间当然还有一些发生在我身边的，比较有趣的事情，造成了后来的很多结果。比如说阿尤莎虽然是言叶的母亲，但是对言叶并没有一般母亲那样的爱，而且在她的丈夫恩迪亚（Endia）死后，她又换了好几任丈夫。但是生过言叶以后，她就因为事故不能再生育了，所以也没有别的孩子。而琉玛之后就在行星发动机研究所工作，为了延长她的寿命，一部分也是出于言叶的要求，言叶后来搞了一些克隆体，定期把她的记忆复制进其中，也算是变相的永生了，不过琉玛自己的身体寿命不长，搞起来很麻烦，每隔几十年就要弄一次，培养身体也需要时间，而且那是个非常痛苦的过程，本人还是像以往一样死去，如果是普通人的话，作为本体的人可能抱有更强烈的绝望感，甚至会和复制体打起来（见《雪色废都》），所以一般人不会尝试这项技术，我们也对其进行禁止和保密。后来阿尤莎老了，言叶提议让她也使用复制体，但是她拒绝了，说自己是时候下去陪她的老爸了，那时候我才觉得，其实她也是个不错的女人。后来言叶还是搞了阿尤莎的身体的复制，让琉玛进去，正好也方便多了。言叶就像对妈妈一样对待琉玛，对她来说的话，还是很希望母亲能在自己身边的吧，那样的感情我们也不太能给她，毕竟在最开始，她是把我们当做妹妹来看待的。

各种各样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有的倒是想起来就让我心潮澎湃，但是，我们最后的日子也就快来到了。在战争的后期，如姬就经常抱怨头痛，一开始我觉得只是没有调理好，压力过大，等到之后好好休息就好了。然而，直到各种各样麻烦的事情结束，她的症状还是完全没有好转。

后来我们才知道，问题就出在她的脑子上。她的惊人的记忆力，如果放在一般人身上是没有问题的，但是我们实在是活得太久了，又有各种各样的工作，最终，种种琐事对她的脑子造成了太大的负担。如果不想继续恶化的话，只能让她尽可能少地接受信息了。

从那以后，她就不工作了，不读书，也不做什么，虽然她本人表示了反对，说实在是太无聊了，哪怕死也不愿意这样，但是我还是坚持让她这样，我不想看着她痛苦的样子，我不想让她离开我。我很自私，是吧？但是我没有别的选择。

就这样，她每天闭着眼，躺着，或者坐着，什么都干不了，就像是被囚禁一般，只有我会陪着她，抚摸她的年轻的身体，和她说说话。我们已经没什么事情要做了，魔王言叶挑起了大局，还有下面的一群得力干将。但是，我的如姬就这样，在过重的劳累中，在繁杂的事务里，再也回不来了。

她很快就受不了了，说我这是在虐待她，不过我也意识到，好像确实是如此。于是我们恢复了原本的娱乐活动，她看起来开心了许多，但是她的症状也在加重。每一天的晚上，和她躺在一起，听着她压抑着自己小声地呻吟，我都觉得自己的心在滴血。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大概两百年，我们一直维持着低负荷的生活，到了大概III500年的时候，她的病情已经恶化到了让人绝望的程度，她整天坐在那里，双眼无神，不会哭，也不会笑，不会接收任何信息，听不见我说话，也不主动吃东西，只有我抱住她的时候，她的身体才会有一点点反应。

我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也许，她正被巨大的记忆风暴卷入，每一天都回忆着过去发生过的事情吧。我所能做到的，也只有祈祷她所回想起的，是美丽的回忆了。

我们没法对她做记忆转移，她的身体完全没有问题，我们没法把记忆分开，也没法把记忆一股脑儿塞进一个普通的身体里。我们的如姬，再也回不来了。

因为不会吃饭，也不会动，她的身体一日日地衰弱下去，尽管我们可以一直维持她的生命，但是这样下去没有意义，她本人或许也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吧。

经过了很长时间的思想斗争，III512年，我杀死了她。

菲奥拉猛烈地摇着头，睁开了眼，那一段时间的事情，绝对不想回忆起来，那就像是没有希望，也没有止境的噩梦，将人引导向死亡的深渊。如果让自己再来一遍，自己也会忍不住选择去死，就是这样地绝望。

眼前，是自己的如姬，她在床上翻了个身，看起来好像并不安稳。菲奥拉长长叹了口气，伸手轻轻去抚摸她的头。

但愿这不是个美梦，直到醒来才发现是假的。自从如姬死后，已经过去了六百多年，而我们，终于又重逢了。菲奥拉觉得自己的眼里，要垂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