おもちゃの時間／高尾 結

玩具的时间／高尾 结

[石川县]

　　家住本多町的伯母去世后，家人将她的遗物“加贺泥金画喰笼”送给了我，留作纪念。

　　喰笼是茶道中使用的带盖子的点心盒。伯母生前是一位茶道老师，这件遗物倒还真能看得出伯母的风格。听说伯母生前曾多次念叨，执意要把这个喰笼留给我。

　　为什么要把茶道用具留给既不会茶道又是个鳏夫的我呢？听说伯母从没提起其中的缘由。不过，这是故人的愿望，我自然是道谢收下了。

　　回到家，打开包布，发黑的桐木盒子上写着“黑漆玩具莳绘*喰笼”几个字。

　　打开盖子，黑漆上画着的金色玩具跃入眼帘。

　　拨浪鼓，不倒翁娃娃，陀螺，木制小推车。

　　莳绘画工精致而美丽，就连娃娃衣服上的图案，都是以细线勾勒而成。

　　桐木盒子里，是两个手掌大小的馒头型小容器，取出，打开盖子，盖子里面画着绣球、高跷和风筝。

　　原来如此！全部是玩具！估计这个茶道器具的盒子是十分罕见的。每个图案都非常可爱，光是看看，都会令人不禁笑容浮现。

　　我把喰笼摆在床边的架子上，把外面的盒子放进了吊柜。

　　半夜翻身，一个细小的声音令我醒来。

　　“咚”。

　　像是橡果掉到了地板上的声音。不过，只是那么一声，之后就再没了任何声响。想必是自己听错了，便接着睡去。

　　但是，第二天夜里，第三天夜里，又听到了同样的声音。

　　咚、咚、咚、咚。

　　声音轻而脆。

　　最初，我只是恍惚觉得是什么果仁一个接一个地掉到了地板上。不久以后我才发觉，那是我曾经听惯了的声音。

　　那是哄襁褓中的儿子时，妻子摇动拨浪鼓发出的声音。

　　早上，我走进卧室，取下放在架子上的喰笼。

　　它，没有任何变化，和我拿到时一模一样，所有玩具都好好地呆在黑色背景上。当然，拨浪鼓也是原地未动。

　　我想什么呢？！盒子上画的拨浪鼓，怎么可能出声音呢？

　　可是，除了这个莳绘上的拨浪鼓以外，家里还有什么能出声音的东西呢？那声音，每晚必出，而我，也是每晚因此而醒。

　　再说，声音是从摆了这个喰笼的那天夜里开始的。这稀奇古怪的东西，把它收起来算了。我这样想着，刚要把手伸向吊柜，却又忽然想起了什么。

　　人常说老物件里头住着鬼魂。虽说莳绘上的拨浪鼓每晚出声，但也没见有什么不吉利的事儿啊。

　　人生在世，出现一、两桩不可思议的事儿也算是正常吧。

　　想到这儿，我决定把喰笼放在原处，不动它。

　　如同读懂了我的心一样，玩具发出的声音越来越热闹。

　　拨浪鼓的咚咚声、陀螺的转动声、抛绣球的声音、小推车的嘎吱声。

　　不久，还传来了小孩子玩得兴高采烈的欢笑声。

　　我把被褥搬到了卧室旁边的屋子，隔着一道拉门仔细倾听。一阵嬉闹声过后，

　　我居然听到了女人哄小孩子的声音。

　　听声音，孩子还是个娃娃，陪孩子的则是位年轻的母亲。笑声时大时小，如同波浪一般在黑夜里飘荡。

　　估计去世的伯母一定知道这事。她定是担心我这个鳏夫的外甥，想让我的生活多哪怕只是一丁点儿的光彩，才费心给我留下了这个能带来热闹的物件。

　　我从来没有去窥视过房间里的情形。虽然想一探究竟的诱惑是那么大，但是，唯恐母子二人看见了我吓一跳，说不定会逃得远远的再也不回来。那绝不是我期望的结果。

　　到了后来，外出归来打开家门之后，便能闻到香甜的气味迎面扑来。

　　家里有女人、有孩子的感觉，已经久违了多少年？

　　这个家里曾有三个人一起生活过。

　　儿子、妻子和我。

　　孩子越长越大、渐行渐远是理所当然的。儿子从一个娃娃长成少年、青年，如今已经独立，在离我很远的地方工作，一年能见上一次就不错了。

　　最让我意外的是妻子的过早离世。

　　想想我实在是愚蠢，当我把儿子放在膝盖上玩耍的时候，居然没有想象过会有那么一天，这个家里只剩下我一个人。而我也是到了现在才明白，一家三口一起生活时那些数不尽的热热闹闹的日子，过去了，也不过就是生命中的一个瞬间。

　　但是，身在其中的时候，能察觉到自己幸福的人却不多。只有失去了或是预感到即将失去的时候，才会明白那是何等无可替代的时光。

　　腊月临近，为了筹备拜年用的点心，去了车站前的百货店。

　　在那里发现了辻占**。颜色淡雅而可爱的甜煎饼，装在花瓣形状的抽绳小袋里。里面还有一张抽奖用的小纸片。互相查看这些小纸片是金泽的正月习俗之一。

　　妻子在世的时候，每年都会买上“辻占”和叫做“福梅”的梅花形状红白夹心小点心。

　　孑然一身的我，早已不去买贺年点心，就连年糕汤都不去做。因为实在懒得一个人为迎接新年做什么准备。

　　但是，今年有些不一样。我买了一袋辻占回家。

　　元旦那天傍晚，我打开喰笼的盖子，把辻占摆了进去。

　　我想，喰笼原本就是一个装点心的容器，那么，我把点心放进去，完全是合情合理的行为。

　　入夜，我关上灯，钻进被子。

　　过了一会儿，如往常一样，我听到了玩具发出的声音。又过了一会儿，小孩子那按捺不住的欢声也传了出来。

　　我裹在被子里心满意足地暗自窃喜。虽然我只放了一点点儿压岁钱，但听得出来，他们高兴不已。为他人付出，他人又因为我的付出而高兴时的满足感，在多年以后，我终于再次体会到了。

　　第二天早晨，看到抽奖券散落在榻榻米上，打开喰笼的盖子，发现里面的点心已经被吃得干干净净。

　　估计以后有机会的话，我都得备上一些点心了。

　　要做的事情因此变多，我却感到了妙不可言的满足感。

*莳绘：蒔絵（Maki-e）漆工艺技法之一，，以金、银屑加入漆液中，干后做推光处理，显示出金银色泽，极尽华贵，时以螺钿、银丝嵌出花鸟草虫或吉祥图案。

**辻占：金泽地区的贺年点心。